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越武斩钉截铁摇头,“不狠,比起顺昌侯,爹算得上温和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梁冲心瓦凉瓦凉的,顾泊远面容冷硬,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平日他看着心里都犯怵,这样冷若冰霜的人竟比他父亲温和,他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娘比不过人家娘体贴,爹比不过人家爹好,凄惨悲苦的过了十六年,他爹陡然转了性,要杀他。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夏姜芙轻笑出声,“你爹听着这话怕是该笑了。”
顺昌侯府的府邸离长宁侯府有三条街,周围住的都是达官贵人,马车停下,梁冲撩起帘子就要跳下去,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朝夏姜芙拱手作揖,礼数周全,“顾伯母,多谢捎晚辈一程。”
顺昌侯老夫人这两日身体不适,故而没有去云生院凑热闹,她也是刚收到消息,一直在门口等着,见梁冲跳下马车,急急迎了出来,哽咽道,“祖母的乖孙哦,他们欺负人啊,欺负咱家手里无权无势啊,你受苦了啊。”
老夫人抓着梁冲的手,抽抽泣泣落下泪来,“祖母对不起你啊,要你受这种委屈,改明日祖母就进宫,哪怕撞死在金銮殿也不能让你娶个黑人回家。”
礼部尚书下午进宫,她傍晚才收到消息,真的是没有实权谁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心头恨啊,要是老侯爷活着,六部的人也不敢如此欺负到她们头上。
梁冲看长宁侯府的马车掉头,忙稳住老夫人的情绪,“祖母,您别难受了,孙儿坐长宁侯府的马车回来的,她们还没走呢。”
一听这话,老夫人才想起面前有些陌生的马车,掖了掖眼角,声音恢复如常,“侯夫人,冲儿给你添麻烦了。”
马车里的夏姜芙不得不撩起帘子,朝老夫人颔首,“老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梁少爷斯文淡雅,路上对小六照拂颇多,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
老夫人眼角还湿润着,听夏姜芙夸奖梁冲,鼻头止不住发酸,摇着头说不出话来,都说她的孙子好,如今她的好孙儿就要被塞婉公主糟蹋了,她咽不下这口气啊。
“祖母,天色不早了,您想和顾伯母说话改日约个时间,先让她们回去吧。”梁冲扶着老夫人,朝夏姜芙拱手,“顾伯母慢走,改日再登门拜访。”
世家子弟,哪怕再不学无术,周身的气派也是寻常人所没有的。
夏姜芙笑着应了声好,吩咐车夫回府,将老夫人神色尽收眼底的顾越白于心不忍,“塞婉公主不是霸王硬上弓吗?梁冲是顺昌侯府的嫡子,老夫人对他寄予厚望,他娶了塞婉,往后再难翻身了。”
梁冲娶塞婉,朝廷担心他泄露重要机密,万万不会重用他的,梁冲这辈子,注定只能和他父亲一样做个闲散侯爷了。
“这事儿得看梁少爷自己怎么想,他喜欢塞婉公主的话,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他要不喜欢,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夏姜芙喝了口茶,慢悠悠道,“翰林院是个清水之地,还没过多牵扯朝堂纷争,但有些事,你们该学的还是要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梁少爷这门亲事,是叫人给害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面面相觑眼,有些不太好意思,用不着说,是顾越泽给梁冲下了套,塞婉公主想见的是顾越流,送了两回信顾越流都没理会,顾越泽就让梁冲去应付塞婉,结果将自己推进火坑了,顾越白心虚道,“三哥这事也是为了六弟,塞婉公主比六弟大几岁,太不合适了。”
夏姜芙蹙眉,“这事和越泽还有关系?”
