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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如意令(2 / 2)

“大小姐,”紫云跟过去,闷闷地道,“回去吧?”

“……再等等。”廖碧君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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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随程家小厮来到东院,满腹兴奋之情。

做梦都没料到,姜道成会亲自遣人请他到程府一叙。

同一时间的姜道成,身在光霁堂用饭,喝尽一杯酒,纳罕道:“你不是瞧不上商陆之流么?”

“的确瞧不上。”程询温言道,“可是,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攀比、争端。与其让最出色的人相互较劲生出不快,倒不如给他们安排三两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好的可以达成共识,不入流的仗着狡诈有城府,总能与对立的人周旋一段时日。”

姜道成无奈地扯扯嘴角,“合着你还是好意了?要让出色的那些孩子用他们练练手?”

“您这么想最好。”程询含笑为他斟满一杯酒,“若往好处展望,兴许能有近朱者赤的事情发生。”

“我要是坚持不肯照你的意思办,商陆会是怎样的前景?”姜道成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目光深邃地看住程询,“瞧你这意思,已然知晓。”

程询坦然地回视姜道成,目光深邃,凉凉地道:“若是那样,商陆要过十几年隐姓埋名的日子,最终,会有沙场奇才设局、今上下令,将他凌迟处死。”前世,是修衡顺道惩戒了商陆。那孩子要谁死,谁就活不成。

姜道成连声咳嗽起来——程询说话的时候,他在喝酒,听到末尾,惊到了。

“您这……”程询歉然起身,又递帕子又递水,“不就是凌迟么?有那么吓人么?”

姜道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住程询。

程询回身落座,坦然回视。

好一会儿,姜道成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您这又是唱哪出呢?”程询失笑,连忙赶了上去,“事儿还没说完,您还没给我个准话呢。”

“该说的你不都说了么?”姜道成说道,“这次我信你,照办便是。”

程询继续挽留,“那也不用急着走,酒还没喝完呢。商陆又不是等不起您的人。”

姜道成的脚步猝然停下,侧头定定地凝视他片刻,忽又快步向外,气恼地道:“我瞧着你瘆的慌!”哪儿还有跟他喝酒的兴致。

罗妈妈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过去,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视线,她心头一颤,当即会意,期期艾艾地上前去,赔着笑悄声提醒:“大老爷昨日说过,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谢解元,更要带上厚礼,答谢叶先生教导两位小姐的辛劳。”略略停顿后,语声恢复如常,“等会儿北廖家太太要过来。大太太,您且消消气,换身衣服,客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到。”

廖大太太继续瞅着长女运气。

不再出声责难,就是愿意顺势下台。罗妈妈立刻吩咐房里的丫鬟:“快快快,金钏服侍着大太太去更衣,银屏去准备待客的茶点,……”一通差遣,下人们忙起来,打破了之前母女对峙的凝重气氛。

“大小姐、二小姐,快回房吧。”罗妈妈替廖大太太做了主,话却说得婉转,“大太太这会儿不得空,晚些时候你们再来请安回话。”

姐妹两个压根儿不愿受罚,当下顺势行礼退下。

怡君陪着姐姐回到房里。

廖碧君进门后,走到东次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就近的绣墩上,怔怔出神。

与母亲争执是家常便饭。

记事起,母亲就对父亲、哥哥百依百顺,却对她和怡君百般挑剔轻视。平时不怎么理会她们,衣食起居都交给奶娘管事打理,每日只昏定晨省时见面。

怡君打小就活泼,相较之下,她显得很文静乖巧。可是,几岁的孩子哪有不贪玩淘气的,时不时就会一起闯祸。

母亲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活泼淘气的孩子,这些年都一样,不管什么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摁着怡君数落、责罚。

怡君从小就跟她最亲,挨训的时候,从来是顺着母亲的话把过错全部揽下,老老实实挨罚,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她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她不稀罕母亲无意间给予的袒护偏心。这些年了,一次一次跟母亲较劲争执,起先说话没个章法,总落得跟妹妹一起受罚的结果,这几年好歹出息了一些,能跟母亲讲道理摆轻重。

说来讽刺,她从不是有脾气的人,真不是,但在母亲面前,越来越牙尖嘴利。

此刻让她难过的,并不是这已成习的风波,而是商陆。他让她委屈、难堪。

“姐,别难过。”怡君蹲下去,仰脸看着姐姐,一语双关,“不值当。”

“不值当……应该是吧……”廖碧君唇角上扬,想对怡君笑一下,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她搂住妹妹,无声地哭了起来。

