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一条窄路驶离长街,宋铮舟透过后视镜打量我的脸,问我伤怎么来的。
我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受伤,他把我问愣了,我摇上车窗用玻璃照了下,发现颧骨到眼尾的位置有一道细细的血丝,不算很深,被头发遮住不显,露出整张脸孔看得很清晰,洪芬用钞票往我脸上扔时估计被边角划伤了,当时光顾着和她周旋,没有意识到疼,现在摸一下觉得火辣辣的刺痛。
保镖回头看了眼我的脸,“夫人需要到医院检查吗,万一脸上留疤,筠哥怪罪我们也不好兜着。”
这么点伤口涂一层粉底就看不出,去医院太小题大做,我说不用,让保镖开车回庄园。
保镖询问宋铮舟是否轻易放过那个女人,筠哥看到夫人脸上的血痕恐怕也不会罢休。
宋铮舟点了根烟,将手臂探出窗外,烟雾被风吹散,只有一点点渗进车中,“她会告诉郭泽路,等那边主动找筠哥,不只要给她尝点教训,郭泽路也得尝,自己女人管教不好,他也别想马虎了结。”
车开到一片有些荒僻的郊园,这边的樱桃果结得非常好,又大又红,我扒在窗框上往外看,指了指其中一棵繁茂无比的树,“这是樱桃园吗?”
保镖说是,省内最大的人工培植园。
“严先生来过吗?”
保镖想了下,“陪秦小姐来过一次,时间不长。当时舟哥跟着。”
我将身子从窗框移到副驾驶的椅背上,轻轻拍了拍,眉眼都是好奇,“他有过几个女人。”
宋铮舟蹙眉,“筠哥私事我不很清楚。”
我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宋铮舟几乎是严汝筠的影子,他一切不为人知的事他都清楚,我用膝盖重重有,欢场上谈生意逢场作戏,难免碰过一两个,曲终人散。”
“他多大年纪?”
宋铮舟说三十四。
严汝筠能走到今天如此辉煌的位置,和他过分自律禁欲的性格分不开,美色既是男人平步青云的助力,也是成就自己的绊脚石,对自己够狠的人毒瘾能戒掉,美色的瘾头却戒不掉,美色是刮骨钢刀,女人的食髓知味是这世上任何诱惑无法代替的,男人这辈子最容易栽的第一是美色,第二才是权势。所有有权势的人都有情妇,所有有情妇的人未必有权势。
严汝筠倘若稍微在女人裙下有一丝动摇,秦彪身边做卧底十余年,他暴露绝不只一次两次了,以秦彪的恶毒,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严汝筠这个人的存在。
秦彪最欣赏他的坐怀不乱为人克制,最终也是毁在严汝筠这一点上。
车开出樱桃园驶向回丽滨庄园的路上,我透过玻璃忽然看到街边一闪而过的寺庙,现在不是年节,拜佛的香客很少,偌大的庙宇门可罗雀,显得异常冷清。
我叫住保镖让他停下,他问我什么事,我说我想下去上柱香。
宋铮舟偏头看了眼后退到百米之外的寺庙,“任小姐信佛吗。”
“我本来不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辈子造孽多,拜一拜总比不拜强。”
他嗯了声,示意保镖倒回去。
车头从一个巨大的花坛转弯,奔着刚来的路上驶回,在一座堆砌着高高台阶的灰色庙宇下停住,我推开车门仰面看尖尖的塔我只是来赎罪,图个心安理得,不求庇佑后生,只想超度忏悔过去。
他笑着说,“任小姐这不还是信六道轮回吗,我连罪都不会赎,因为我造孽太多,真有佛祖也不会原谅,还不如不去碍他的眼。”
他指尖掸了掸烟灰,“我和筠哥这样的男人,如果堕入六道轮回,都是投不了胎的。”
“他是卧底,又不是真的黑帮老大,有什么投不了胎。”
宋铮舟笑了声,什么也没说。
我偏头迎着阳光看他,他刚毅的半脸轮廓在金色的光束下溢出几分温柔,烟雾将他眉眼笼罩住,他眼底有零星的哀愁。
我没让他们跟着我进去,这里都是尼姑婆子,男人进进出出不方便,我叫住一个刚要乘车离开的女眷,问她里面有人吗,她说常年有尼姑在,今天冷清而已。
东莞的寺庙很少,这里是花都,佛祖门堂容不得花花绿绿红尘万丈,所以庙宇只有这一座。
菩提寺隐藏在一条冗长的巷子里,此时春季最好看。
朱墙碧瓦烟雨蒙蒙,四方四角的天空,在屋檐后若隐若现,这里像是北方的皇城,琉璃砖瓦被人来人往的脚底磨出了细细纹路,青石阶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有雨水滴落进去,上面总有撑伞路过的长裙女子,水灵的眼睛盛满江南的多情,乌木簪挽起长发,纷飞的衣袂裙角迎着烟雨水汽,犹如油画里下凡的仕女。
走出北街口是长长奔腾的乌江,江面泛着一叶叶木筏扁舟,高大黝黑的汉子赤胳在江里捞鱼,岸边的孩子跳着脚等,妇人提着篓子到江畔浣纱,午后开始到黄昏日落才能回家,长长的青石砖瓦总是湿漉漉的,长出了绿油油的苔藓和黄澄澄的野花。
这条被岁月遗忘的深巷,住着零星几十户人家,没有寒风霜雪,只有四月的梅子雨,整座城市都不下,只有这里落满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