就算崔永清上蹿下跳,气得要命,也只能重新誊写一份盟书,幸好内容都是记得的,就是花点功夫。
李暄和秦绾却在别院里打猎骑马泡温泉,难得过了几天悠闲日子。
李暄在自己房间里关了一天,把那四分之一的暖玉雕刻成了一朵盛开的桃花,花瓣洁白,花心处刚好带着暖玉本身淡淡的粉,用一条金色的细链子串了,做了条精致的眉心坠。
当然,就这天气,秦绾再喜欢也没勇气戴块暖玉在身上。
另外三块被简单粗暴地磨平了,重新刻上松竹梅的图案,其中两块被秦绾派人送回去给了江辙和陆臻,只留了一块梅花在手里,至于重新雕刻浪费的边角料?王妃表示,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
“这个留给唐少陵的?”李暄了然。
“嗯……唐家闭死关的祖坟太阴冷了,时间久了对活人不好。”秦绾皱着眉把玉佩放进锦盒里,打算等空的时候编个络子系上,再叫人送去鸣剑山庄。
西秦第一世家的少主当然不缺质地上佳的暖玉,不过这是妹妹的心意——虽然是借花献佛。
唐少陵对她太好,就算是亲兄妹,也好得……有时候都让她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惶恐。
“别纠结了,那家伙分明乐在其中。”李暄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知道了。”秦绾拉下他的手瞪回去,“别老是捏我的脸!”
“手感好。”李暄淡定地回道。
“幼稚。”秦绾白了他一眼,把锦盒扔进放着绣线的竹篮里。
“给我的?”李暄眼明手快地从篮子里挑出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
“还不是父亲三天两头暗示我,不能让摄政王仪容不整。”秦绾没好气道。
“我觉得,这个挺好的。”李暄捏起腰间挂着的那个粉红色猪头香囊,一脸的认真。
“那也旧了,这两天空着,就想重新做个。”秦绾从他手里拿回那个绣了一半的成品,遗憾道,“被姬夫人看见又该骂我师父了,女孩子家该会的东西我一样都没学好。”
“挺好的。”李暄指着香囊道,“这只鸭子很可爱,我喜欢。”
“……”秦绾无语地看他。
“……鸳鸯?”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道。
“那是大雁!”秦绾愤怒地把香囊朝他脸上摔过去。不就是自己画的花样子吗?
“……”李暄黑线,张了张口,终于把那句“大雁为什么是黄色的”咽了回去。
“算了,鸭子就鸭子吧。”半晌,还是秦绾先叹了口气,抓起描笔,在香囊上添了几笔,在那只大雁……哦,鸭子嘴里画了一条鱼。
李暄苦笑,想说这香囊真的没比自己现在挂的这个猪头正经到哪里去——算了,紫曦高兴就好。
“嗯?”就在这时,两人忽的同时有所感应,一起向外看去。
“这里是皇庄,如此策马而过不减速的,只有八百里加急官报。”李暄沉声道。
“执剑,去看看。”秦绾扬声道。
“是!”外面的执剑答应一声。
“走吧。”李暄拉着秦绾的手往正厅走。
很快的,执剑就带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卒进来。
“参见摄政王殿下!”那军士也是一脸的喜色,没想到摄政王竟然不在京城,这若是扑了个空就更耽误时间了。
“发生什么事了?”李暄沉声道。
“启禀王爷,半月前,锦州沿海一带出现大批倭寇,袭击渔村,掠走钱粮女子,一旦出现官军,便退回海上,七日前,倭寇甚至袭击了锦州船厂!”军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小的王二狗,隶属锦州军麾下,奉锦州刺史柴广平大人和锦州军统领余啸将军之命,八百里加急向京城告急。”
“倭寇?”秦绾惊讶道,“可是,现在应该是海上的风暴季啊。”
“确实。”王二狗垂下目光,只看着秦绾的衣角,继续说道,“但是,那些倭寇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对于海流、天气的各种变化烂熟于胸,最厉害的倭寇甚至能在暴风雨中继续航行,每年的风暴季反而是倭寇的劫掠季,因为锦州的水军……无法追出海。”
秦绾皱起了眉,锦州的海岸线很长,倭寇来去如风,五万锦州军,除掉一万水军,剩下四万人被动防守的话,根本不够用。
“往年也是如此?”李暄问道。
“往年虽然有倭寇劫掠沿海村镇,但都是一团散沙,不成气候。”王二狗摇头道,“前阵子余将军抓住了一伙倭寇的小头领,可惜语言不通,也问不出什么来。”
“有点麻烦。”李暄也觉得有些棘手,语言不通,又隔着一片大海,相当于整个情报线都是断了的,这仗就打得跟瞎子似的。
“不麻烦啊。”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李暄一挑眉,“你知道谁懂倭寇语?”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秦绾眨了眨眼睛。
“……”李暄沉默了一下,诧异道,“你?”
