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培良却说的更直接,“哟,都是太子爷的人。”
刘衍心中一阵不自在,暗暗瞥了唐翊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只不过显得有些像是抄花眼了的似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他放了心,他知道唐翊本也应该在这些得重用的人里头,但他也知道唐翊并没有迁怒在他的身上,证据就是唐翊一直在骂他。以唐翊这样的聪明心性,如果真的心里恨他,不会待他这样不客气。
“还有四方馆的,下个月塞外有使臣进京,通令各地府衙接送护卫。”唐翊又说道。
褚培良满不在乎地说道,“肯定又是来吃来拿,回去照样袭扰边境。要我说就该打上一仗,老子就算马革裹尸,也要把这些鸟人赶到北海里去。”
唐翊一笑,“贤弟好英雄气魄。”
顺着这话,褚培良又来了谈性,几个人谈谈讲讲了一会,褚培良和刘子墨就说坐烦了,反正今日师傅告了病假,索性一起去园子里散荡一阵子,问他二人去不去。刘衍知道唐翊没抄写完肯定不会挪地方,所以也说不去。别人还可以,褚培良先就笑了,一边笑一边往外走,“王爷以前那是白额山虎子的性格,从来不肯在屋里待,怎么突然转了性,死活不离闺房了呢。当时皇后娘娘怕是生错了,就以我们王爷这人品相貌,那要是托生了公主,往塞外那么`咯嘣`一嫁,保准儿的换得了边境三十年太平。”
刘衍气得不知道该抓他那句话好,随口说道,“你妈~的,什么叫咯嘣一嫁?”
刘子墨笑得东倒西歪,抓了褚培良的袖子把他拉出门去。
刘衍随手抓了本书扔过去,幸好他被刘子墨拽了出去,书打在门框上。刘衍不解气地转过头来,正对上唐翊的脸,唐翊也正在瞧着他笑,见他恼了忙低头继续抄,嘴里说,“放心,要是个公主,就这个脾气,皇上也不敢把你往远了嫁。”
他又不好拿书砸唐翊那张脸,只得忍气吞声。想想自己也确实像个公主一样无事可做,心里一阵烦闷,禁不住说道,“若是生在祖皇帝时代,也能立一番奇功,可惜现在太平无事。”
谁知唐翊听了就冷笑一声,“莫非皇上还得每年发动一次战争给你这样的武夫建功业用吗?”
刘衍被说了这一句更加窝火,憋了半天不说话。唐翊见他半日没动静,抬起头看见他的脸色,不想二人视线正对上。刘衍被那双清凉的眸子望进去,再也憋不住了,“方才褚培良那村货也说了这样的话,他说了他就是英雄气魄,我说了我就是傻蛋武夫!”
屋里没人,只有唐翊和他两个人对坐窗下拌嘴,难为刘衍还是压着嗓子说的,没像往常那样吼。唐翊看着他的脸,不知怎的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刘衍黑着一张脸,“怎的?我还长得可笑?”
