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造化图小说网>综合其他>春和景明> 第2章 第 2 章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2章 第 2 章(2 / 2)

刘衎已经明白了母后的意思是要自己把这件事办妥当了,自己如果不做自然就是不孝,不但要惹母后不痛快,而且他也挡不住。母后授意舅舅的人去找郭世襄的错漏也轻松,即便父皇有意庇护,只要茬子找得准,交到部议流配三千里是肯定的。可是郭世襄七十多岁的人了,这跟叫他死有什么两样,他是海内闻名的大儒,不该这个死法。

他被这一腔子激愤刺得心口膨胀,本想缓和说的话,结果一下子急急出了口,“郭世襄出身世代书香门第,不单他是前朝探花出身,他家前前后后总共出过五个进士,是山东一带有名的百年望族。母后,他就是个读书人,母亲说他的那些话,儿臣细思都是真知灼见。母后说他酸腐是真的,说他于社稷无大功也是真的,只是儿臣不认为他是个奸猾之人。母后能否留他一命,儿臣去劝他请辞告老还乡,就让他自去著书立说,为社稷培育英才,这样可好?”

刘衎会把她的话驳回来,皇后元氏不禁吃了一惊,抬头看养子虽是低着头说话,声气却耿得很,脊背也挺得溜直。她惊怒之下,反倒冷静下来,呆着脸笑了一下,“太子觉得他并非奸猾之人,那错的就是为娘了?”

刘衎低着头不抬起来,主意却是早就拿定了的,一横心说道,“母后没有错,郭世襄也不全错,全错的人是六弟。”

潆君在旁边吸了一大口气,本来她都已经凑到母亲身边坐下了,这下子自己又慢慢地挪开,站了起来。

这一刻静极了,本来屋里还有两个宫人,一个是伺候皇后的贴身宫女正在榻边捧着茶,还有总管太监庆三垂手站在门口,两个人都吓得变了脸色,一动也不敢动。

皇后足有两三句话的功夫只盯着跟她强项的太子,半晌开口说道,“你这是要为外人跟自己弟弟过不去啊。”

刘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是亢声回辩,“母亲这样说,儿臣就无立足之地了。儿臣全为爱护六弟的心才在母亲宫里说这样的话--六弟他如今实在是胡闹的过了,郭世襄上那道折子本也是存了规劝之意,即便没有那道折子,儿臣也要到母亲这里来说六弟的事。”

“砰”地一声,皇后一巴掌狠狠拍在小几上,“好,既是你要说,你现在就说老虎有什么大不是处。”

老虎是六皇子刘衍的乳名,皇后气急之下竟叫了爱子的乳名,亲切回护之意溢于言表,刘衎却猛地抬起头,说道,“回母后,六弟现在每日都跟京中有名的那杆子混账勋贵子弟走在一处,动辄田猎,上个月他们践踏农田,将人家庄上所有耕田的牛开膛破肚,庄户人家去顺天府求告,顺天府尹不敢拿他堂堂郡王,只敢拿个从犯,谁知六弟竟然带了这伙小混账,点齐王府亲兵攻破顺天府,把人犯从堂上给劫走了。”

“什么?”皇后再想不到有这样荒诞的事,惊得怔住,脸色由青转白,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半晌只是转头望向自己的女儿。

潆君慌忙低头避了母亲的目光,哥哥跪了她也不好站着,就势陪着跪了下去回话,“这事……女儿也恍惚听见人说。”说到末一个字,声音低的都要听不见了。

“糊涂!”皇后又气又急,白着脸只向女儿发火,“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潆君见连自己也挨骂了,脸色微红,“这事我也听得不真,也不敢说了。我只知道老虎带着诚老亲王家的老三游猎,不知怎的那老三就伤着了脸,听说是破了像……诚老亲王……气得卧了病。您女婿去瞧他,还被他好顿排揎。”

“这事我知道,”刘衎脸色一白,想起这事气的喘息都有些急了,“是六弟弄了头狗熊养在园子里,老三去他那瞧新鲜,他就怂恿老三跟那狗熊肉搏,结果老三被熊舔了半边脸……”

“他家那老三是出了名的莽撞,就便是挑唆他,他难道竟是个呆子吗?”皇后气恼地说道,她本来就瞧不上那个宗室傻蛋,不由得迁怒到诚亲王。

刘衎怒道,“那是六弟先带的头!跟那狗熊搏命的不是他家老三自己。”

皇后再也撑不住了,不但气恼,还带着后怕,一颗心在胸膛里乱蹦。

刘衎略平缓了一下,又低声道,“郭世襄的折子里说他那府里还养了几个道士。他才几岁,竟然跟着道士炼丹药吃。”

皇后再也撑不住了,颤抖着手指着门口, “叫那个小畜生过来,我要……我要狠狠罚他!”