“很奇怪吗?”秦绾一摊手,不等他发问,又道,“当然,还有一个楚迦南,不过他在南楚。”
李暄无语,楚迦南和冷卓然不但要摆平北境的烂摊子,还要收复百越,这会儿当然不能因为倭寇就把人调回来。
“所以,还是我最合适。”秦绾笑道。
“这次不一样。”李暄犹豫道。
他放心秦绾去云州、去江州、去南疆、去南楚,是相信以秦绾的武功,加上随行的高手,最不济也能保证她无恙归来,可倭寇不一样,茫茫大海之上,就算带着南宫廉当护卫也不会更安全半分。
“我是摄政王妃,哪能真让我去危险的地方。”秦绾笑眯眯地道,“我答应你,不出海,只在锦州指挥,如何?”
“……”李暄看着她不说话。
“还有锦州的船厂,我和碧姨想要亲自去看一看,毕竟图纸只是纸上谈兵。”秦绾又道,“可惜慕容回飞花谷去了。”
许久,李暄才无奈地一声叹息。
他还是不愿意秦绾去锦州,可是他也知道,既然秦绾下了决心,那自己是阻止不了的。
下面站着的王二狗满头大汗,他听到了什么?摄政王妃请命亲自去锦州处置倭寇,而不是摄政王?
原谅锦州那个地方位处东华最东面,从云州水灾到猎宫之变直至和北燕南楚的战争,锦州军都没有参与,自然也还不知道这位摄政王妃的赫赫威名。
“莫问,带他下去休息一晚,先行返回锦州。”李暄道。
“是。”莫问应声上前。
王二狗挠了挠头,退了下去,反正自己只是个报信的小卒,摄政王见识广博,肯定不会乱来的,何况……王妃不是说她懂倭寇的语言吗?或许王妃是去帮忙刺探情报的?
李暄在厅中踱了几圈,又道:“通知顾宁、朔夜、叶随风、徐鹤,准备前往锦州,先不要声张。”
“徐鹤就算了,他是典型的北方人,旱鸭子。”秦绾打断道。让一个旱鸭子将军去打水仗,也实在太难为人了。
“不会就去学。”李暄板着脸道,“告诉每个人,不会水的立刻去学,学不会掉进海里淹死的本王不会追封。”
“……”秦绾啼笑皆非。
“通知言凤卿,水军出江陵,顺楚江东去入海,绕到锦州湾待命。”李暄又道。
随着他的话,自有暗卫一道道命令飞速地传递下去。
“锦州军统领余啸,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暄问道。
他前二十年被困京城不得自由,对于京城的掌控力非凡,对地方却弱了,而曾经的欧阳慧正好相反,为了帮李钰夺嫡,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在她的观察名单之内。
“平庸。”秦绾毫不犹豫地道,“不冒进,不孬种,无功也无过,是个守成之人,锦州受倭寇骚扰最严重,他有心无力,往年还能镇压得住,多半是锦州刺史柴广平的功劳。”
李暄点点头,记在心里。
“放心吧,言凤卿不是你亲自挑出来的水军统领吗?难道还打不赢一群海盗。”秦绾笑着安慰。
然而,听了这句话,李暄看着她的眼神更深邃了。
“你怕他还记恨我?”秦绾疑惑道。
“不……”李暄幽幽地道,“我怕他把自己作死了。”
“道。
“出海?”苏青崖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听楚伯伯说过,海里有很多陆地上没有的动物和植物,很多也是有毒的,到了锦州,还怕没有新的毒源?”秦绾耸了耸肩,很无所谓。
这世上,想找救命的仙丹妙药或许很难,但要找能毒死人的东西却容易得很。
苏青崖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锦州的战事其实不需要他,他跟着来是为了解决轮回蛊的,可若是海上能有大量新的毒药给他研究,倒是让他对此行多上了点心,也有了兴趣。
