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伙一阵的寒喧,李平悄悄退了出来。此时病房外的走廊里也全是忙碌的人影。在转了几个弯後,累了一夜的男人找到了个清静的地方,舒服的坐下,闭目养起神来。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站着。李平睁开眼睛,见梅玉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我……」
「该走了。」梅玉轻轻的一句,打断了正想解释的李平。
这时候毛呢、毛喃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也走了过来。两个小家伙见到李平,亲热的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左边的小家伙笑嘻嘻的说道:「是我先找到你的,见你睡着了就没有叫你。後来我跟妈妈说了,妈妈说这样你会着凉的。刚好车也要走了,妈妈就和我们一起来叫你了。」
李平的心里有些热热的,他抽出手,爱怜的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心里暗道,小刺猥也能关心人啊!而他的目光却看向了母亲。
感觉到李平眼中的含义,母亲翘起嘴角,飞起一丝得意的笑容,随着还俏皮的晃了晃头。
李平的心也跟着猛烈的晃动……幸好有两个小女人拽着,要不然又……
——其实男人发傻,百分之百是女人惹出来的!
出了医院,吉普车上的司机已经换了人。
上了车,梅玉告诉李平,刚才金花已经通知他母亲,他母亲叫他直接去她单位就行。说完又对司机交代了几句,车子就开出了医院。
可能是分别在即,大、小女人们都似乎回避着和李平说话,只是几个女人在不断的交流。而李平也乐於清静,坐在一边听起了不用剧本的对白。几分钟里他就知道了和小家伙一起找他的女人是老莫的妹妹,然後和她们一起畅游了呼和浩特,又转到……最後是口红、衣服和……
女人们的对话好象才刚开始,车已经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平淡的语气中有一丝丝的不舍。母、女三个收拾好东西,小家伙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大衣还给李平。李平想说点什麽,可又什麽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抱着大衣。
大女人打开车门先下去了,两个正准备下去的小家伙,突然回过身来,抱着李平使劲的亲了一下,然後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会想你的——木头!」
看着车下挥着手女人,本想下去的双腿好重好重……
车到了税务局门口,李平拿好东西下了车。从十六岁以後就再没有见过面的母亲,在记忆里的样子已经有些模糊,现在该是……
边走边想的他有些失神,刚要上台阶,就差点和一个穿着税务制服的女人撞上。在女人的责怪声里,李平一边道歉,一边说出了目的。女人看了一眼这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家伙,「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给你说一声。」女人说完就匆匆的进去了。
他刚把行李放下,就被一个雪球击中了,回头一看,几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腼腆的站在面前。
「对不起,我没注意。」其中的一个怯怯的向他道歉。
「啊,没事……」
还没等他说完,几个女孩子就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望着跳动着活力的背影,李平微微的笑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到李平身後时慢了下来,最後停住。李平转过身来,那心中模糊的影子在台阶上逐渐清晰,慢慢的在眼前重合——是她(他)!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让两个人久久的凝望却相对无言。
这时,已经很晴的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花随风舞动着,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终於,雪花清凉的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情景就象多年前的送别。
*** *** *** ***
雪的清凉让两个人回过神来。想要说点什麽,可嗓子好象沙哑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想让脸上带一点笑容,僵硬的肌肉一点也不听使唤。李平艰难的咽了咽吐沫,想把那个在心里压了很久的声音说出来,不知道为什麽,还是……
妈妈——这个称呼,也许今生只能在心底深藏了。
「你……来了。」母亲的问候,简单而又悠悠的的飘来。
「嗯——」声音从喉咙里滚了出来後,李平又点了点头。
「那你先等一下,我去跟单位的人说一下就来。」台阶上的女人说完,转过身向里边走去。
一种怎麽也说不清的感觉让女人有些茫然:『二十二岁,他应该是二十二岁了!』可是,心里对儿子最深的印象却是二十二年前的黎明……
那也是一个冬夜,自己做了个梦,梦见一条巨大的青蛇在面前的天空飞舞,自己的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天地间只有这条青蛇为自己起舞,在舞蹈的最後,青蛇向自己飞来,将自己紧紧的缠绕。奇怪的是,自己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想一生都和他这样拥有。
就在这时,剧烈的腹痛让自己醒来。一天一夜,就在自己筋疲力尽的想要放弃一切时候,小家伙出来了。突然一下的轻松,却好象把自己的心也跟着带了出来。
没有哭声!为什麽他没有哭?可当时自己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在心里呼喊。
这时一个女人进来了,她抓住小东西的小脚丫,把他倒提起来,在他背上用力的拍了几下。「哇——」浑身已经变得青紫的小东西哭了。自己深深的看了一眼,就在这哭声里笑着睡了过去。
在醒来後的一个月里,看着这小东西在自己的怀里贪婪的吃奶,看着他哭、看着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咯咯的笑出来。母亲的感觉是幸福!是短暂。
那在这以後呢?儿子的脸一下子就模糊了起来。他是什麽时候上学、什麽时候长大……最後与他见面是有五年……不,好象是六年?为什麽会?……
「李姐、李姐——」满是心事的女人被叫回了神。
「噢……乌兰,我今天有点事,先回去了……下午也要请假,你帮我说一下吧。」没头没脑的说完,也不管别人要和自己说什麽,女人一转身,留下了满脸诧异的同事。
「我们回家吧。」和儿子说完这句,女人在前面走了。
「嗯——」儿子应了一声,拿起东西跟在後面。
模糊的影像终於清晰了。以前,不论是在多美的梦里,都是那朴素,纤丽的身影和永远都轻柔的问候。
『你回来了。』
『你放学了。』
『你……』
可是不管自己怎麽努力,却总是看不清她的脸,而记忆中的话语也只有那麽几句。重和後的人影依旧是朴素。
然而,岁月并没有给她划上多少印痕,时间只是让她脱去青春而变得成熟。美丽在成熟中展现,更加动人心魄。李平有些明白为什麽那几个女人会大惊小怪了。这样的人,二十几岁的儿子?换了是谁都会难免如此感慨了。
家离母亲的单位不是很远,也就步行七、八分钟的样子。三楼、三室一厅的房子,这在当时是很少有人能住上的。而家里则是朴素大方,但却价值不菲。
母亲打开一间临街的卧室。「你就住这吧。」
儿子走进自己以後的天地。里面的一切一看就知道全是新的,可是:粉色的窗帘,女人喜欢;卡通的床单,是未成年人的选择;几张不知是谁的明星画和一些『儿童』用品穿插的摆设……
看来,母亲很下了一番工夫。可怎麽看,怎麽就……
『我是男人。』
『我已经二十二岁,我……』
李平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