顾越白心知说漏了话,见夏姜芙看着他,就把顾越泽让梁冲借钱给塞婉的事儿说了,“公主输得身无分文,手里钱财还是梁冲他们看她可怜施舍的,估计还不起梁冲钱才想着嫁给他的吧。”
除了这个,顾越白真想不出塞婉为什么挑梁冲。
夏姜芙沉吟片刻,说道,“她是公主,哪会儿会为了几千两束手无策,娘觉得梁少爷是被陆柯给害了。”
陆柯中午在聚德酒楼宴请塞婉公主,二人聊了一个多时辰,离开酒楼没多久塞婉就向礼部递了帖子,要说和陆柯没关系,夏姜芙不信。
夏姜芙告诉双胞胎这事是想他们多长个心眼,“陆柯行事阴险,有仇必报,约莫是梁少爷哪儿得罪了他。”
“也太阴损了吧,承恩侯怎么教儿子的,成天躲背后算计人,他要算计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上回在鸿鹄书院的仇他还记着呢,偷偷携带武器暗算顾越流,恶人先告状叫苦,厚颜无耻的行径太令人发指。
“他的报应在后边呢,郭家小姐可不是好相与之人,往后有他吃苦的时候。”顾越皎成亲,郭家人也来了,郭小姐坐在一众小姐中间,趾高气扬,嚣张傲慢,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要嫁的是皇亲国戚呢,挖苦讽刺其他人,不懂礼数,品行也不好,这种人,和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陆柯往后的日子,有得受。
顾越白犹觉得不痛快,和夏姜芙商量,“这件事我要不要和梁冲说说,总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
“这种事哪儿用得着你出面,顺昌侯再不受恩宠,老夫人也是长郡主,这件事老夫人会处理好的。”夏姜芙和他们说是想他们多留个心眼,“以后你们入仕为官,敌人躲在暗处数不胜数,你们要小心行事,梁大人在东境遇刺你们也知道了,他连幕后真凶都不知道是谁,哪怕死了都死不瞑目。”
梁鸿一口咬定是承恩侯故意为之,糊涂至极,换作她,定会想方设法和承恩侯府绑在一起,回京在慢慢查真凶之事,结果呢,还在东境就把承恩侯给得罪了,这次承恩侯保他是碍于自身利益,回京后且看,梁鸿有遭殃的时候。
顾越白和顾越武点头,“我们知道了。”
关于梁冲和塞婉之事,几乎人尽皆知,夏姜芙见着宁婉静的面就将事情抛诸脑后了,拉着宁婉静的手,一个劲问她回娘家的事儿,郑嬷嬷昨日的所作所为有丫鬟和她说了,人是宁婉静的,她不会出手干预,让宁婉静自己拿主意,她说道,“云生院开园,国公府的人没人来,估计全迎你和皎皎了,改日我在云生院单独给她们开场戏,你请她们过去看。”
宁婉静笑,“好,今天母亲还与我说起此事呢,知道能补上,肯定高兴。”
宁婉静主动讲了国公府的事儿,夏姜芙送的礼精致,上下皆欢,尤其她父亲,爱不释手,一个人絮絮叨叨半晌,要不是碍着顾越皎在,没准自己去书房谁也不接见了。
夏姜芙细心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婆媳两其乐融融,回屋的顾泊远被忽略了彻底,饭桌上,夏姜芙继续给宁婉静夹菜,“你多吃些,忙了一天,夜里早点歇息,明早别来请安,睡到几时醒就几时起,我像你嫁进侯府来的时候,认床睡不着,常常天亮才有睡意。”
