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藏宝室门口往里看,只见一堆堆的金银珠宝几乎耀花了人的眼。
夏泽苍并非没见过好东西,但就算国库,金银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锁在箱子里的,哪有这般全堆在地上,视觉效果就不是那一堆的箱子可比的。
尤其经过一场大乱斗后,不少金银被踢飞,铺了一地,更加光芒璀璨。
“殿下小心。”唐诗拉了拉他。
夏泽苍霍然一省,赶紧往后退了两步,额头冒出几颗细密的冷汗。
刚才自己在想什么?竟然……想走过去?
夏泽苍并不觉得自己的定力差到这个地步,果然,这藏宝室里有古怪!
“殿下现在算是眼见为实了吧?却不知可有应对之法。”秦绾这才走过来。
夏泽苍沉下了脸色,也觉得棘手。
诚然,进入藏宝室并非会立刻发疯,但这个时限也未免太短了,总不能让人冲进去,捧一把金银冲出来,周而复始。不仅可笑,何况那得搬到何年何月去?
话说回来,他们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进去的人迷失心智杀人,万一那些宝贝上有毒,拿出来岂不是害人不浅。
“殿下,这个。”墨枭手一翻,露出两个金锭,“是不是拿出去看看有没有毒?”
“做的不错。”夏泽苍眼睛一亮,赞许地点点头。
“那便交给本妃吧。”秦绾笑道。
夏泽苍只是稍一迟疑便点头示意墨枭把金锭分了一个给秦绾。
虽然唐门也擅长用毒,但苏青崖显然更胜一筹,而最重要的是,东华有个蛊师。比起毒,其实夏泽苍也更倾向于南疆蛊术。宫中秘藏的史书上也有记载,前朝末代国师柳轻风和当年的南疆公主交情匪浅,若说宝藏的机关里融合了蛊术,那再正常不过了。
秦绾随手接了,揣在自己怀里,轻描淡写道:“那么,先出去?”
夏泽苍无奈,郁闷地表示同意,然而,这躺了一地的高手仅凭他们几个根本搬不走,只能让人背上伤势最重的几个,能拖一拖的暂且留下,等他出去后再派人进来救援。横竖这墓中没有敌人,昏迷的人不会走错路不会触发机关,反而是最安全的。
当然,出来之后,不管哪个大夫都是验不出金锭上有一丝一毫毒素的,而这一折腾,又过去两天。
夏泽苍越来越暴躁,如今这宝藏简直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真要说不要了,都送给了秦绾,又是不甘心。
何况,按照计划,他本该已经返京应对北燕的入侵,却因为近在咫尺的宝藏留了下来,若是现在再走,岂不是白耽搁几日功夫?可若是不走,又不知还需耽搁几日。
夏泽苍性格沉稳,确实少了几分杀伐果断的胆魄,这一犹豫,又是三天过去。
苏青崖否决了毒,孟寒检查过童颜等人后也表示,没有中蛊的迹象,那么剩下能考虑的就只有阵势了。然而,圣山遁宗无人在场,夏泽苍倒是隐约知道唐少陵学过奇门遁甲,可也不觉得他能精通到这个地步。
“太子殿下放心,本妃已经飞鸽传书回京城,请遁宗宗主阮婆婆来一趟了。”秦绾笑眯眯地说道,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
夏泽苍气结。
东华京城距离遇龙岭路途遥远,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十天半个月能走到这里就算是快的了!
“不然殿下有什么好办法吗?”秦绾一摊手。
“那便如王妃所言。”夏泽苍一挥袖,转身回营,这一刻也终于下了决心:立刻返回京城!