怡君手势轻柔地拍着姐姐的背,心疼得厉害。她多希望,姐姐保护自己时的敏锐伶俐,在面对外人时,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姐姐从没与家门外的人起过冲突,由此从没意识到,外面一些人更不可理喻,更需要防范、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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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离开程府之后,先回了住处,随后去了湘菜馆、王记。”傍晚,程禄向程询禀明后续,“廖家护卫阿初一直留在那条街上,等商陆与湘菜馆伙计、王记老板叙谈离开之后,使银钱打听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陆的住处附近。”

这阿初办事倒是细致周到。程询不需问就能确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线。

程禄继续道:“今日,传话的小厮先去了商陆住处,递帖子求见,询问去向之后才又追到王记——是打着姜先生的名号,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起疑心。”

程询颔首。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商陆每日抵达程府之前、离开之后,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询满意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的廖家,阿初来到怡君房里,禀明打听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单字一个陆。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伙计打听大小姐何时离开的。后来在王记,跟老板多说了几句,小人估摸着是真话。”

怡君点头,“那就说来听听。”

“商公子跟老板说,匆匆忙忙地离开,是有贵人遣了小厮传话,要他到程府相见。为此,他才片刻都没敢耽搁。”

贵人,到程府相见。

怡君皱了皱眉,就算传话的人催的急,也不至于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进门跟姐姐交待一声。

走的那样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谓的贵人看得太重,起码在当时,劳什子的贵人比姐姐的分量重。

再者,那厮是不是做贼心虚?根本就怕人知道他与姐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吧?至于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摇了摇头。虽然商陆爽约,但自己也不该先入为主,凡事都往坏处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听到商公子的住处,过去转了转,瞧着里面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欢喜。有个小书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听了几句。小书童说,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学,由姜先生亲自教导。”

怡君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赏了阿初二两银子,随后起身,“跟我去姐姐房里一趟,把这些告诉她。”

商陆是姐姐今日要见的人,亦是害得姐姐百般愁闷的祸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没有瞒着姐姐的道理。

姐姐把阿初打听到的消息仔细琢磨一番,总会更为慎重地看待商陆这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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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商陆准时来到程府学堂。

姜道成笑呵呵地对他道:“我先前坐馆收学生的章程,你听说了吧?”

商陆称是,“自然已经听说。”

姜道成温和地道:“今日,有十来个孩子前来应试,我手头有不少事情。这样,今日我也随意给你出一道题,你作一篇制艺给我看看,如何?”

商陆自然没有不乐意的,恭声称是。

安排了商陆,姜道成命书童请来程询,“题都出好没有?”

“自然。”程询取出一个信封,“您随意发下去就行。”

“我随意发下去?”姜道成瞪着他,“发下试题之后,是不是还要监考?我一把年纪了,哪里坐得住?”

“那怎么办?”程询笑微微的,“您坐馆收学生,可不关我的事。”这老爷子,难道还想让他给他监考不成?

“是啊,那可怎么办啊。”姜道成把手背在身后,“要不然就算了吧。”摆出了打算撂挑子不干的样子。

程询失笑,“我替您看着的话,人们难免心里不舒坦——我真不够分量。这样吧,请叶先生过来帮您,如何?”

“行是行。可她两个学生怎么安排?今日总不能白来这一趟吧?”

程询和声道:“今日廖大小姐不舒坦,告假了。至于廖二小姐,我去给她出道题,让她做一幅画。您看如何?”

姜道成大手一挥,“随你安排就是,只要别折腾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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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先生去东院之前,笑着跟怡君交代了一番。

怡君听了,欣然称是。坐在座位上,等待程询过来的时候,瞥见姐姐的座位,不由暗暗叹气。

昨晚,姐姐听阿初说完所知的原委,面色越来越差,踉跄着回到寝室,便又哭了起来,没用晚膳就胡乱歇下了。到今早,不肯起身,说要歇息两日。

她要留在家中作伴,姐姐说不行,犯不着为这么件事一起请假耽误功课。

母亲则以为姐姐反过头来跟长辈怄气,特别生气,却又怕姐姐真的病倒,当即命人去请大夫。看她站在一旁,气恼地说别在这儿碍事,记着给你姐姐告几日假。

就这样,她独自来到程府。叶先生也没多问姐姐的事,说天寒地冻的,是容易不舒坦,让她好生将养。

胡思乱想间,程询走进门来。

他披着玄色鹤氅,穿一袭净蓝锦袍,唇角噙着一抹笑,步调显得特别悠闲。

进门后,他把鹤氅取下,随手挂起来,坐在先生的位置。

怡君上前去,行礼后,把昨日的功课交上去,“先生说解元替她半日。”先生没时间看她的功课,索性也让程询代自己看看。

“的确。”程询道,“给你出道题。”

