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一个踉跄,手堪堪扶住墓碑稳住身子,眼眶瞬间红了,抬眼看着她。
女人怀孕十个月,每一天都无比期待腹中的孩子健康落到这个世上,在身边陪伴等他长大,到老孩子承欢膝下。
世上最悲切的不是白发送黑发人,而是身为准母亲将孩子生下来,却无法拥有他的人生。
莫凌风到底是懂她的,但这个“懂”她却无法接受。
人生终须告别,但她却不愿告别,她的生命是延续了太多人的命,怎么能就此简单的放下?
从教堂内出来,安溪独自一人到了村口的长椅上坐着,旁边就是一个干净的和平,那上面有着许多的孩子在嬉戏。
蜷着两腿,她的目光悠远而绵长,似陷进了回忆中。
她想,阿朵米所说的我们无时无刻都在准备着告别,即便心里再不甘愿也得接受事实。
但有太多的时候,想开和看开却是一回事。
她曾经以为,她真的已经真正放下,所以每每在看到三四岁孩童的时候心里只是淡淡的划过一丝悲伤,但却不深刻,殊不知,之所以浅淡,是因为早已经化为血液中的一股悲哀。
莫凌风终究懂她。
但这一份“懂”她却不愿意接受,即便是为了她好,她也无法放下。
告别终究是一场挥手再见的离别,而放下是再被提起成为无一丝波澜,再不会因为曾经的哀痛而难过。
也就说,这一次如果接受莫凌风的决定,她的生命中再不会有那两个孩子。
安溪突然想及,那三年中在巴黎时不管风雨或是寒雪,都会拿着两束小白菊到那片常年油绿的草坪的无照墓碑前,常年不改。
a国到巴黎也不过12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但a国到这个祁灵村,却是不知道路程与时间,她如何能够放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安溪不用回头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你来了。”她淡淡的开口,像是眼角并不存在湿润。
听到她的声音,莫凌风的目光一沉,提起脚步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柔荑却不发一言。
安溪淡淡笑开,你瞧,莫凌风就是这样。
明明没有开口,但那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永远无法让人忽略。
他分明明白,她此刻只想一个人呆着,不愿身边被人陪伴,但他却是执意来了。
和他不与她商量所做的那个决定一样,没有一点商量,却要将她血液中的回忆剥夺,放在这里,永生不会再被想起。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安溪感觉到被他握住的手瞬间寒冷,冷到像是不是自己的,但身体却是火热的。
一半冰冷,一半火热。
多么极端的感触。
“为什么你总是执意要把我活生生剥开,翻看着血管里的血液是否存在了别的东西?”安溪突如其来开口,目光幽幽,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用自己的手握住,似是保护自己,又似是束缚住自己。
莫凌风手指微僵,僵硬开口:“人总是要向前看。”
安溪勾唇一笑,但那笑容却让莫凌风不愿直视:“是啊,人总该往前看,生命的尽头也不会有我曾经失去过的。”
瞧,他说的多好。
人总该往前看,失去过的永远也无法再拥有,他从来都是个实践者,而她只能沦为一个言语者。
闭上眼睛,安溪感受一阵阵的风扑到面上,冰凉冰凉的该是很惬意的,可为什么她的心却突然那么冷,冷得快让她发抖?
她想,或许这个小村庄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吧。
“可我不愿意往前,你说我胆小,说我怯懦都好,我能把他们的骨灰融入我的血液,就无法将他们从我的回忆中拔除,无论是谁,更遑论死亡与人生?”
说完这句话,安溪陡然睁开眼,站起身盯着他。
那精致的眉尾微微挑起,双眉似是要飞扬,又衬托出了眼尾的湿润。
莫凌风蓦然觉得心中一痛,目光深痛,薄唇紧抿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安溪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接着道:“莫凌风,我的痛不是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更不是凌迟着你的血肉,可为什么你非要让我将这一份痛完全抛开,难道你以为,没有了这份痛,我的人生就完整了吗?不,永远不会,寂静的湖面下有多少挣扎,有多少鱼肉凌迟?你我都懂得,一时的平静换不来一生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