“另外,听说那些倭寇的故乡在东面一个名为‘扶桑’的巨大海岛上,想必那里也会有许多有别于中原的草药。”秦绾又道。
“难不成你想打回倭寇的老家去?”苏青崖诧异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行?”秦绾很自然地在扳手指,“你看,中原的四大边患,草原部落迟早被北燕吞并,西秦正在进兵西域,百越各族也指日可下,就剩东华海外的倭寇了,我们东华怎么能落于人后呢?而且现在正好是北燕和西秦都没空理我们的天赐良机,虽然国库艰难,可打扶桑只需要水军,这点军费还是负担得起的。”
苏青崖揉了揉额头,叹气。
你一个女子,野心这么大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地理志》上说,扶桑有银矿——谁叫他们怀璧其罪。”秦绾一声冷笑,“倭寇常年侵扰沿海村镇,不仅杀人抢劫,还掳掠女子,那些海盗打散了之后正好发配去挖矿——矿工这么危险的活儿还是不要让我东华子民去做了。”
“还不用付工钱?”苏青崖接了一句。
“当然!”秦绾挑眉,随即又苦了脸,“真难吃。”
“毒药比面粉还多,能好吃吗?明天你想吃这个都没有。”苏青崖冷哼。
就这些“绿豆糕”还是出发前蝶衣做的——秦绾都不敢叫别人做这个,实在太毒了,就算不会误伤人,她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要服毒。所以,就像苏青崖说的,明天连这个都没有,只能生吃那些味道千奇百怪的毒。
“姝姐姐,你说王妃和苏神医在马车里做什么呢?”外面,邵小红骑马跑在秦姝边上,压低了声音问道。
秦姝摇了摇头,眼底也闪过一抹忧虑。
以前王妃的马车里若是留了男子,就算是面子上为了避避嫌,也会带上侍女,可这一次却特地交代了不要靠近,她要与苏青崖“密谈”,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但是,面对邵小红,她还是一脸平静地答道:“王妃说过,苏神医若不是选择了医道,恐怕会是一位出色的谋士,想必是在商议锦州的局势吧。”
“哦。”邵小红理解地点点头。
秦姝苦笑,这话真就只能用老骗骗单纯的邵小红了,换个人肯定更奇怪商议军情为什么不找陆臻、不找几位将军,只找苏青崖一个人。要是邵小红再追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然而,到了晚上扎营的时候,秦姝就更不淡定了。
因为苏青崖虽然有自己的帐篷,可一直留在王妃帐中,从用过晚餐后就再无声息。
帐篷不隔音,也不像是行军途中的嘈杂,秦姝自问,以她的耳力,守在帐篷门口,就算自己不想偷听,至少也能听出有人在说话。可三个时辰过去了,里面安静得诡异。总不至于王妃和苏神医面对面坐着发呆,或者睡了?明明烛火还亮着呢。
邵小红被她打发去睡觉了,然而秦姝自己却是毫无睡意,在帐篷门口走来走去。
终于,帐篷的门帘一掀,一脸嫌弃的苏青崖走出来,皱着眉瞪她。
“苏、苏神医?”秦姝干笑了两声。
“吵死了,进来!”苏青崖没好气道,
“哦。”秦姝讪讪地笑了笑,跟他走进帐篷,却见秦绾盘膝坐在简易行军床上正在运功。
“安静坐着。”苏青崖压低了声音道。
“是。”秦姝情知是自己在外面踱步的轻响扰乱了这里的宁静,赶紧坐下,尽量控制呼吸。
然而,她的疑惑却没有丝毫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