秦绾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
“这回是真的留不住了。”喻明秋感慨道。
“无妨,也够久的了。”秦绾“噗哧”一笑,“走吧,累了这么多那天,在墓道里弄得一身泥的,回去洗洗好好休息,准备收网了。”
顿时,碧玉谷口,两方人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渐行渐远。
而与此同时,顺宁郡前,第一声战鼓声点燃了八百里烽烟连城。 李暄和冷卓然并马站在中军最前面,看着顺宁郡墙头的厮杀。
三年多过去,楚地北境除了多出那一条造型奇特、绵延数百里的城墙之外,基本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平静,而顺宁城原本是用来抵抗北燕的,北城墙高大坚固,而背靠南楚腹地的南城墙就不够看了,这三年顺宁守将几乎将整个南城墙拆了重建,可惜不像是东华筑城那般就地取材,即便耗费三年,也才完工十之八九。
偏偏,冷卓然就是盯着那尚有欠缺的十之一二打。
“强攻伤亡会很大。”李暄道。
“试探练兵罢了。”冷卓然一声哂笑,摩挲着掌中粗粝的马缰,“算算时间,白鼎也快到了,到时候前后夹攻便是——没想到我冷卓然居然还有和白鼎合作的一天。”
“白帅那边并马不多,只能做扰敌之用。”李暄道。
“无妨。”冷卓然顿了顿,刚想再说什么,就见一个传令兵飞奔过来,大声道,“启禀王爷、元帅,苍茫关有信使到。”
“苍茫关?”李暄惊讶地一挑眉。
“这边本帅压阵即可。”冷卓然点点头。
“辛苦冷帅。”李暄一拱手,带着莫问和几个亲卫拨转马头,返回大营。
让亲卫守在王帐门口,他只带了莫问匆匆走进,就见等候在内的一对年轻男女居然还是熟人。
“见过王爷。”秦姝笑眯眯地道。
“参见摄政王。”卫瑾笑得有些腼腆。
“你们俩个新婚燕尔的,怎么跑到战场上来了?”李暄楞了一下,失笑道。
“给王爷送礼呀。”秦姝歪了歪脑袋。
“全查完了?”李暄道。
秦姝一声干咳,拉了拉卫瑾的衣袖,示意他开口。
“王爷,孙偏将满门都已经被暂时控制,是被蒙蔽还是同谋容后再审,那文公子果然如王爷所料,是西秦温家的人。”卫瑾道。
“西秦么。”李暄点了点头,没有太意外。
江浙说这个人是温家的,可既然唐少陵觉得眼熟,那西秦温家的可能性比北燕温家大多了。潜伏苍茫关应该是一枚长线棋子,若非北燕一日破大峪关,北线危机,本不应该这么早动用的。
“王爷,能这么快查清楚,是因为夏泽苍派人送了一封信,暗令其打开苍茫关,放北燕入关,以解大峪关之困。”卫瑾接道。
“祸水东引。”李暄了然。
不过,卫亦杨一代名将,镇守苍茫关多年,积威深重,哪是随便谁都能打开城门的?就算是卫家长子都不行,女婿就更不行了,何况卫亦杨甚至都没承认过这个便宜女婿。
“按照王爷的吩咐,暗卫按兵不动,直到摸清了西秦在苍茫关内的所有暗桩,这才以雷霆之势,一网成擒。”秦姝得意地笑。
“辛苦你们了。”李暄欣慰道。
“对了,有个人帮了挺大的忙。”秦姝像是响起了什么,赶紧道。
“谁?”李暄奇道。
“风衍烈。”秦姝说起来,依旧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当时那姓温的挟持了母亲和卫小姐,是风衍烈出手救的人,不然父帅那边就头疼了。”
李暄了然,卫亦杨就算能放弃那个与人私奔被骗差点儿酿成大祸的女儿卫涵,但肯定不能不顾着卫夫人。不过,风衍烈这个人倒是有趣。