太监忙忙地领命去了。潆君劝道,“母亲可不要生气了,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六弟虽然顽劣,却是最孝顺的,他要知道您为他这么操心,一定就都改过了。”

皇后叹了口气,“你们两个都起来,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似那个孽根祸胎。衎儿,你也坐到我边上来,是我错怪了你。”

刘衎已经在地上给母亲磕了两个头,“母亲这样说都是儿臣不孝,无才无德不能为弟弟做榜样,又不能多约束弟弟,弟弟的错也是我这做哥子的错。今日话又说的这样急,惊了母亲,现在儿臣很是后悔。其实儿臣对弟弟的手足之情虽比不得母亲的慈母之心,可也相去不远。我和衍儿从小一同长大,他识字都是我教的,千家诗我一首一首教他背下来。他小时何等聪明灵俐,如今却这样一味胡闹,母亲说我在外边看着焦心不焦心?”

他这样说,皇后的气也消尽了,心里倒不是滋味。展眼瞧他虽然跪在那里,却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再想到自己好容易得的儿子却是个只知道跟狗熊打架的蠢货,不禁把心都灰了,想着做了皇后又能如何,人生又有什么意趣呢?思来想去,不禁滴下泪来。慌得儿子女儿一起来劝,她强自忍住,又叹息了一回,叫宫女扶儿子起来,叫到身边来拉着手叹气,“他如今这样不像样,你该早来告诉我。若是等他小错铸成大错,无法回头,那时节可怎么好呢?唉,前时为他不学好,皇上已经打过他多少次板子了,他怎么就是不见好呢?这次我也不拉着了,还要狠狠地打他,打到他醒悟为止。”

“母后,”潆君从来都是向着弟弟,听见弟弟要吃大亏了,忙拦着,“母后听见哥哥说了,他跟狗熊尚且能肉搏,他狗熊都不怕,难道会怕板子吗?打他有什么用啊?”

皇后一听就急了,拍着小几说,“那你说,你来说,你说怎么办?怎么能敲醒那孽障!”

“母后息怒,春天本就容易上火,可不能再恼了。”刘衎见母亲急了忙劝道,“依儿臣看,今儿母后气头上就别教训弟弟了。潆君说的也有道理,一是打他确是无用;二是母亲瞧着他挨打必定又气又痛,对身子也不好;再者说来,六弟素来倔强,挨打多少回从不服软,现下春日时气又不好,也怕他再挨了打再窝出什么病来。”

皇后听他娓娓道来,比潆君说的有理,心思细密又虑的全面,且一片心竟都是为这个隔母的弟弟着想,不禁又疼惜又伤怀,“好孩子,那就依着你。你可有什么法子治他这荒诞不经的毛病?”

刘衎早就想好了,从容说道,“儿子想六弟行事这样荒诞,总是为他不读书之故。不读书,不养气,在外头又有多少宗室贵胄里头的顽劣子弟图他身份贵重,巴结他,拱着他,挑唆得他不学好。母后要责打他那也是治标不治本,不如从根里来下药,读书才能明理。虽说他现在也在宗学里挂名,可一是他不常去,二是那里宗室子弟良莠不齐,着实有些个龌龊不成器的,没的倒带坏了他。”

他话说到这里,皇后也明白过来,气恼灰心的劲缓了一缓,点头赞同,“这确是症结所在了,太学里现放着不少有名的大儒,挑一两个好的到他府里教他,不但教他学问,遇到事还可规劝他些。”她顿了一下,忽然瞧了瞧自己的女儿,“潆君跟我嘀咕好几次了,要给衍儿寻个师傅,我总没往心里放。潆儿你是这个意思不是?怎的不直说?”

潆君嘻嘻一笑,“我都是直说的,只不如大哥说的这样明白罢了。”

刘衎听说也跟着仔细打量了刘潆君一眼,这几年他对这个妹妹甚少留心,只知道六弟跟她情分很深。公主出嫁的时候父皇母后没怎样,做弟弟的倒在酒宴上大哭,闹到拜完堂已入后堂的新娘子又匆匆出来哄这弱弟。这笑话现在还有人提呢,算的上安苏郡王几大“政绩”。潆君公主的夫家是越国公张家,她夫君张钧之是张家老爷子的第三子,虽然没有因袭爵位,却是个文武全才,京都里有名的翩翩少年郎。他年纪与自己仿佛,却跟皇上出征过,老一辈名将如今凋零殆尽,他虽则在战功上比不得前辈几个传奇名将,但也算得上是小一辈里颇得皇上赏识的,如今在西府做右统领,掌着十二卫禁军中的六卫,圣眷不可谓不隆。

刘衎转瞬间胡想了许多,潆君却突然抬起眼睛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跟他对上,澄澈无澜如深潭,他不知怎的竟吃了一惊,竟先移开了视线。再看潆君一眼,她已经转开了视线,还是笑嘻嘻一副胡天胡地的模样,拽一拽长曳地面的长袖,捻金的缎子十分闪眼。他默默想着衣服上用金太过奢侈糜费,父皇若是见了一定不高兴,只知用金银装饰反而显得不够气度,不是大家风范。一面开口说道,“有了好师傅,还该有些好的伴读,所谓良师益友,长久下来六弟必有进益。”

皇后也听得顺气,重新鼓起兴来,“既如此,还要断了他跟那些坏种来往才是。就传我的意思,从今日起三个月内要他好生在家闭门读书,除非进宫请安,不准他再出府门一步。告诉他府里的管家刘茂安,放了他出府门一步,我要他的脑袋。”