怡君称是,以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忙,出完题就走。

程询起身,动手磨墨。

他这代替先生的倒是好,一点儿架子也无。“解元,”怡君上前一步,指一指砚台,“我来吧。”说完,没来由地想笑。

“也好。”程询看着她眼中含笑,也笑了。

她磨墨的时候,他看她交上来的功课。是临摹的他所作的小幅山水。看得出,她很用心。

“我写几句前人的诗词,你用心揣摩,作一幅画。”程询铺开纸张,提笔时对怡君说,“怎样?”

“我可以么?”怡君有些犯怵,“万一是不熟悉的词,只布局怕就要琢磨两个时辰。”琢磨出头绪了,也该回家了。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没事,我帮你。”

程询抬手示意免礼,走到桌案前,瞥一眼她临摹到一半的山水,和声道:“手边无事,便过来看看,亦是想问问你,先前存的疑惑,是否已经得了解释。”

怡君坦诚地道:“回解元话,并没有。”

程询莞尔,“难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正因合情合理,反倒让我疑心,昨日所见那一幅,是解元着意备下的。说到底,原画中的疑问,不是一幅酷似的画就能解释的。”

“原画——指的是最先见到的那一幅?”程询问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询眼中,“酷似一说,从何谈起?”

“原画中的细微处,在新作中不见了。”

“原画此刻在叶先生现居院落的小书房中。能否移步,逐一指给我看?”他想看一看,这个年龄的她,观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惊又喜,“解元是说——”

“我将那一幅赠予了叶先生。”

怡君明眸潋滟生辉,唇角上扬,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自然乐得再次一饱眼福。”

“乐意之至。”程询对她做个请的手势,转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随他来到叶先生住的东跨院,进到布置为书房的东耳房。

在这院中服侍的丫鬟行礼之后,奉上茶点,随后与夏荷一样,垂首侍立一旁。

枫林图悬挂在北墙上。程询走近一些,对怡君偏一偏头,笑微微地静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两幅画的不同之处:“两棵树的树干上,共有五个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后方,有觅食的鸟儿;远山上空,隐约可见翱翔的大鸟。这些,在新作中,都不见了踪迹。”她一面说,一面以素手指明,末了侧身看向他,“只看出了这些,不知是否有遗漏之处。”

“没有,说的对。”程询没掩饰意外之情,“只是没想到,你对这幅画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转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我只是特别喜欢这幅画,画中的离殇、寂寥,对人心绪无益,却真的让我动容。在我感觉,做这幅画的人,该是正值春秋鼎盛,却走到了生涯尽头,不应如此,但是从容接受。”停一停,语声更轻,“绝妙的画,与诗词歌赋一样,是有魂的。”

程询负手凝视她片刻。

怡君察觉到了,并不忐忑,仍是望着画,说着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飘落的红叶、波光粼粼的河流,该是能让你记起或想见到一些欢悦之事。不然,不会出现这般的灵动、美丽。看起来心绪矛盾的一幅画,其实正是人真情实感的写照。”两日过去,这幅画并没在她脑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让她加深了对作画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这般轻易的事。

其实,他与她,都有着过人的优点,也都有着寻常人的小缺点。

他不知是出身还是年少时诸事过于顺遂的缘故,不少时候,遇事确有跋扈霸道之嫌,只是手段与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觉的自负了。

她呢,为人处世不走寻常路,眼界、心胸不输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让别人插手。另外,心细如发,小事上却爱犯迷糊,要么让人笑得捧腹,要么气得人晕头转向。

情路逆转之前,他们并不全然是顺风顺水花好月圆的光景。吵过架的,还不是吵过一次两次。

但那些带来的,是对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了解对方不能踩的线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后也会变成乐事——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着不放闹脾气,脑筋会转到别的事情上,一来二去就跑题了,到末了,都要想一会儿才记起是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阵笑。

她说过,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经过多少次轮回,也只得这一个。

他故意说,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缘分要是断了,连相识都难。

她笑说怎么会,不会的。若人身死之后的传言都属实,那么,我不要过忘川河,不走奈何桥,更不要喝孟婆汤——没了心有灵犀的人,投生转世有什么好?魂魄就留在这一世,等不到你,迟早也能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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