“风公子说,将来有空来东华,让公子请他喝酒。”秦姝笑道。
李暄点点头。江湖人,江湖事,自有秦绾和唐少陵去处置。
在看看眼前这双璧人,秦姝明显比跟在秦绾身边时成长了许多,于公,苍茫关内患已除,于私,秦姝和卫瑾这对小夫妻看起来柔情蜜意的,很是幸福,想必秦绾也会很高兴的。遇龙岭。
夏泽苍从来没有对秦绾放心过,尤其在这档口,秦绾的邀约更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皇兄,真的不能再拖了。”夏泽天劝道。
夏泽苍沉思许久才开口:“孤要见见秦绾,你带领一支轻骑,先行赶回西秦布防。”
“北燕的先锋军已过桐梧,以南也只有冀州治所缙云能重新拉开防线,将北燕军挡在缙云以北,只要撑过数月,天气转入冬季,北燕粮草不济,必退。”夏泽天道。
“不,孤会另外派遣将领援兵去缙云防守。”夏泽苍却摇了摇头。
“那皇兄让臣弟回去哪里?镇压京城吗?”夏泽天奇道。
“你去……顺宁。”夏泽苍顿了顿才道。
“皇兄是觉得,东华……”夏泽天脸色一变。
“虞清秋既然是秦绾的人,他挑动北燕大军入侵西秦,让北燕和西秦同时消耗兵力,两败俱伤,一方面又能独占前朝宝藏,不过,也要防着东华心太大。”夏泽苍低声道,“希望是孤多虑了。”
“皇兄放心。”夏泽天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一切小心。”夏泽苍叮嘱。
“皇兄才是,秦绾那女人阴险狡诈,你跟她见面,一定要带足了高手。”夏泽天道。
“知道了。”夏泽苍笑笑。
把夏泽天先打发回去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遇龙岭的交锋并不差一个战神,需要的反而是童颜、唐诗那样的高手,夏泽天还是尽快回到战场上去更好。
然而,这一次从京城来的奏报似乎已经晚了两日了。
第二天天不亮,夏泽天就带着自己的三千亲兵离开大营。
隐宗的探子虽然及时上报,但秦绾也并未理会。
无论夏泽天去哪里,如今的局已成,并不在乎多一个夏泽天和三千兵马。
秦绾和夏泽苍约的地点依旧是碧玉谷内,然而,让夏泽苍意外的是,谷中除了秦绾,竟然没看见一个东华的人,反而衬得兴师动众而来的夏泽苍有些可笑了。
童颜、唐家姐妹、数位高手,加上五十亲卫甲兵,另外还有一个柳轻风。
“童前辈的伤看起来无碍了?可惜又老了几岁。”秦绾笑吟吟地靠在山壁上。
童颜一声冷哼,不作答。
夏泽苍在秦绾面前十步远就停下了脚步,戒备之意溢于言表。
“太子殿下,谷中确实只有本妃一人而已。”秦绾莞尔。
“那孤就更应该避男女之嫌了,不是吗?”夏泽苍挑眉。
“好吧。”秦绾耸耸肩,表示赞同。
“不知王妃相邀有何要事?莫不是破解出了藏宝室之谜?”夏泽苍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个好消息,相告诉太子殿下,同乐一下。”秦绾道。
“好消息?”夏泽苍一脸的怀疑。
秦绾的好消息,对他来说可未必是好消息啊。
“宇文孝大概是没空打西秦了。”秦绾道。
“什么?”夏泽苍一愣。上一次收到的战报还是北燕军在智宗的引导下势如破竹,怎么突然就会没空打?
“因为宇文仁造反了。”秦绾摊手,一脸无奈。
“……”夏泽苍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候北燕后院起火,对于西秦来说肯定是大大的好事,可秦绾会是好心地来通知他这个消息,然后大家一起幸灾乐祸一番的无聊之人吗?
