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哟。”褚培良忍着笑,环顾四周一圈,“你当他们这就没事了?明天他们要是不被调出去下大营,来上七天顶风冒雪的校场演兵,这话算我白说,我跟唐翊姓。”
唐翊禁不住一笑,在场的不是姓刘就是姓元,他倒是发的好赌咒,哪边都不沾。
刘子墨可纳闷起来,“你们现在大都是隶属西府禁军的,公主竟能在军队里下令?”
“她是不能。”褚培良说,“她夫君那个黑心刁钻小阎王……”他刚说到这里突然又没了胆了,鬼鬼祟祟地四面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驸马现掌的可是西府禁军,正是我们几个的上官。”刘子墨早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是了,我把这茬给忘了。”
褚培良摇头说道,“这都不是一回了,公主一向的雷厉风行,她今天说的话可不是空言恫吓,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山货还以为是在他们乡下呢。话说回来,王爷,你没惹事吧?”
“关我什么事?”刘衍说道,“我还没吃饱,他们就砸了我的桌子,我倒想为这个把他们所有人都打一顿,可惜没轮到我出手。”
褚培良大笑,“小元韶抢了你的风头,你这混世魔王的位子怕是要禅让了。”
众人大笑,元韶不好意思地看看刘衍。褚培良笑着又说道,“幸亏你没犯错。”说着却瞥了唐翊一眼,“不然就败坏两位翰林的名声了。如今宫里都说你被两位翰林收服了,皇上也多嘉许,娘娘刚夸了你今年不放大炮仗。”
刘衍的脸一黑,“说的我像个傻子,我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爱做什么便不做什么,要哪个来管?”
褚培良不当回事,嘴皮子素来就溜,“猫儿脸,说酸就酸,你来挠我啊。”
说的众人又都哄笑,连元九客也撑不住笑了。唐翊知道刘衍多半时候不在乎这个,有时候自己也这么说,但他又毕竟是中宫嫡子,堂堂王爷,所以不定哪一天又忌讳起来,这不就臭了脸。众人也知道他的性子,都不理他,到了门口就纷纷散了,因是年下,都有些急着家去。
唐翊一直留心着刘衍的脸色。刘子墨却不太当回事,装作没看见刘衍的臭脸,可骑上马就奔着褚培良去了,要拉他去再喝一场花酒。这事刘衍一向不喜欢,肯定不会跟着去,他们俩趁势就溜了个没影。
唐翊也乐得见他们两个滚蛋,见无人留意,笑着对刘衍说,“王爷一向说我府里的厨子好手艺,上次家信偶然禀知了家父,老人家赶着在年前又打发了两个会做南菜的厨子过来。王爷在宫里不得吃好,不如去我那里尝个鲜,晚上雪大路不好走,斗胆请王爷就宿下了。”“不去了。”刘衍意兴阑珊地说,“雪太大,我这就家去了。”唐翊怔了一下,王爷真能鬼扯,他还有为雪大就早些回家的时候?他有些失望,想劝王爷几句,又不是说话的地方,再说那王爷已经臭着脸走开了,果然是说话也未必听。
他知道刘衍的脾气,想要缠起人来就是个泼皮,赶都赶不走。可他又是个货真价实的王爷,贵胄的脾气一样不缺,说声走了,袖着手就没影子了。要问个为何如此?那大约就是王爷的兴致没了,所以压根就没个为何如此。他这个王八蛋,惹起人爱来,只觉得爱他不够,惹起人厌来,也是天下第一等的混蛋。
唐翊在宫外的雪地里怔怔半日,又笑自己真是穷极无聊,这点小事也能放在心上。难道自己还不知道王爷吗?今晚臭着脸走了,明日必定早早嬉皮笑脸凑上门来。
回头看见跟着自己的仆从都在雪地里静静站着等他,他挥挥手,“咱们回去。”
宫外直通南北的大道十分宽阔,却也十分寂静,唐翊不愿走这条路,他拨转马头选了一条穿过繁华市集的路。此时的风已经住了,只剩下大雪纷纷扬扬,街市灯火辉煌,他骑在马上踏雪而行,心境渐渐愉悦,沉静了下来。
路比之前的大道稍微窄了一些,不过一离开部院大街,立刻就热闹了起来。街市熙攘,醉汉,顽童,结伴夜游的女子,市井之民,青衫书生,贩夫走卒……没什么地方比得了大殷的都城更加繁华热闹。何况又是大节下,仿佛人人都是欢喜的。唐翊骑在马上,也享受这番和乐,不觉露出微笑。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骑着马,正好跟他走了个对过,恰望见他这一笑,疑心他是有意,立时便有些痴了。
唐翊回过神来不由得也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是没有功名的打扮,但也生的不俗,面如冠玉,温润可亲。街市上不缺女子,他却独望着唐翊,唐翊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一笑,便催马前行。其实交个朋友未必不可以。唐翊忽然想起苏小宛在他进了安苏郡王府以后就一直忧心忡忡地劝他多交些朋友,或许能遇见一两个十分投合的,可以常日相伴,略可解些寂寞。
他细想想觉得没这个必要,却又压不住心底一丝隐隐的渴望。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见一阵熟悉的鼓声,不属于中土的弦琴急促地拨响,旋律仿佛在夜空中绕着圈,他猛抬头看见一处最热闹最明亮的所在,却是从前未在这条街上见过的。
他勒住马,惊讶地问身后跟着的下人,“这是咱们家新开的酒肆?”
下人仔细看了看,笑着回道,“还真不是,咱们家老爷去年跟都中的赵李两家立了规,公子进京以后,都中酒楼的买卖便不再扩了,怕人家说是仗着公子的势。”
唐翊点头,父亲本是不想再招风了,还曾经想把唐家的买卖彻底退回青沧江以南。可惜皇后不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看了一眼那热闹喧嚣的酒肆,从外边也能听见门里人声鼎沸,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进去瞧瞧。突然一人从门口抢出来,拉住了他的马。
“唐四公子。”
他冷不防被人拉住马,怔了一下看那来人,一脸的大胡子,中等身材,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把他身上的胡服撑开了。见他认不出来,那人开怀大笑,“四公子不认得我了?你这马还是从我手里买走的,真是匹好马。”
唐翊闻言笑道,“不是不认识,是你站在这灯下黑的地方,我实在看不清楚。”此人是个胡商,跟唐翊的祖父和父亲都曾有些买卖上的来往。他从前跟着爷爷去过一次边城,曾过到他的毡帐做客,所以对他有些印象,还记得他汉名似乎是叫傅裕,地道的好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