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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翊回到王府时候不过巳时二刻,他暗暗希望这一番恼人的事能在日头落山之前料理出个结果,可在王爷胡搅蛮缠的时候想跟他争出个理来从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的嗓子冒烟,心口疲累,心里明白他非得跟这座王府这个京城远着点才行,也许现在就是他在等的那个机缘。只要完了这件事他也算不白入京城这一回,既酬了王爷这两个月诚心待他的恩情,也算有始有终。
褚培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人在王府中朝着花园走过去的时候他在打着算盘,试探地敲了敲边鼓,“郡王府的那个长史大人总是一味胆小,每次王爷闯祸他都吓得称病,为这事被皇上骂过几次之后,我瞧着他反倒病得更厉害了。东园兄虽然是才来做官,却比他道行高深,不如你干脆再挂上这个名如何?左右长史也是闲差,不过是翰林上再加一点光彩罢了。”
唐翊蹙眉摇头,褚培良有心再探探唐翊的底,可是等了半天唐翊竟不发一言,他干巴巴地傻笑了一阵子让自己下了个台阶。
“褚兄真是高兴,眼前这道垂花门过了就是园门了,但不知褚兄有何妙计能让王爷出来相见。”唐翊绷着脸也说的有些干巴巴的。
褚培良听了他的话更笑的来劲,“实不相瞒,我上次来的时候其实是仗着园子的正门外人少,硬打进去的。但有了一次,王爷定然会防范我第二次,今天硬闯肯定是行不通的。更何况唐翰林也打不进去,我一个人能进去也没用,我说的话王爷一向当是放屁,他也就只听你的话——所以还是得把王爷请出来。不过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唐翊心中愕然,想问他是不是在说梦话,什么时候他听过我的话?不过口中说的体面,“请褚兄赐教。”
褚培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请东园就在这里温酒,待我上前斩了那华雄!”
说完举起手来照着自己的脸拍了拍,硬是收起了刚才那一张笑的没形的脸,瞪起眼睛换上一副要上战场拼命的表情。唐翊错愕地看着他,还来不及回神褚培良一回手就抓住了他身后的陆晓,看着陆晓的眼睛,急匆匆地吼道,“快跟我跑!”
唐翊看见陆晓也是一脸懵,但是褚培良那斩钉截铁的将帅之风不由自主地驱遣了他,那简直是要杀人的样子,陆晓汗毛都立起来了,甚至连问都没问腿就自己动起来,跟着褚培良就是猛跑,转眼间消失在唐翊的眼前。
其实离的倒不远,跑过垂花门就是一道蔷薇架和后罩楼构成的通路,绕过花架就是园子正门,所以唐翊还是能听见不远处园子门口褚培良的吼叫声。
“少他妈给我说废话,快去报给王爷知道,唐翰林的马受惊摔了他,人眼看不行了,家人都来报丧了。”说完那边立刻响起陆晓的干嚎声。
唐翊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就是褚培良的妙计?撒谎用的还是他,这招要是见效他一个半时辰以前自己就可以用。
可是王爷怎么可能中这种计?首先就是这法子太不堪,其次王爷也知道褚培良此时应该在当值,并没有在王府中的理,再者说结果说不定就是过一会出来一个捧着盘子的小厮,举着王爷赠给他的葬仪资费……这么说起来还真不知道王爷会打发他多少银子:五十两寻常人家赏仆人还差不多,有点太少;一百两比较适当,王爷也知道他家不难于此处;不过再想想王爷那手里漫撒的性子,大约会额外开恩追加一百两,二百两足够葬礼风光了,只是王爷要赏的话出二百五十两似乎更应景。最好还能有点良心再亲笔写上一幅挽联,只可惜那时不能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了,真是一件大憾事。
