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被沈郎魂放在椅上的凤凤突然放声大哭,唐俪辞回身将他抱了出来,凤凤立刻破涕为笑,牢牢抓住他的灰发。“唐公子生来便是此种发色?”钟春髻的目光移到唐俪辞发上,满头银灰长发,实是世所罕见。唐俪辞举手一掠发丝,“听说江湖中也有人满头白发,其人就叫做白发,不是么?”钟春髻点头,“我和白大侠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的白发和老人的白发一般无异,你的头发却是银灰色的,从未见有人天生如此。”唐俪辞微微一笑,“那你便当我天生如此罢了。”钟春髻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此人神秘,说话费解,她顿了一顿,还是不再深思的好。
过了片刻,“春意无端贯青华,草木曾萦几家绿,云菩提,梅花碧,何处琴听人声泣。”唐俪辞倚门而立,轻轻蹭着腕上银镯,“钟姑娘风采怡人,想必雅擅诗词,不知此词如何?”钟春髻在心中反复斟酌过几次,“不知是何曲?”唐俪辞道,“我也不知是何曲,很久之前,听人唱过。”钟春髻道,“词意淡雅出尘,不知为何,却有凄婉之声。”唐俪辞微微一笑,“那写此词的人,姑娘以为如何?”钟春髻沉吟道,“想必是出尘离世、心性宁定的隐者,方能观春之静谧。”唐俪辞道,“嗯,此词我问过三个人,三人都是当世名家,大致之意,与姑娘相同。可惜……”钟春髻微微一怔,“可惜什么?”唐俪辞眼望梅林,梅林清雅如雪,宛若词意,“写这词的人,是我的挚友。”钟春髻道,“是你的挚友,那好得很啊,有何可惜之处?”唐俪辞道,“我那挚友风采绝世,慈悲心肠,无论是人品容貌,堪称天下无双……我没有见过美人六音的风采,但深信我那挚友绝不在六音之下。”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因为平淡,所以听起来很真,钟春髻心道你也是翩翩公子,既然你如此说,那人想必真是人间罕见的美男子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美不美又有什么干系?只听唐俪辞慢慢的道,“在他当年的住处,也有这一片梅林,他也爱梅,这首词是他住在梅林中时,为梅叶而写。可惜的是,如此风华绝代的挚友,在我喝的酒中下毒,将我打成重伤,掷入水井之中,然后往井中倒了一桶桐油,放了一把大火。”
“啊!”钟春髻低声惊呼,“他为何要害你?”唐俪辞微微一笑,“因为我是邪魔外道。”钟春髻浑然不解,唐俪辞一只白皙的手指按在唇上,不知为何,竟能吹出曲调,幽幽清清,乃是陌生的歌谣,离世绝尘的清雅之中,蕴涵的却是丝丝凄凉。几句调终,唐俪辞叹了一声,“我是邪魔外道,所以不明白,菩萨为何也会入魔?是我害的吗?”钟春髻不明他意中的恩恩怨怨,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唐俪辞又是微微一笑,“我心有所思,却让姑娘糊涂了,对不起。”
他如此柔声而道,钟春髻脸上微微一红,对此人本是浑然不解,但那一双秀丽而复杂的眼睛,唇间清雅凄婉的曲调,还有这一声温柔的歉意,让她一颗心突然乱了。宛郁月旦秀雅温柔的影子似乎有些朦胧起来,唐俪辞秀丽的脸颊如此清晰,这两人相似又不似,她开始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异……
钟春髻毕竟不是黄三金,她分不清楚,唐俪辞背后的影子是邪气,而宛郁月旦背后的影子是霸气,一个女人可以恣意去爱一个霸气的男人,但万万不能去爱一个邪气的男人。
门内五人凝神运功,萧奇兰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而胸口重伤处鲜血不断涌出,如果续脉不早一步结束,就算成功,萧奇兰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普珠上师内力深厚在几人之上,倏然出手,在萧奇兰胸口再点数下,点的并非穴道,却能阻血液运行,伤口溢出的鲜血终是缓了。就在普珠上师点下数指的瞬间,陡然萧奇兰体内一股热力回避过来,众人骤不及防,各自闷哼一声,唇色刹那变紫,池云怒上眉梢,古溪潭沉声喝道:“是毒!”普珠上师并不作声,袖袍一拂,将三人手掌震离萧奇兰的身体,双掌拍上萧奇兰的后心,头的,那红梅男子不言不动,风吹梅花,越坠越多,在他身周下着一场不停的梅花雪。
“你、有伤。”
落梅斜飘,掠眉掠鬓之际,那人低声道,声音沙哑,如石磨转动,和俊俏的外表浑然不配。唐俪辞举手为礼,“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为何事前来?如此摧花,令人惋惜。”那人低声道,“我、在算卦,非是摧花。”唐俪辞道,“落梅为卦,莫非兄台做的是梅花易数?”那人沙哑的道,“我、就是梅花易数。”
梅花易数,乃是落梅为卦的一种方法,这人竟然自称梅花易数,莫非其人自居为一卦?又或是真正精通此术,痴迷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唐俪辞微微一笑,“不知梅花兄算出了什么?”