“圣山隐宗的消息之快,天下无双,殿下不必怀疑。就算本妃不说,这么大的事,服先皇出兵草原,虽然壮大了北燕,却也把南楚送给了东华。随后三国盛会,借刀杀人,除掉前太子,送陛下登基,却把东华摘得干干净净,反而送了西秦好大一不出话来。
“所以,到底让不让路?”唐少陵打了个哈欠,“大家都赶时间,各自行个方便呗。”
“滚!”宇文孝一声怒斥。
倒不是他朕怕了唐少陵,只是若真打起来,首先杀不了唐少陵,其次就算能杀了虞清秋,付出的代价也会很大,这些军队是他夺回京城的根本,万万损伤不得的。既然唐少陵要带虞清秋回东华,那虞清秋也影响不到北燕的形势了,暂时忍下一口气,将来总有再清算的时机。
“彼此彼此。”唐少陵拉着虞清秋举步就走,从侍卫跟前走过时,衣袖一挥,连天机老人和冉秋心在内,一群人全部“滚”到了一边,只有宇文孝被出现的暗卫提着暴退了三丈才免了这一滚,但那暗卫却吐出一口血来。
唐少陵一声大笑,扬长而去。
“唐少陵!虞清秋!朕迟早把你们碎尸万段!”宇文孝面色狰狞,低声怒吼。
“陛下息怒。”冉秋心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无视自己狼狈的模样,沉声道:“如今夺回京城才是第一紧要之事,没有虞清秋,宇文仁不过是草包罢了。”
宇文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头。
天机老人被两个弟子扶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胡须都在颤抖。
他这辈子养尊处优,受人尊敬,就从未受过这般折辱,尤其年纪大了,一时热血上头,竟然晕了过去。
“师父!”扶着他的弟子一声惊呼。
“就让天机先生在别苑休息,留一队侍卫。”宇文孝皱了皱眉。
冉秋心微一迟疑,也只能点头答应。
确实是时机紧迫,不过这座别苑还是安全的,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走!”宇文孝甩开暗卫,大步往外走去,迁怒之下,完全没顾忌冉秋心一个弱女子是不是跟得上他的脚步。“王妃,北燕内乱。”陈五送来了最近的战报。
“辛苦了。”秦绾点点头。
有了隐宗的情报网,秦绾这边得到消息的速度怕是比西秦还快,尤其这会儿西秦的朝廷也正乱着。正如她所料,夏泽苍一死,西秦皇帝本就老迈,一惊一气之下,竟然中风了,连道圣旨都没下。如今几个皇子争夺皇位争得不可开交,竟然连外敌都不顾了。
夏泽苍在的时候,他势力太盛,外面又有镇南王兵权为依仗,压得下面的弟弟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也使得这些皇子空有一肚子不满不甘,却个个无用,唯一和夏泽苍交好,还算看得过去的七皇子夏泽宇却在一开始就被其他所有的兄弟联手针对。这样的情形下,夏泽天别说抵抗外敌了,小心保住自己不卷入皇子间的风波就已经筋疲力竭。
谁都想要镇南王府的兵权,可这风雨飘摇的关头,那些皇子为了争夺皇位,居然一个个许以重利召他还朝——他若是往后一扯,难道放冷卓然的大军直逼京城吗?
秦绾看完战报,顺手放在一边,沉思了一阵才开口道:“陈五。”
“属下在。”陈五一拱手。
“以隐宗的渠道通知全圣山,此战过后,圣山所属宗门不愿归附朝廷者,或散于民间,或遁入江湖,无论大隐于市还是开宗立派,朝廷一概不加干涉。愿意效力于朝廷之人,重新整编成皇族隐卫,直属于本妃,不受其他任何人节制。”秦绾道。
陈五沉思了一阵,抬头问道:“敢问王妃,隐卫直属于王妃,那王妃之后呢?”
秦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陈五却不闪不避地回望。
这话问得确实大胆,几乎是明摆着在问秦绾的身后事了。
“本妃没什么兴趣一直掌权,所以……”秦绾淡淡地道,“隐卫的继承人会是羲和郡主李昭。她是你们的后盾,你们也是她的保障,明白?”
“属下明白了,多谢王妃。”陈五诚服。
羲和郡主是武神看好的后辈,将来自然前途无量,而等李昭之后,几十年的风云变幻,后人事后人管,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早就作古的人操心了。
“去吧,这是我秦紫曦作为无名阁主,最后一道集贤令。”秦绾道。
“遵令。”陈五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秦绾将边上的战报再拿过来翻了一遍,确认了绝无疏漏,这才放下。
“就知道你又在废寝忘食。”忽然间,沈醉疏掀开帘帐走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饭菜的香味。
“这么晚了?”秦绾惊讶道。
“连营中士卒都用毕午膳了,还不见摄政王妃踪影。”沈醉疏摇摇头,把托盘放在书案上。
“刚才想得有些入神,确实饿了。”秦绾笑道,“怎么你送饭来?有事?”