唐翊站在垂花门前的阴凉处乱想着,耳朵里全是那背主的奴才假哭的声音,不过真是夏日里的好天气,隔着墙也听得见那边园子里的莺啼雀鸣。渐渐地他回过神来觉察到开始有了别的声音传出来,园子里开始乱起来了。远远的狗吠声是最先传来,接着有婢女的尖叫声,园子里有人在乱跑,夹着仆役的骂人声,男人们粗哑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而且渐次接近——是亲兵在口传命令,接着就是狂奔的脚步声带着佩剑拍打牛皮群甲的声音。一个戎装的王府亲兵从垂花门里像被砍了一刀的野猪一般窜出来,跑的太快了都没功夫分辨旁边站的人是谁,看都没看唐翊一眼就跑远了。
唐翊负着手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希望他只是去牵马的,而不是去太医院搬太医的。
园子里是天下大乱了,暴风的源头就是安苏郡王。唐翊来不及思考,风暴已经迫近,他听见刘衍在园子门口说了什么,他的心口些微的有些慌乱,刘衍声音很低他并不能听得清楚,陆晓还在那哭,大概是刚才哭的时候想起什么别的闹心事,一下子收不住了。大概只说了句非常简短的话,因为刘衍的脚步声几乎就没停,从园子门口直奔后罩楼间的垂花门而来,唐翊有些惶恐。
但是来不及再想了,四天不见的王爷跑出了垂花门,然后在门口猛地站住脚。他的脸上全都是汗,脸胀得潮红,半张着嘴吐气,唇上湿润润的,一双眼睛张得极大地瞪着唐翊,脸色茫然。唐翊也看着他,无话可说,只觉得四天不见王爷的眼睛似乎比他以为的要更大一些,茫然无措地瞪着他,像个孩童一般闪闪发亮,也像个孩童一般委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培良从刘衍身后冲出来打破了僵局,他扯了刘衍的衣服一把,嘻嘻地笑了出来,顺势利落地跪下,“此事全是我干的,唐翰林不知情,没参与。”
刘衍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褚培良笑嘻嘻的脸,再看一眼唐翊,再回头看一眼褚培良,终于用力吞咽了一下,抬脚去踢褚培良。褚培良躲了,自己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低声笑道,“走吧,找个屋里说话去。王爷,你别敢做不敢当,你躲自己的伴读算什么能耐啊?”
“我何曾躲他……”刘衍话一出口就咽掉了半句,迅速瞥了唐翊两眼,见唐翊一直在沉默地望着他,他立刻别开视线,紧紧闭上嘴,一句都不说了。
褚培良哈哈大笑,“死虎,真有种。”
刘衍也不理他。
“去你屋里坐坐?”褚培良说,“你瞧瞧这天有多热,唐翰林为见你去宫里搬了我回来叩关,人家骑马顶着这大太阳走了个来回,你还让他这么站在外头连口水喝都没有?你瞧他这身子——哟对不住东园,我不是说你生的弱,我是说你跟王爷这种活龙比不了,女娲捏他那一支的时候是拿铁水做的来着。”褚培良笑嘻嘻地说,肩膀撞了刘衍一下,“走吧,叫他们拿冰上来,还要西瓜。”
刘衍还是没理他,但总算带着几个人从后楼绕到五福堂去,唐翊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前头他一直在烦恼要怎么样才能把王爷请出来,如今真请动了,他反倒不知怎么劝。更糟心的是,看不见他的时候还算冷静,如今见着他那张无所谓的脸,只是匆匆想了一遍就禁不住动气。
刘衍在五福堂中上位东边的椅子上坐下,沉着一口气,端端正正的还真像个王爷。褚培良一直没坐下,在西边窗户前的案上东翻西翻,不过看起来就像在溜墙根。唐翊在西侧一溜花梨木椅子上的第一张椅上坐着,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不曾看王爷一眼,目光一直落在屋子中间陈设的香炉上。屋里来回走动的只有王府侍女,马不停蹄地捧茶,端冰湃的时鲜果子。大约是瞧出屋里的气氛不对,不多时侍女们就溜了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