唐翊见他真恼了,要防着他突然暴脾气上来拂袖就走,连忙伸出左手来先扣住他手腕。刘衍也没想走,更没想到唐翊先服软伸手拉他,怔了一下还觉得挺顺心,就是不好立刻缓下脸来,勉强端着。
唐翊哄着他似的摇了摇他的手腕,“他说什么都不打紧。我说你是因为你是王爷,你跟他的分量是不同的。”
刘衍听到分量不同这几个字,暴脾气早就烟消云散了,虽然也知道唐翊并没什么私心偏袒之意,但就是觉得心里受用。低头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可我是王爷又怎样,又不是皇储,我说了什么又能怎样。”
说起来这还是唐翊第一次听他像模像样地说一次话,略略吃了一惊,禁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他低着头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舒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握着王爷的手腕,可他也察觉出来王爷虽然看起来吊睛白额虎似的吓人,其实偏偏很受用人这样碰他,他索性就捏了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即便不是皇储,以王爷生来就带着的权势,将来免不了是朝廷重臣,一言一行都会左右朝局的。”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些事都还说不准,但他忍不住这样说。
刘衍强忍着没有翻过手掌来抓住那只细瘦修长的手,他不知道自己干嘛渴望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这么做,只是觉得自己如果真做了恐怕就要吓着唐翊了,说不定他就要远着自己,他不想冒那个险。
现在唐翊诚心诚意地安慰他,好像他这个老虎王爷是个小娘一样是要怜惜的,又好像他真的为得不到皇储的位子而难受似的。但他平生第一次又有些害怕,他是千尊万尊的嫡皇子,人们要么爱他要么敬他怕他,却从没有人对他有什么期许,没人期待他做出点什么事来,所以也没人真心实意地一定要改他那一身臭毛病。可是唐翊不一样,他待自己的态度就像太子身边那成堆的师傅和伴读对待太子那样,他尽心尽力地规劝他,好像能规劝出个什么能在史书上标榜千秋的大人物一般。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燥热,突然想跑得远远的,不愿想唐翊以后心中会如何失望,那时又会如何看他。可是他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所以他还是坐在唐翊对面。渐渐的他的胸中又生出了一丝渴望,像是一点火星,他想让唐翊看看他的本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人……可是这念头转瞬便暗淡了下去,父皇写下五福堂,一个一个解释给他的情景历历在目。父皇对他和太子的希望并不一样,父皇希望他平安终老,他也从来不觉得奉旨胡闹有什么不好。可是他现在心里一阵发慌,胃里也翻腾着,头上冒出汗来。
“卡擦”一声,他愣了一下。
唐翊也愣了一下,盯着断在他左手的象牙竹黄裁纸刀。他的汗冒得更厉害了,那是唐翊随身带的裁纸刀,象牙倒也罢了,竹制的刀柄雕的十分精巧,像是唐翊的爱物。他是拿着玩的,不知道怎么就给摁碎了。
唐翊的眉峰挑了起来,“王爷是故意的吗?”
他没答。唐翊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裁纸刀,突然松开了他的右手腕,站起身去拉他的左手,大惊小怪地把他的手翻过来展开。他吃了一惊,手掌被唐翊翻开他才瞧见自己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血都淌出来了。
唐翊看得直皱眉,想喊外头的丫鬟,“叫个大夫过来看看罢。”
“别。”刘衍说,如果不是唐翊而是别人这么啰嗦,他的火又该上来了。他站起身,随意地挤掉伤口的一点血,拿帕子擦了擦就想作罢。幸亏一眼瞥见唐翊的脸色,突然想起来这好像也容易被唐子划进圣训范围内,略一思索就觉得犯不上为这点事惹唐翊,回身稳稳当当坐下,叫丫鬟去取了药来,果然唐翊面色也就回过来了。他为这小破伤,有模有样地涂了好几遍药,又拿布缠上手,心里暗暗嘀咕,幸亏褚培良那干人都不在。
唐翊还是真担心他,一直在站在旁边瞧着他做这些没用的事,那模样就好像他是降龙伏虎了带回来的伤似的,其间滋味他还真难理得清楚。
他包完了手,丫鬟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他突然觉得唐翊还在瞧着他,略有些琢磨的意思。他也在猜唐翊在想什么,没猜出来,右手里就被塞了根笔。
他疑惑地看着唐翊,唐翊怂恿道,“王爷撅了它。”
什么意思?他看着唐翊的眼睛猜测着,谁知身子不争气,心里还没琢磨明白,两根手指头特别听吩咐地捏了笔杆一下,笔杆中间立时被捏碎了。可这算什么呢,就算唐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折断根笔杆子吧?
唐翊盯着他的手,目光有些变化,“王爷这手劲……可是真大,就那么稍微动了一下手指……”
他有些恍然大悟,抬起头望着唐翊,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秘密,但他知道如果他有,唐翊很快也就都清楚了。
窗外闪过电光,接着就是一个响雷劈下,紧接着暴雨筛豆子一般落下。刘衍转头看向窗外,心里涌起一丝雀跃——真好,褚培良和刘子墨两个二逼话唠一定被大雨隔在哪里回不来了,他可以跟唐翊一直闲聊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