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刘衍怒道,“我何曾要过别人为我的身份敬我?”
褚培良一笑,坐在椅子上向前伸出双臂,说道,“可你也不曾真正在意过旁人诋毁啊。你不是一向说,世人都不配议论你的好歹吗?”
刘衍被噎住了,心口里有话,半日也没吐出来。最后吐了一口气,在桌边坐定,从那叠手稿里又抽了一篇读起来,半晌说了一句,“写的是真好,跟我在这里蹉跎岁月,确实委屈了。”
褚培良听了,放下手里的果子不再吃了,沉默了好一阵子。
刘衍一连看了一二十篇,也有诗文也有策论,越看越是安静。褚培良瞧了他一阵子,笑道,“不如我陪你偷偷出去骑马如何?”
刘衍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去了,安分几天吧。”
褚培良点点头,又打岔道,“那个刘子墨还算好玩吧?他是个有名的滑稽才子,那一次酒宴上,四爷那个爱屁股的,大约是瞧他生得有几分女相,仗着酒盖脸作弄他。他当众口占一绝,把四爷骂了一通,你是没瞧见当时场面那个难堪,我们想笑又不敢笑,他自己倒笑了个痛快。后来你那四哥也是着实下作,当时不敢如何,酒宴后竟然派人劫他,想必是要还他个难堪。谁知大公主刚巧从宫中下来要回府,正从那里经过,他也算机灵大胆,径直拦了公主车驾,才算躲过一劫。可他这翰林也就做不消停了,我寻思着大公主把他送到你这里来也是为让他避祸吧,四爷是个什么出身,又是个什么胆量,这咱们都清楚,他绝不敢寻趁你的人。这也算是大公主救人救到底了。”
刘衍没听完就皱起眉头,过了一会说道,“刘子墨才学也不错,人也机变,太子为什么不网罗他?”
“大约是因为他风流。”褚培良笑道,“都中勾栏里有名的刘郎么,一向的洒脱不羁,最喜□□们演他的词曲,听说在绘芳楼还有个相好的。你知道太子最是个自重身份的人,也最恨人家不自爱。”
刘衍听了半晌没言语,忽然想起一事,“今日师傅好像留了功课,我得做出来。”
褚培良听得嗤笑出来,“你?现放着唐翊和刘子墨在,你那文章能拿出来看吗?”
刘衍愣了片刻,先打量了褚培良一眼,又摇摇头,“平生不交读书的朋友,此刻要找个捉刀的都难。”
褚培良笑道,“罢,罢,一看见笔墨我就脑子疼,你且用功吧,我可家去了。”
刘衍也不理他,自在家里用功,憋到半夜,总算憋出几篇文章来,也还算勉强能看。可是师傅还留了两首诗,他本就不会写诗,看看时间又太晚,匆忙凑了几句。幸亏他第二天早上起来还重新看了一遍,这一看发觉其中一首竟错了韵脚。他脸一红,连忙撕了。禁不住扯出唐翊的几首诗看,左看也爱,右看也爱,心里纳闷他是怎么想出来用得那么妙的字,化得出那么奇绝的意境,看来看去忽然恼羞成怒,把自己另外一首诗也撕了。
再作诗已经来不及,他只好胡乱梳洗了,连早饭都不及吃就捏着他那几篇文章直奔书房。
他起得虽然有些迟,来得却早,一进门就瞧见屋里只有刘子墨。他知道刘子墨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果不其然只一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就笑了出来,一面起身行礼一面说道,“王爷手里拿的是新作的功课?想是昨晚熬夜做的,学生可否借来一观啊。”
刘衍老脸一红,想不拿给他看也找不到借口,只好把手里的几张纸一递。刘子墨嘻皮笑脸地接了,一边看一边点头,“这题破得不俗,嗯,嗯,王爷这笔好字啊,好字。嗯?诗呢?”
刘衍不搭腔,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捧起茶来喝。
刘子墨一笑,手提起笔来,在纸上一挥而就。丢下笔说道,“王爷看这两首可还好?”
刘衍怔了一下忙起身去看,可不就是两首昨日老师限了韵的诗,“送……送我的?”
“这两首不是十分好,肯定不如唐东园的,可若是我替你写的太冒了,就得提防师傅一时兴起当场让你作诗了。”刘子墨说道。
刘衍连连点头,“这就很好,多谢多谢。”
说着就要拿去重新抄写,刘子墨连忙按住。
“慢着,王爷你想好了拿什么赏我吗?”
“随你。”刘衍说道,“以后你替我写诗,我一定尽好的东西赏你。”
刘子墨笑道,“别的东西一概不要,只是我写了这两首诗给王爷救急,王爷需得画个扇面赏我。”
刘衍笑道,“小事一桩,一言为定。”
两人计较妥当,刘衍忙忙地抄完了两首诗,又团了原稿扔掉,郭师傅也就来了。谁知唐翊却没到,刘衍心里就有些着急,唐翊那种自重身份的人,从不肯比师傅来得晚的。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唐翊没进来,进来的却是他的那个长随,竟说唐翊病了来请师傅的假。
刘衍心口忽地烦乱堵塞,忽然瞥见案上那梅红的匣子,想起昨日大公主的人来送这个匣子时唐翊满脸的不自在,继而想起前天晚上太子在门口携着唐翊手,二人那一番如鱼得水的厚密形状。他心里一时嗔着姐姐多事,一时又灰心丧气,突然回过神来发觉郭师傅和刘子墨都瞅着他。
“怎么?”他沉着脸不快地说。
郭师傅就动起怒来了,“王爷无故撅那些笔杆子是何道理?”
他这才发现刚才心烦,不知不觉竟然把那一架子上好的湖笔都撅了。是有些可惜,更加有些混账。可是那个混账的郭老夫子竟然喋喋不休地骂他,从撅了笔发挥到他的行为举止皆不合规矩,更从他撅了笔讲到他有辱斯文,是故意折辱圣人。他登时大怒,“撅了便撅了又能如何,撅了笔就有辱圣人,那我要是撅根锄头还有辱社稷了呢?”
郭师傅气得发抖,竟答不上来,他起身扬长而去,自回园子里钓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