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年吃了他这话着实有些不痛快,面上也显出些颜色来。
唐翊也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禁不住细瞧那独眼男子,只见他体魄强壮,格外的孔武有力,面皮微黑,那没有伤疤的一侧面容竟十分刚毅俊美,也十分可叹了。但见他比王爷年长十岁左右,较之王爷更添三分果决,两分洒脱,却是一般的英雄气概。王爷尚有燎了毛上蹿下跳的猢狲像,此人却已像修成的二郎神君。
他想着不觉多看了几眼,漏听了他们几句言语。回过神来,发觉刘子墨正思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不明所以。刘子墨的神色越加古怪,竟也去看那男子,再瞧唐翊,来来回回看了几个过儿。忽地似乎若有所思,突然凑近了低声道,“那是王爷表兄,叫元九客。”
唐翊不觉笑了,“这名字当真稀奇,可不知他的表字是不是三悦?”
刘子墨道,“听说他无表字,你在王爷身边早晚会与他相熟,到时可以赠他这表字,我瞧着十分恰当。”
唐翊一笑,也觉得十分恰当。彼时都中时兴称号,虽是附庸风雅,人人却也都习惯了,表字甚少提起,渐渐便都没了,如今提起倒觉得古雅。比方说唐翊因家中有一个东园,又是他寻常读书之所,所以便号东园主人,朋友之间多唤他东园,他虽有表字但也无人知了。
谁知刘衍突然抬起头来问他,“你跟我倒是早熟了,我也没有表字,你怎么从不操心我的事?如今倒便宜外人。”
刘子墨笑着扭头去瞧别的热闹。
唐翊吃了一惊,倒是真被王爷问住了,本想说句玩笑话混过去,但其时四周站着的人已剑拔弩张,不啻于两军对垒。他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跟王爷说笑话,本来王爷既名为老虎,那字寅客可是再恰当不过了。再不然山君,山猫,山尊,花团,这名字真是信手拈来,收个不住,他自己想想就差点笑出来。连忙瞪刘衍一眼,转头去看元九客横到不行的脸色,这阵子笑意才勉强憋回去。
刘衍一向的随心所欲,从不看旁边气氛,所以不明所以,只当唐翊不想搭理他,便有些讪讪的不痛快。偏瞧见唐翊几次三番地去瞧自己表哥,他与唐翊极熟,一眼就看出来唐翊瞧他表哥的神色颇有些不同寻常。旁人似乎觉得唐翊其人温润如玉,瞧谁都是青眼有加,他却知道唐翊瞧他们跟瞧着泥胎木塑根本没什么两样。如今他瞧着元九客,那才是大大的青眼。
他禁不住也瞥了元九客几眼,却也只是瞥了几眼而已。他比九客表兄小了十岁,他小时候在都中横行的时候,元九客正在边关厮杀,回来时已经功成名就在北府做着将军,自然不理会刘衍摆弄的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刘衍不知怎的,一向也有些忌惮这位表兄。元九客这人从不露什么笑脸,也没听他跟谁说笑过,素来的一本正经。刘衍在元家引以为傲的不过是他凭本事赚来的刀主资格,可到现在也不过是只跟熊比划过,在元九客这样十九岁就能一战成名的表兄面前,他总有点不自在。
谁想唐翊本是对元九客一无所知的,今日萍水相逢不过靠一瞥之缘,便能目不转睛,岂不令人不忿?唐翊平日是个口味极高的人,这么一看,表兄果真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他稍稍想想,便不痛快起来,心知自己不该如此量窄,却架不住面色沉了下去。
这一阵子几个人谁也没留意那边是如何冲突起来的,刘衍连看都没看见他照应的小崽子元韶是如何窜出去,推翻了他的饭桌子。
刘衍就听见元韶骂了一句,“小撒粪的,敢骂你爷老子!”他整个都被这句村话说愣了,瘟头瘟脑地瞧着几个人动了手。
接着满堂都乱了起来,人轰的一下都起来了,打架的拉架的,远远近近女子尖叫的,盆碟摔在地上不知多少。冷不丁有人怒喝一声,喝得却是——“刘衍!”
大约这声音众人极熟,外层围着的人立刻散了开,往两边闪避,留出一条通路来。刘潆君简直是脚步声风地过来,一脸的愤怒,身后紧紧随着几个宫人和女眷。
潆君公主以一女流之辈竟也能目光如电,她走近几步又喝一声,“刘衍!”
这事就可笑了,人人都站着,地上是摔碎的杯盘,掀翻的桌椅,唯独刘衍是坐着的,面前的桌子虽然没了,事发突然,他倒还攥着一双筷子。公主走过来倒怔了一下,刘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口问道,“喊我做什么?”
潆君看他一眼手里的筷子,一副呆极了的样子,才相信这次真跟他没什么关系。待要笑,又改口道,“吩咐你看着小的,元韶人呢?”
刘衍摔了筷子,抱着膀子,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下次让我看着他,除非给我条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