“柳轻风想见你,说是有要事禀报。”沈醉疏道。
秦绾一愣,放下筷子,挑眉一笑:“前朝宝藏事了,柳轻风还有什么价值?他现在还活着已经是本妃不欲滥杀无辜了。”
宝藏现世,如今的柳轻风就真只是总不能让一个城镇的百姓都不许办丧事,就算城里也会有无数老鼠蛇虫,都是麻烦。
不得不说,当初欧阳慧转生为秦绾,这真是几乎不可能被撞上的好运气,而谁都不能奢望这样的奇迹能发生第二次——送一具女尸到秦绾身边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了。
“可以移动吗?”沈醉疏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无妨。”孟寒摇了摇头。
三十六个时辰,总不能让秦绾的身体就这么躺着,何况当年猎宫之变后李钰为欧阳慧收尸,也没有影响她用秦绾的身体复生,想来是无碍。
沈醉疏叹了口气,这里没有女子,虽然不便,但既然秦绾叫他一声“沈大哥”,他受了便是。
然而,他一手垫在秦绾颈下,一手抄起膝弯,刚想把人抱起来,送回大帐安置,蓦然间,手指触及颈侧细腻的肌肤,不禁一愣,整个人就弯着腰,维持着一个堪堪要把人抱起来时的姿势不动了。
“你干嘛?”苏青崖没好气道。
沈醉疏顿了顿,重新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随即一把抓住苏青崖的手臂将他拖过来,急道:“你再看看,她是不是真死了?”
“难道本公子居然会连死活都错诊!”苏青崖气极。
秦绾死了,这里谁都不好受,尤其他这算是第二次看着挚友逝去却无能为力,其中滋味又有谁能明白?偏生沈醉疏还想再戳几刀!
“可是……我刚刚明明感觉到她这里的经脉还有跳动。”沈醉疏摸着自己的脖子颤声道。
苏青崖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口秦绾死于外伤,尸身未冷,经络还有本能的跳动也属平常,好一会儿,终于不忍地叹了口气。跪坐在秦绾身边,重新搭上了她的脉门。
“怎么样?”沈醉疏问道。
苏青崖挑起了眉,眼中逐渐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苏神医?”看见他的表情,慕容流雪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会……刚刚明明是生机断绝,可……”苏青崖收回手,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就算一时闭气,可活人终究和死人不同,当初他同样一搭手就救活了人人以为已死的凌虚子。把生机不绝之人误诊为死人,这种荒谬之事还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不用他再说什么,秦绾明显微微有了起伏的胸膛已经说明了,这绝不可能是一具尸体!
慕容流雪小心地伸手过去探了探,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手,颤声道:“真的有气了!王妃还活着!”
“我就说她这么阴险狡诈的女子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沈醉疏几乎笑出眼泪来。
“把药箱拿过来!”一片混乱中,最快回神的却是苏青崖,一面急促地吩咐道,“既然人没死,我要拔刀疗伤,止血散、绷带、水,快点!”
