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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当天确定关系,第三天领证结婚,沈靳一直以为,他和夏言是没有爱情的。
绝非交易,但也无所谓爱情,就是两个到了一定年纪的人搭伙过日子。
严格来说,那年的夏言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但先天性心脏病扼杀了她这种美好,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没几个人愿意娶一个病弱并且随时可能离世的女孩,因此,她的父母很着急,四处托人为她安排相亲。
他的父母也很着急,他年近三十,刚结束两年的牢狱生活,一无所有,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两对急白了头的父母在媒人撺掇下把她和他凑到了一起。
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相亲时。他刚从局子出来,声名狼藉,人人避而远之,坐在对面的她外表柔弱,气质干净,细瘦的手指局促地捧着茶杯,整个人沉闷而安静。
一个漂亮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人,他想。
他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女孩不容易,年纪轻轻就病痛缠身,为着不拖累父母,不让父母担心,即使不愿意,也逼着自己赶赴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宴,任人品头论足。
婚姻之于她,只是让父母安心的一份保险,她无所谓嫁给谁。
她说她不想祸害谁,所以每次相亲时,她都会把自己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她每月所需医药费不少,她可能活不长——娶她可能是亏本买卖。
她说这番话时是平静的,虽然有些局促,但条理清晰。
她虽然安安静静的看着没个性,但心思其实很通透,很多事情看得比一般人透彻深远,爱读书、读报的人思想都是深刻通透的。只是她的身体限制了她,让人误以为,她只是一个病弱无能、一无是处的女孩。
但同时,她确实是腼腆的,不擅言辞和交际。
那顿饭结束时,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过。
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讷讷地问他,她随时可能会死掉,他不介意吗?
他不介意。
他当时确实以为自己不会介意,他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也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以为那不过是人生的一个过程。人之所以难受,不过是因为不习惯,等过一段时间,那种习惯慢慢被另一种“她不在”的习惯取代时,也就无所谓难受。
婚姻于他不是必需品,他们只是各取所需。他替她结束了一场又一场没意义的相亲,她帮他脱离父母一哭二闹三上吊式的逼婚。
她同意了他的提议。
第三天,他们一起去民政局领了证,简单得就像吃了个饭,领证后各自回家。
第四天,他去她家帮她把行李搬了过来,他们的婚姻生活由此开始。
没有婚礼,没有祝福,也没有浓情蜜意,只是两个陌生人的搭伙过日子。
婚后没了父母的一哭二闹,他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
她为了不成为他的负担,拿出自己的积蓄,开了间小书屋。
她虽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外出上班,但绘画和写作功底了得,单靠稿费就能解决自己所有医药费和生活费,甚至还有富余。
很多人都说,她是他的负累。尤其在他事业有了起色后,曾经的声明狼藉渐渐被“事业有成”几个字取代,他们开始为他不值,都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拖累了他。事实并非如此,从她嫁给他的第一天起,她就没花过他一分钱。
他不是个体贴的人,这么多年来,鲜少为她买过什么东西。他留给她的家庭账户,她也没动过里面半分钱。
直到她去世,整理她的遗物时,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其实将她和他分得清清楚楚,就如同她和他搭伙过日子般的婚姻。
她沉浸在她编织的二次元世界里,他沉浸在他的事业中。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平时没有太多的交流,也没有给对方太多的关心,五年的婚姻,他们硬生生把生活过成了一潭死水。
孩子是她执意要生的。她知道他父母逼婚的初衷,不过是想让他留个后。她说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他帮她逃开了那些闲言碎语,也让她父母彻底放下心结和自责,她理应帮他——她想给他生个孩子。
他起初不同意,她找了医生开证明,证明她的身体承受得住。
他和她的第一次就是在要个孩子的基础上发生的。
结婚两年,同床共枕了两年,很多次她都是在他怀中醒来,但他从没碰过她,她的病弱总让他误以为她一碰就会碎。
那一夜的她依然是病弱而害羞的,他总担心用力过猛会揉碎了她,一开始十分小心翼翼,但最终还是失了控。当然,她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脆弱不堪,她的身体已经在好转。
那一夜后他对她的身体上了瘾,但依然不敢纵欲。白天,他依然忙他的事业,她依然沉迷于她的二次元,每天在一起的时间依然少得可怜,即使在一起,也是相对沉默的。夜里,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克制又激烈地向对方索取,那大概是他们唯一靠得最近的时候。