梅花易数道,“你、杀了余泣凤,该死。”唐俪辞道,“这梅花兄算得就不对了,余泣凤非我所杀,乃是剑堂意外爆炸,不幸身亡,与我何干?”梅花易数道:“梅花、说你杀了余泣凤,我、说你杀了余泣凤,你就是凶手。”唐俪辞道,“原来如此,承教了。”
钟春髻在门后窥视那“梅花易数”,只觉此人行动之间略显僵硬,双目无神,说话颠三倒四,似乎神智不清,心里骇然,世上有谁能令七花云行客变得如此?梅花易数只怕是被什么邪术控制了心神,关键也许就在刚才那几声弦响。屋侧陡然风声如啸,那灰衣人身影如电,刹那抢到唐俪辞身侧两步之遥,手持之剑剑长八尺,竟如一柄长枪,剑尖驻地,剑气掠土而过,其人身周丈许方圆之内飞砂走石,沦为一片空地!唐俪辞和身后房屋在他剑气之内,顿时唐俪辞衣发俱乱,屋后屋瓦震动,墙上白灰簌簌而下,似有地震之威。钟春髻受此震动,在门后连退三步,失声道:“狂兰!”
原来“七花云行客”共有七人,此七人原名为何世上谁也不知,在江湖上经常出现的共有三人,号为“梅花易数”、“狂兰无行”、“一桃三色”。这几人为中原剑会贵客,每年剑会之期,都被列为剑会评判之一,每位参与剑会比武之人所施展的剑术武功,都要经过这几人的眼,写下评语。虽非白道中人,七花云行客也绝非奸邪之辈,和余泣凤交往甚笃,但不知为何余泣凤沦为风流店座下棋子,连七花云行客也被其网罗,风流店究竟有何妖法邪术,能操纵这许多人的意志?
门外唐俪辞一人对上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梅花易数神智似清非清,狂兰无行一身灰衣,披头散发,浑然不知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然而狂兰长剑横扫,梅花易数衣袖一扬,十来朵白色落梅破空而来,凌厉之处胜于刀刃,直袭唐俪辞上身十数处大穴!
唐俪辞背靠房门,此时此刻,他却眉头微蹙,手按腹部,微微弯腰。门后的钟春髻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几乎脱口惊呼,危急之刻,唐俪辞要是旧伤发作,无法抵敌,那房内五人岂非全无生还之望?十数朵白梅破空,唐俪辞横袖一扫,梅花被袖风击落,然而狂兰八尺长剑带着凄厉的剑啸,已紧随白梅之后拦腰砍来,这一剑非但是要把唐俪辞一剑砍为两截,连他身后房门都要一剑砍开,梅花易数白梅失手,人影如花蹁跹,抢入剑光之下,梅叶刀夹带点点寒芒,尽数攻向唐俪辞双腿双足。“啪”的一声轻响,唐俪辞空手夺白刃,右手双指捏在狂兰长剑之上,然而双指之力难挡一剑之威,虽然剑势已缓,却仍是斩腰而来。梅花易数矮身攻击,梅叶刀已至唐俪辞膝旁,若是一刀下去,便是残疾!钟春髻脸色苍白,如此攻势,世上几人能挡?却听唐俪辞在疾剑厉刀之中柔声道,“钟姑娘,来者只有两人,带人离开!”他蓦地双指一扣,狂兰长剑应他双指之力,竟而一弯,叮的一声恰好挡住膝边梅叶刀,长剑随即弹回,剑势不减,唐俪辞背靠房门无处可退,梅花易数一伏跃起,梅叶刀唰的一记扫颈,雪亮的刀光之中乍然爆射出一片淡红之色,那是刀柄处喷出的雾气!这两人一人出手已是绝顶高手,两人联手,不过两招,唐俪辞已在必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