凌从威赶紧吩咐下去,君琅干脆自个儿去打水了。
当然,去寻找尸体的军士也得召回。
苏青崖剪开伤口附近的衣物,又用金针封住周边穴道,握住刀柄,沉声道:“她虽然昏迷着,但拔刀凶险,你们俩按住她,决不能有分毫动弹。”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答应一声,一个按住秦绾的肩膀,一个按住她的膝盖:“好了。”
苏青崖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起刀。
“噗——”一股血箭随着匕首离体喷了出来,但因为苏青崖早已金针封穴,量并不算多。
苏青崖被血喷了一脸,视线模糊,下意识地一闭眼,但那一片血红中,似乎隐约看见匕首尖上似乎戳着什么白色的东西,约莫有婴儿手指的粗细长短,然而,等他用衣袖一抹脸上的血渍再看,匕首上除了殷殷血迹,分明什么都没有。
虽然心存疑惑,但时间紧迫,他也不敢分神,顺手把匕首扔在一边,继续下针止血,随后上药包扎。
没有侍女,苏青崖也只能随意包扎,只求止血,反正算算时间,李暄也快到了。
“行了,先把她送到帐内安置,千万小心。”苏青崖抹了把脸上汗水和血水混成一片的液体,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赶紧扶住了身边的孟寒。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赶紧护着昏迷中的秦绾返回王帐。
“你刚才看见了吗?”缓了口气,苏青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细得犹如蚊蝇。
“嗯。”孟寒微微点头。
“我还以为是幻觉。”苏青崖一声苦笑,又道,“不过,刚刚我给她把脉,发现果然只剩一个心跳了。”
“轮回蛊离开宿体,立即化为飞灰。”孟寒道。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注意的都是秦绾,谁也不会看凶器,就算有不经意间瞥见的人,可连苏青崖都几乎以为是幻觉,何况普通人。
“你说,醒过来的……还是她吗?”苏青崖迟疑道。
“不是她是谁?”孟寒瞥了他一眼,诧异道,“难道还会是死了五六年的那个秦绾么?”
苏青崖哑然。
“轮回蛊也是蛊,自然是可以被杀死的,原本我只是不确定,轮回蛊若是死了,那因为轮回蛊而复生的人还能不能留住——”孟寒沉默了一下才道,“幸好,她还在。”
“或许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苏青崖想了想道。
因为轮回蛊的存在,李昭是秦绾来之不易的孩子,如今没了轮回蛊,虽说也失去了无尽的生命,可那种被诅咒了一样的恐怖长生又有谁敢要?反倒是将来,秦绾无碍子嗣,自然会有新的生命延续下去。
“谁知道呢。”孟寒一声轻笑,转身离开。
“去干嘛?”苏青崖问了一声。
“去烧了典籍——轮回蛊那种东西,还是不存在为好。”孟寒悠然道。秦绾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让她差点儿以为自己是瞎了。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见一丝微光。
是自己的帐篷,大约是半夜才会这么黑。不过,她疑惑的是,她应该受伤不轻,怎么帐中连灯都不点一盏?想着,她勉强动了动手。
“啊!王妃醒了!”突然间,床边响起一个欢呼的声音,随后是“啪”的一下和少女的低低痛呼,想来是那冒失的女子跳起来时撞到了什么东西。
很快的,桌上的烛台被点燃了。
秦绾眯了眯眼睛,暗自自嘲,果然是伤得太重连感知都失效了,居然有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距离她这么近都没察觉……不对,帐中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喻公子,王妃醒了!”那少女急急喊了一声,又一拍额头,风一样往外冲,一句“我去告诉苏大夫”已经远远飘过来了。
秦绾简直哭笑不得,这是从哪儿找来的野丫头?有个当侍女的样子么,尤其她不过是睁了眼睛,就把她扔下了?
“哦。”喻明秋反应迟钝地才应了一声。
秦绾也没意外,就算男女有别才找的女子来照顾她,但她的属下也不可能让一个陌生女子单独和昏迷的她在一起。
费了不少力气才扭过头,却见喻明秋坐在角落的地上,抱着膝盖,紫渊剑放在一边,看起来倒像只迷路的小兽,委屈巴巴的。
“你在干嘛?长蘑菇吗?”秦绾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声音的嘶哑。
喻明秋凉凉地瞟了她一眼,低下头,一声不吭。
秦绾莫名其妙——这孩子又闹什么别扭呢?
就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止是苏青崖,还有沈醉疏和慕容流雪都来了。
“我说,谁给我倒杯水,渴死了。”秦绾无奈道。
“啊?哦。”跟进来的少女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去倒水,因为动作太着急,还洒出了不少,干脆直接用衣袖擦了擦桌面,随即捧着杯子过来。
苏青崖把脉的同时,把秦绾扶了起来,要不然秦绾觉得,自己没死于柳轻风的行刺,倒是很可能被一杯水呛死。
“哪儿找来的丫头?”终于润了嗓子,秦绾忍无可忍道。
之前她昏着也就算了,可现在她醒了,偏偏还没力气动,如果让这丫头来照顾,怕是越照顾她的伤越重!