她顺利怀孕,但怀孕将她本就不健康的身体一下子带入危险中,好几次,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他她可能挺不过孕期。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只知道,他其实没那么期盼这个孩子。
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已经开始惧怕她的死亡而不自知。
她顺利生下了那个孩子,但元气大伤,那个孩子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再去照顾一个孩子,他执意把孩子交给他的母亲照顾,几乎是强硬地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她没有坚持。他不知道她是因为完成了她承诺他的事而不坚持,还是因为太过了解自己的身体,担心自己活不长,不想拖累孩子,不想孩子因为她的离开而痛苦才放弃坚持。
他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孩子的到来而走得更近,反而隐约多了一丝隔阂。
产后她的身体极其虚弱,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调理身体,却已经没办法恢复到原来的状况。他能感觉得到她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每天早上醒来,看着她几乎没有血色的睡颜,他都是茫然的,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病弱,也习惯了她在他怀里醒来。
她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这种冷漠,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但可能因为疏于沟通和了解,也可能因为他平时确实算不得亲切随和,她对他总有些些忌惮,在他面前总有几分小心翼翼,甚至连见自己的女儿,被他撞见时,她也会有些许局促和忐忑。
似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是安静的。她总是习惯性地弱化自己的存在,他却总是习惯性地习惯她的存在,习惯每天睁眼就看到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的她,习惯每天回到家就看到书桌前安安静静看书的她或者安静地给孩子喂饭的她。哪怕是偶尔的眼神交会,她清浅平淡的一句问候“回来了”“吃过饭了吗”,于他而言,也成了一种习惯。
一直以来,他总是过于理智地看待她和他的婚姻,甚至是她的病。他知道她活不长,也接受了她这种随时可能的死亡,她能活十年也好,五年也罢,哪怕更短,他都会接受,生死有命。
只是他娶了她,他对她有了责任,所以,他会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最好的医疗条件。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只是一种建立在婚姻契约上的责任,他有义务照顾她,仅此而已。直到那个周末,沈遇打来一个电话。
沈遇告诉他,夏言在市医院,快不行了,让他马上去一趟。
他当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整个都空了。
五年来,他设想过无数次她再也醒不过来的画面,但每一次,他都是理智而清醒地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童童该怎么办?夏言的家人该怎么办?可当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时,他突然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的医院。一到医院,入目处是大片大片的惨白,她在手术室里,他木然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整个大脑都是空的。
当医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时,这片空白里突然钻入了细细密密的痛,像针扎一般,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地从心脏向四肢百骸扩散,痛得他胃部痉挛,心脏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扯揉得他无法思考。
他木然地盯着重症监护室,盯了一夜,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满脑子都是她低眉浅笑的样子。五年来,她从没哭过,至少没在他面前哭过,每次面对他时她都是平静淡然又带着点小局促的。他总觉得,天亮时,她就会睁开眼,然后像每一个早晨或者傍晚一样安静而局促地对他笑笑:“你回来了?”
可是,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呢?
他开始心慌,害怕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那个叫“夏言”的女人。好在后半夜时,她醒了过来。
那时他松了一口气,他相信她会没事的。他没想到,她短暂的清醒只是为了交代遗言。
“遗言”两个字压得他心思全乱,他疯了一样想见她,拼了命地想见到她,她留给他的却只是机器尖锐的警报声,以及灰白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