但要给老夫人请安,甭管瞌睡不瞌睡都要起床梳妆打扮,结果到了老夫人住处,丫鬟说老夫人还未起,她就在堂屋坐着等,等上半个时辰老夫人才慢悠悠从屋里出来,连续几天皆如此,她就晚半个时辰去,到了寿安院老夫人仍然在睡,她就又晚些,老夫人仍在睡,再晚些,老夫人还是没起,渐渐地她琢磨出不对劲,索性就不去了。
宁婉静点了点头,没了顾越流,饭桌上安静了许多,顾越泽有些不适应,停下筷子,朝夏姜芙道,“娘,您不是想将晋江阁姑娘们写的话本子拿到铺子卖吗,我今天买了间铺子,想装饰成书铺,您看看能不能我卖。”
顾泊远应他从账房支银两,他支了七万两,在西岳胡同买了间铺子,已经办妥了。
夏姜芙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了,你要开书铺的话,咱书阁还有许多书,挑挑拣拣放书铺,贵重些的就差人誊抄份搁着卖。”
儿子有想法,夏姜芙自是支持的。
顾泊远将碗推到夏姜芙跟前,夏姜芙自然而然给他舀汤,继续和顾越泽说话,“你爹请的匠人还没离开京城,趁着他们在,让他们装潢铺子。”
翻新院子的匠人是顾泊远从其他地方请来的,手艺别具匠心,比京城许多有名气的厉害多了。
顾越泽瞄了眼顾泊远,“好,可是我没钱。”
那些匠人开价高,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你爹有。”夏姜芙看宁婉静碗里空了,又给她舀汤,抬头看着顾泊远道,“让越泽拿你的帖子上门拜访,多耽误他们几天没事吧。”
顾泊远貌似心情不错,“没事,明天我让向春去一趟。”
顾越泽开书铺在夏姜芙眼里是大事,几个儿子,只有顾越泽想着挣钱,她问顾越皎他们,“越泽开铺子,你们有什么想法?”
几个儿子身上的钱财不多,顾泊远说钱多会坏事,打小就依着府里规矩给他们发月例,如今儿子大了,不能再像往常按月领钱,否则出去应酬寒碜了怎么办?于是,她说,“不然娘每人给你们买间铺子,做什么你们自己想,越泽这间铺子是他自己买的,不算在其中,怎么样?”
顾越皎觉得这句话有些怪,提醒夏姜芙,“娘,我们是男子,用不着嫁妆啥的,身上的银子够开销,不缺钱。”
他管家,侯府名下的产业有多少他再清楚不过,哪怕他们没有俸禄,成天四处挥霍,百年不成问题。
“有自己的铺子总是好的,娘明天四处逛逛,你们铺子是买在一条街还是不同的街?”夏姜芙心里琢磨着铺子的地段,给儿子买的当然不能差了,西岳胡同那一带人多,但不是京城最好的,依着她来看,云生院外边的那条街优势更甚,随着晋江阁名声越来越响亮,慕名而来的客人只会更多,逢年过节,肯定和集市般热闹。
亏得云生院是以前的青楼一条街改建的,否则要容纳这么多人,还有些困难。
顾越皎看自己娘的神色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了,有些无奈,刑部事情一大堆,他哪儿有心思管铺子。
“娘,我的铺子你看着买,晋江阁的话本子卖得好的话我就开两间书铺。”顾越泽来者不拒,夏姜芙肯给他当然要收着了,而且就他所知,夏姜芙买铺子的钱也是从账房支,既然是从账房支的银两就是顾泊远的,他要。
顾越白和顾越武看顾越泽表了态,也纷纷表示接受,“谢谢娘。”
“和娘客气什么,娘先给你们买铺子,之后遇着合适的田产啊,宅子啊,再给你们买些备着。”夏姜芙将碗推给宁婉静,想起还有宁婉静来,“对了,星辰也有份。”
顾越皎:“......”听着怎么像给女儿置办嫁妆?
顾越白则听出令层含义,“娘,您不会是想要分家吧?”