“猎户之女,他抓回来的。”苏青崖挥手示意那少女出去,一边冷冷地朝着喻明秋一努嘴。
“抓来干嘛?”秦绾一头雾水。这附近虽然没什么人家,但快马从最近的镇上送两个侍女过来也用不了多久吧,说不定比抓一个还快!
“给你当容器的。”苏青崖直接道,“你知不知道你又死过一次?”
秦绾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催动轮回蛊,却惊觉体内空空如也,不但没了轮回蛊的踪影,连这些年轮回蛊吸收剧毒转化而来的内力都散去了大半,只留下了三四成,还龟缩在丹田深处。
“别试了,那东西替你死了。”苏青崖道。
秦绾何等聪明的人,一转念就把事情的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没死,轮回蛊死了……虽然过程不太美好,但这个结局也算圆满。至于内力,原本就是吃药吃出来的,散了也不可惜,何况不是还留有三四成吗?就算不比从前,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当然,也算是明白了角落里那颗蘑菇到底怎么回事。叹了口气,她抬起手招了招:“过来。”
好一会儿,喻明秋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往床榻边的地上一坐,趴在床沿上,一声不吭。
“不会死的。”秦绾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像是小时候一样,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又道,“以后别干这么傻的事了,染无辜者之血是修道之人的禁忌。”
“又没杀。”喻明秋嘀咕。
“你是不知道掐死或者一掌拍死算不算不损毁尸体所以才带了活的回来吧!”沈醉疏道。
“说不定还是怕杀得太早了不够新鲜。”慕容流雪跟着揭底。
“噗——咳咳咳……”秦绾被逗笑了,但随即扯痛了伤口,顿时除了一身冷汗。
“胸口破了个窟窿倒是还笑得出来。”苏青崖没好气地收回诊脉的手。
“这不是有你么。”秦绾忍着笑道。
苏青崖一声冷汗,去一边桌上写药方。
“活着真好啊……小慧姐姐。”喻明秋一声低叹。
秦绾闪过一丝纵容的浅笑,抬起眼来,目光又对上沈醉疏稍稍有些复杂的眼神:“你……没生气吧?”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沈醉疏一耸肩,轻松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又不认识欧阳慧,她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交的那个朋友,一开始就叫秦紫曦。”
秦绾一笑,果然是沈醉疏的回答。
“王妃!”就在这时,侍卫在帐外禀告道,“王爷……”
“紫曦!”话音未落,帐门猛地一掀,李暄带着一身风霜大步走了进来。
“活着呢。”秦绾干笑。
李暄站在床前,定定地看着她,久久无言。
“行了啊,我们这些碍眼的还不赶紧走。”第一个出声的竟然是喻明秋,爬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倒提着紫渊剑,晃悠悠地出去了。
苏青崖一声冷哼,把写好的药方往桌上一拍。
很快的,帐中就只剩下了李暄和秦绾两人。
“伤……没事了吗?”李暄道。
“皮外伤,苏青崖都说了没伤到心脉,养一阵子就好了。”秦绾说着,努力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这儿。”
李暄看看身上因为赶路沾染的风尘,迟疑了一下。
“干嘛?我又没嫌弃你脏。”秦绾白了他一眼。
李暄终于扯出一个笑容,坐下来,凑过去看了看她的伤,不过因为包扎紧实,也看不出来。
“没事,就戳了一下,柳轻风不会武功,我又有内力护体,能捅多深,就他们大惊小怪。”秦绾也是仗着李暄没见过她没气的样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虽然当时在场的兵将都知道她“死”了,但等李暄事后再听说,她伤都已经好了。
“戳了一下能让苏青崖这般着急叫我回来?”李暄叹了口气。
不是不知道她避重就轻,然而,能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模样,既然她不想让自己担心,那就不问。
“养好伤再去接昭儿,否则她又闹腾你。”李暄道。
“知道了。”秦绾笑吟吟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过来些。
李暄深怕身上的脏污沾染她的伤口,双手撑在床上,只把头凑了过去。
秦绾一把揪住他垂落的一绺发尾把他拽得更近了些,随即一个浅浅的亲吻落在微凉的唇上。
就这样?李暄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凑上去噙住了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带着无尽思念和久别重逢欢欣的吻。
许久,帐中才响起低低的声音:
“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样的故事?”