旁边的宫女忙答应着,赶忙出去吩咐办这差事。里面皇后想了想又说道,“倒是师傅好选,现成的大儒有的是声望好,官声清的。伴读却不好选,毛孩子也难看出个好歹。”

“母后,”刘衎忽地心里一动,有了个主意,“给皇子选师傅,才学还是二等,第一等要紧的是为人要端正,不但能教以正道还要有胆识规劝。比方说宗学里的师傅又有哪个学问人品是不好的?可六弟在宗学里胡闹也不是一天了,哪个师傅曾管教过他半点?所以儿子觉得那郭世襄倒是现成的人选,才学没的说,又敢强项规劝。这人不知深浅,不通仕路,总有许多不合式,御史也该当到头了。既然他想管皇子胡闹,干脆就让他一管到底。若是他做了师傅,六弟仍旧胡闹,那便是他的不是了。”

皇后一听就知道这还是要保郭世襄的意思,他要是真成了皇子的师傅,也就保全了性命,任谁也干不出弑师那种大逆不道的事。皇后心里自然是有些不乐,可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妥当的办法,她也不是寻常没心胸的妇人,思量了半日也就撂开手了,“罢了,就是这样吧。”

潆君在旁边又笑了起来,“这个办法真是毒,我看衍儿这回可是要被治得服服帖帖了。别的不说,那些老夫子的嘴,絮絮叨叨,能把他说个头晕眼花,保管比板子有用。我想着那情形就要笑,晚上我给弟弟先送些清火的汤剂疏散疏散。”

皇后被她说的也是莞尔一笑,“那就是这样吧,一个师傅怕不够他折腾的,再选两个吧。”

潆君噗嗤一声笑,“三英战吕布么?”

话说的皇后和刘衎都笑了起来,她自己突然忍住笑,说道,“母亲刚才说烦恼侍读不知该选谁,我倒突然想起个人来呢。”

皇后忙问,“是谁?”

“今科探花,唐翊。听说此人不但做的了锦绣文章,难得是人品又持重,我瞧他当得起六弟的侍读。”

刘衎一惊,刚端起茶盏的手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他只得硬忍了。他刚要说话,皇后已经开口,“姓唐,那是宁国公唐家的?”

“不是。”潆君一笑,“谁家都不是。他祖上倒也有个出身,不过只是有个世职罢了,袭了三代到他这里已经没了,所以他才从科甲出身。母亲,要我说给衍儿选伴读,宁可不要从勋贵子弟中选,还是清贵丛中选那些读书人中有骨气的更佳。大哥,这唐翊,父皇恐怕是要点他翰林的,是不是?”

刘衎没有办法,只好说,“大约是吧,我也是瞎猜。”

“我瞧着是,昨儿我去给父皇请安,他也夸赞唐翊来着,说他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很是老成得体,父皇还说了句`自古英雄出少年`。母亲您听,父皇很是喜欢呢。女儿是想,父皇都看重的人必定才学了得,人品尊贵,有这么个人在六弟身边,不好么?”

皇后便被说得上心了七分。

潆君又凑趣说道:“其实这也还罢了,女儿其实最瞧中的是他的名字,这翊字里头竟有一对翅膀。衍儿小名叫老虎,他得了唐翊,那岂不就是如虎添翼?再说那翊字本身就有鸟儿起飞的意思,这可是好彩头,或许衍儿得了他从此就都改好了也未可知。”

这一句彻底说动了皇后,面上透出喜色来,好大兴头地说,“听着倒是个好的,如虎添翼,嗯,这名字当真是好。得空我亲自去跟皇上说这事。”

潆君便笑道,“母亲亲自去说,那父皇自然没个不准的。”

刘衎听来听去心里越发不痛快,待要从中阻拦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话。把唐翊扔给刘衍那混小子磨勘,简直是拿上好的玉料去凿个尿桶,浪费了好材料。心里就惋惜的不行,到这才知道潆君进宫的目的,他想的她全想到了,他瞧中的人原也是为社稷着想,她看好了却只为发私意。妇人之见不过如此,偏他又没法子周全。

母子几个又说了一会话,他听潆君又荐了几个侍读,也都是青年才俊,他越听越是心烦。眼见皇后气也平了,他惦记着北书房里头枢务繁杂,便告辞出来。

跟着他来的太监长随都在宫门外头候着,他一脚踏出宫门槛,早有跟着自己的太监何二迎着,满脸是笑地问道,“娘娘今儿召太子爷是说什么事?怎的议了这半日?太子爷没热着吧?”又凑趣着唠叨道,“先前瞧着娘娘宫里的阵势,把宫人都打发出来在外头站着,真把奴才都吓坏了,怕是娘娘为什么事恼了太子爷,谁知后来又听见里头有笑声。想是太子爷好大的孝心,哄得娘娘高兴了,奴才们才放了心。这会子娘娘这么高兴,太子爷必定得了彩头。”

刘衎摇了摇头,待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上了轿子说道,“算是吧,不过彩头不多。走罢,回北书房。”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