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点的火光,也能将黑夜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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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罕布拉宫深处。
“神降下黑暗笼罩整个城市,这黑暗有如实质,粘住了气体和液体,没有人和牲口能够再发出任何声音。”鲁希瑟斯手中拿着一本又旧又厚的书,“世界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黑暗。”
“黑暗冲垮了一切,火烛熄灭,房屋倒塌,人畜暴毙……一切希望都失去,罪人们不再乞求原谅,只是默默的等待审判日的来临。”
“神将降下大火,焚尽世间的一切,每个罪人都会因他的罪而得到应有的惩罚,不多也不少。没有一个罪人可以侥幸免于惩罚,也没有一个无辜的人会受到不应有的降咎……”
“所以,你认为,这就是末日了?”伊丽莎白的声音和十年前比起来少了纯真和欢欣,多了忧郁和沉重,这也许就是这座死气沉沉的皇宫给一个曾经有着美好幻想的女孩带来的。
“对于有一些人来说,是的。”鲁希瑟斯同往日一样,将他的喜怒哀乐都隐藏起来,“而对于我和这个帝国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依旧不肯放弃你的梦想?”
“你认为我已经没有希望?”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孩。”
“预言上提到希望丧失,但是你非常清楚,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如此。”他说,“而且,你并不再是一个平民女孩了,你将是帝国的皇后。”
伊丽莎白摇摇头:
“你明明知道是什么使这个城市堕落至此,神罚的降临无关希望,只有关每个人犯的罪。”
“无论有关什么,都无关你我,我们是清白的,我们会一起走到最后的。”鲁希瑟斯握住了她的手,“我只请求你站在我这一边。”
这一次,伊丽莎白任由他的手握紧自己。
“我会站在你身边的。”她的黑色面纱上似乎有被眼泪沾湿的痕迹,
“只是,我们都有罪,烙印在我们血脉深处,逃不出降咎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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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斯还默默的躺在床上,做着从十五年前就一直反复做着的噩梦,反复的看着那行鲜血写就的控诉,反复的眼睁睁的看着由于自己的弱小,任由最爱的人在身边死去而无能为力。
也许,这个噩梦就从未醒来。
里昂斯离开了他的床边,走出了这间已经失去了主人的三层小楼,面对门口那一片火把和眼中燃烧着希望的人群组成的海洋。
“歌德里克大人已经休息了。”里昂斯对人群之前的几个打扮各异的贵族和平民代表说,“我是歌德里克大人最信任的下属,帝都警卫队的代理副队长,也是目前守城部队中的副长官,因此你们的任何想要报告给歌德里克大人的事也同样可以报告给我。”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终于,刚才那个给所有人发放武器的年轻贵族走上前:
“在下帕托-艾斯波,内务部首席机要秘书威烈隆-艾斯波之子,代表我身后和身边的这三千帝都子弟,志愿加入守城部队,抵抗侵略者,请里昂斯大人接收。”
已经跟随了菲比斯太久,里昂斯的确变得越来越像他了,尤其是面对别人时总露出的微笑,从前严肃的他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我很难说我不欢迎你们的到来,帕托。”里昂斯苦笑着说,“你也看到了,守城部队在第一天损失了大半,剩下的人也已经不剩下多少战斗力,我们急需要一切用得上的人手。”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并不认为你们已经是合格的战士了,也就是说,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不会选择你们。”
仿佛并不在意这句话会对这些志愿的平民和贵族心理造成的打击一般,他继续刻薄的说下去:
“每个人都希望他身边的战友勇敢而且可以依靠,而不希望他们在士气高涨地发起冲锋时畏缩不前,不希望他们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面对敌人不知如何出手,不希望在需要他们坚守阵地时他们却最先溃逃,也不希望他们在面对死亡时嚎哭的像一个孩子,在我看来,以上我所希望的,正是你们做不到的。你们面对的是百倍于你们的敌人,你们现在看不到希望,在战斗中更看不到希望。不要说面对敌人,我看你们中的大部分光是走上城墙看到刚才激战之中惨死的士兵的尸体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了!”
在里昂斯不留情面的讽刺之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里昂斯在心中暗自摇头——如果他们面对自己的时候都畏缩成这样,怎么指望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拿出勇气。
此时只有刚才说话的那个叫做帕托-艾斯波的贵族青年还微笑着。当里昂斯讶异的目光扫过他时,他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我们都死了,不是吗?”
里昂斯终于满意的点了头。
帕托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下去,不仅仅是说给里昂斯听,也是说给身后的将要成为志愿军的人们:
“我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活着,不是为了战胜敌人保卫我们的家园不被入侵,不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不是为了荣耀我的家族。如果我想活着,我大可以在屋门上挂上艾草编织的圆环,然后放下武器默默的祈祷。我来到这里想要的只是一种体面地死法,我想要在战场上死去,在战斗中死去,我想在死前看到敌人的鲜血。因此,在我出发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了。”他转过头,面对人群,“我奉劝诸位,谁还对自己的性命心存侥幸的,最好回家去,因为在那里你可能会活下来,而来了这里,你已经死了。”
许多人放下了武器走了,但更多的人留下来,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里昂斯再一次觉得,诚然,这是一个堕落的阶级,人人都过着腐化的生活。但是,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或者是大部分人,的确拥有着优于常人的头脑和胆识。
“只是,一只聪明的蛀虫仍旧是蛀虫。甚至,对于这个国家而言,更加危险。”他这样想,“他们毁灭了这个帝国,罪无可恕。”
“跟着我宣誓吧!”他举起了右手。
面前的人们,在帕托的带领之下,纷纷举起了右手或者手中的武器。
“你们生长在这城市里,将自己视为这城市的一份子,现在你们决定为保卫这座城市而死!”他也抽出了腰间的箭,“下面跟着我念!”
“我们誓言战斗,我们誓言守卫,我们决不让敌人踏入我们的城市,我们用血肉组成这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们为我们的国王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忠于帝国,忠于国王,忠诚高于我们的生命、荣誉、信仰乃至一切。我们将严守此誓言,直至我们的生命被死神夺取的那一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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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蒂!曼蒂!”
瑞文戴尔之下,簇拥的人群高呼着一个名字。
“曼蒂!曼蒂!”
人们左手举着火把,右手则有节奏的攥成拳在空中挥动,他们的声音如此有力而虔诚,并不像是在喊着一个战争英雄的名字。
“曼蒂!曼蒂!”
在为首的那个只剩下半张面孔的帕吉的带领下,人们的情绪越发高昂,将是在呼唤他们的神。
他们翘首期盼着曼蒂出现在塔顶向他们微笑的一刻,他们甚至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即便是她让他们赤手空拳的冲向草原军队,他们也许也会照做的——她的强大正渐渐变成一种信仰,她的魔法正逐渐成为神迹。
可是,众人膜拜的主角并没有在塔顶现身。
在这个封神的最好时刻,她选择了保持神秘。很难预测这一举动会对她未来的信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可以知道的一点是,至少在今晚,她伤了她的第一批信徒的心。
塔下的火把渐渐散去,无论他们怎么喊,她都不肯现身。
帕吉也离开了,带着一个失望的眼神。
他所并不知道的是,在塔顶属于塔主的房间里,曼蒂正呆坐在桌前,呼唤着一个名字:
“维格菲……为什么?”
可是她得不到任何回应,每当她思考,萨沃坎那坚决的饱含杀意的眼神总会在脑海浮现。
不愿回应的不仅仅是维格菲,曾经随手就可以在她手心燃起的火焰此时也不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