“关于……一条虫子的故事。”帐外,大营中灯火星星点灯,宛如夜空中亮起的星子。
慢慢说累了陷入沉睡的女子仿佛又响起了当年对李钰说过的话:
我秦绾,承教于恩师膝下,不做那寻常闺阁少女,平生有三愿。
一愿天下太平。
二愿岁月静好。
三愿与君同死。
当初自以为的良人负了约,可命运终究对她温柔以待。
总有一个人,牵起她的手,并肩同行,将四时风光、山川美景看遍,此生不负。
尾声景御四年十月,西秦镇南王世子镇守顺宁,受冷卓然和白鼎两面夹击,苦守月余,无援,城破之日,与亲卫十余人自焚于城头。十一月末,随着京城的第一场雪,随之送来的是西秦新帝夏泽宇的降书,后宫明贵妃夏婉华换回西秦公主盛装,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次年开春,西秦境内平定,至此大陆只余北燕苟延残喘。
同年,宿州刺史秦枫、雍州军统领章重锦联名上奏,宿州军重编完毕,原统领上官仪与其子上官远勾结刺客、私练兵马,图谋不轨,满门抄斩。半月后,第二封奏折紧随而至,宿州枯竭的铁矿脉下方发现伴生的金矿。
景御六年初,北燕持续了一年半的内乱终于结束,宇文孝在智宗支持下重返皇座,然而北燕十室九空,千疮百孔,再无力南征。
景御七年,庆亲王“病逝”,世子李钦继位,于百日热孝之内送胞姐永昌郡主李怡出阁、和亲百越王。然世子体弱,不过三年病逝,未留下一子半女,庆王王爵从此收归朝廷。
景御十六年,北燕皇宇文孝郁郁而终,凌从威、冷卓然、卫亦杨三路出击,再征北燕,一战而定。从此天下归一,统称“华夏”。
景御十八年,摄政王李暄归政于皇帝李镶,偕同王妃世子,以镇海将军言凤倾为帅,率领三万海军、数位至交好友远征南洋,一去不回,独留羲和公主李昭持摄政王纯钧剑,统领圣山余部镇守宁王府,上谏帝王,下查百官。
次年,李镶改元新和,独自走上帝王之路,一生兢兢业业,虽无赫赫之功,却是守成之君。唯有数年后,海上商队辗转递来消息,南洋诸国一统,立国为“秦”。
新和六年,秦国太子携盟书出使华夏,翩翩少年,君子如玉,大殿之上,言笑殷殷:
“在下秦国使者李晏,桃李春风的李,海清河晏的晏。”一愿天下太平,从此刀枪入库,再无兵革之祸。
二愿岁月静好,携手相伴,不负流年。
三愿与君同死,且看百年后同穴而眠,再求三生三世。—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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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月底就是月底啊,2月夹着半个月过年,其实真用来码字的也就十天出头,还花了几天从头整理,时间就更紧张了。不过终于能打上完结两个字了,作者表示连熬了几个通宵实在忍不了要去睡一天,晚上起来再具体写后记。
这边就先简单说一说,番外是肯定有的,包括正文结尾到尾声中间的那部分,配角的最终结局走向等等。因为觉得正文继续写那些有点拖沓,不如停在这个最圆满的地方,那些鸡毛蒜皮就抽出来当番外写吧。还有就是几对副cp的番外,具体的总结等我晚上出后记。关于《邪妃》,其实真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