城中有人分家就是这么来的,田产,宅子,铺子,分得一清二楚,要是那样的话,他还是不要了,“娘,铺子我还是不要了,到时候肯定忙得焦头烂额,太累了。”
顾越武点头,“我也不要了。”
夏姜芙看顾越皎和顾越涵,二人俱点头,夏姜芙不勉强他们,“那就给星辰,越泽和小六买。”
宁婉静错愕,急忙表态,“母亲,我也不要,您给三弟和六弟买吧。”
“好,娘给我买吧。”顾越泽专注地吃着饭,今天买铺子,他转悠了一天,讨价还价磨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以为七万两买个铺子绰绰有余,谁知问价格才知,最便宜的铺子都要八万两,七万两压根不够,他将自己攒的钱掏出来才凑齐了,铺子就是钱,多多益善。
夏姜芙嗯了声,问谁要喝汤,顾泊远递过碗,夏姜芙又给他添了碗。
说起铺子,顾越皎顺势将让宁婉静主持中馈的事儿说了,以为夏姜芙会答应,但夏姜芙想也没想说不行。
宁婉静安静的喝着汤,脸上没有半点尴尬,像是早料到了似的。
夏姜芙道,“星辰刚进咱们家就急着忙上忙下不好,你看府里主持中馈的夫人们,熬着熬着脸色越来越憔悴,皮肤跟老树皮似的,星辰如花似玉,哪儿能遭这种罪。”
后宅的事儿繁杂无聊,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要计较上老半天,女子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给蹉跎没了,不值得。
她问宁婉静,“星辰想管家吗?”
要是宁婉静愿意,她也拦不住。
宁婉静笑着摇头,“我听母亲的。”
夏姜芙听得笑逐颜开,恨不得抱着宁婉静好好哄哄,女儿乖巧贴心,这话当真是不假,她怎么就没生个像宁婉静这样的女儿呢,柔声解释道,“管家这事太累了,账本啊,采买啊,烦不胜烦,还是让皎皎管着吧,他在刑部也做这些事,后宅之事得心应手,咱就想想怎么过得舒服就成。”
“好。”宁婉静笑得甚是满足,她回国公府,宁婉如明里暗里讽刺她嫁错了人,要是入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结果嫁给徒有其表的顾越皎,如云入泥,她看得出来宁婉如是羡慕她,夏姜芙性格好,送给所有人的礼物都是依着他们喜好来的,祖母的是套鎏金经文,父亲的是吴道子画作,母亲的是上等茶具,投其所好,私底下定是派人打听过的,目的就是想让她抬得起头来,最让她觉得贴心的是给十三弟的狼毫笔筒里有张银票,十三弟和她一样,都是庶出,她娘在她不记事的时候就死了,十三弟也是一样,不过她运气好,抱养在嫡母膝下,没吃过苦,十三弟不受待见,下人们见风使舵,极为敷衍,她在夏姜芙跟前轻描淡写提过一次,没想到夏姜芙就听出了内里的意思。
只有真正善解人意的婆婆才会不嫌弃她庶女的身份,爱屋及乌对十三弟好。
所以,宁婉静说什么她都答应。
能真心待她重视的人不会害她。
换作别人,拦着不让儿媳主持中馈可能是怕被架空没了权,但夏姜芙绝对不会这般想,果然,是怕累着她。
回到院子里,顾越皎去罩房洗漱,郑嬷嬷走了进来,蹙眉道,“大少爷让您管家是器重您,您怎么不顺水推舟应下,以夫人的性格,您说想,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女子能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除了丈夫的敬重,再者就是权势,别以为管家是个累人的活,其中好处数不胜数,要知道,国公夫人进府后也是过了好些年才慢慢接触管家事宜的,就是这样,二夫人还有微词,认为老夫人偏心了大房。
老夫人管家,大房二房一视同仁,大房管家,好处就倾斜大房了,所以才惹得二夫人不快,宁婉静进门就能主持中馈,好好的机会她竟然给拒绝了,真的是......
宁婉静神色有些冷,“嬷嬷,凡事我自有主张,你要觉得我做得不对,尽管回国公府和母亲说,用不着挑拨离间。”
可能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心底确实向着夏姜芙多些,至少,她在夏姜芙身上看到的关心,而不是别有用心的试探,“嬷嬷,有些话我说在前边,你是我的陪嫁嬷嬷,你的心思要在国公府,走了就不用回来了,我相信,只要我说句话,侯府想来心湖院伺候的人多的是。”
郑嬷嬷脸色微变,“五小姐,您......”
“你好好想想,下不为例。”宁婉静摆了摆手,听着帘子传来响动,起身迎了过去。
她素来不是软柿子,母亲以为郑嬷嬷就能控制她,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