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儒跟他客气了几句,夸他“卫小友果然少年英才”。那姓卫的少年腼腆一笑,白玉般的脸上竟“唰”地红了大半。
贾儒心里吃惊卫家这样的人家竟然养出了这样害羞的男孩子,有些想笑,却也不再为难他,只淡淡点了点头,就吩咐贾敖招呼着,自己准备带着贾瑞、贾琅两个先回去了。毕竟这两个现在一个十三四岁,一个才九岁,虽然强撑着,贾儒也看得出他们掩饰下的疲惫。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不大却能在这嘈杂中让人不容错辨的声音铿锵道:“这个‘不敢高声语’的谜面,打两个人名的,是‘陈须无、重耳’罢?”话虽然是问句,听者却只觉得无比肯定。
贾儒听到一个属于记忆中的声音,虽然有些改变……转头看过去,只见那人正淡淡地望着自己这边,心中一动,赞许地冲他点了点头。那人也淡淡地笑了笑,面容顿时有些模糊,贾敖早带着人在那边大赞了起来。
转身走了两步,便见旁边珠宝店的沈老板走出来,先团了一个四方揖,很客气地跟围观者说了两句什么。大家轰然让出一片空地,兴致勃勃地围着,就见几个衣帽整齐的小厮抬了各样爆竹出来,在那间店门口点了起来。
只听劈里啪啦震天的响,这里刚响完,远处不知哪里也接了上来,一声压着一声,一声大似一声,竟然接连不断起来。再回头望向自家摊子时,仿佛还能听见掌柜的吆喝伙计们的声音,一时也传来爆竹巨响。放完了爆竹放烟花,这家放完了换那家。小孩子们都乐得到处跑,大人们也不再像平常一样拘着自家孩子。贾瑞、贾琅两个也精神了,在贾儒后面伸长脖子盯着那一片最热闹的地方看,眼巴巴地求贾儒也放他们去玩玩。
贾儒无奈一笑,挥手允了他们的求恳,只在身后又多派了几个小厮。贾琅欢呼着转身就要往回跑,被贾瑞一把拉住,紧紧握着他的一只小手严肃地带着他规规矩矩地走了。贾儒看着贾瑞脸上那一抹严谨中的宠溺,心里暗暗问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了”?然后又一笑置之,看着他们没什么事,贾儒只觉得更又深了,越发觉得背上寒噤噤的起来,便微笑着拢拢身上貂皮大氅,挥手带着几个老仆回去了。
终究还是人老了,抵抗力弱,受不得寒,第二天头就有些发沉。
贾敖之前经过一次贾儒的重病,心中对父亲受风十分惧怕。父亲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没有人比父亲厉害,没有人比他知道的东西更多。贾儒在贾敖的心里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以依靠,让人安心,仿佛只要知道他在这里,自己做什么都觉得有根。这样的想法让贾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在这次贾儒又病了时才发觉,父亲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重要,他只要一想到父亲走了,浑身上下都是冰凉冰凉的……他连忙摇摇头,甩掉这种莫名的想法。
太医院的王院判被大早起地叫过来过来,给贾儒开了两剂药发散了好几天才好。贾敖确认了这次的病不会向更严重的方向发展,这才放下了心,又加入到各家请吃年酒的赴席征程中。
贾儒心中记挂着女儿的想法,当天回来时已经太晚,没有来得及问。第二天虽然在病中,却也没有忘记问贾敖。只是他笑而不答,让贾儒颇为失落——儿女都长大了,翅膀都硬了,要自己飞了,他这个当爹的就要没用了……但见贾敖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他对自己选择的女婿原本就很满意的。
正月二十七是贾儒的生辰,不过他在病中,又不是整生日,故也没有大办。外面只请了贾敬、贾赦、贾政三个和廖家的外甥、几个有姻亲的世交,他的朋友们之前已在他的小院单独聚过。贾敬未来,外面只让贾敖他们陪着。里面倒请了贾家的女眷们过来乐一乐,林黛玉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母亲的亲叔叔。
黛玉身着明蓝棉袍,显然还服着孝,盈盈下拜道:“请六太爷安。”
贾儒笑道:“大姑娘快坐吧!开春这几日忙,等你小姨敉儿出嫁了,你叔祖母心里一定空落落的,林姑娘到时有空了还要多过来替她解解闷,跟你小舅妈也不必客气,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说。”廖氏笑着答应,高氏也忙拉了她到身边,又让吃果子又让喝热热的酥酪,比对三春姐妹更是不同。
薛宝钗虽然也跟着过来,不过因贾儒、贾敖都对薛家淡淡的,所以女眷们招待的也只是客气而已了。
林黛玉恭敬谢过,心里疑惑宝玉明明说六太爷凶得很,原来这样温和可敬,看来宝玉的话也有做不得准的。
众人散去后,这一房的主子们刚要歇歇,忽见今天门上当班的小厮急火火地快跑进来,神色仓惶道:“宫里的公公来了,太爷和老爷还请快去接旨!”
两人皱眉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对这种状况显然已无所知。这是怎么回事?若是坏消息,怎么会在大节下传来……
女眷们也都跟着害怕起来,气氛骤然紧张。下人们没有见识,只怕主家落难自身也不抱,也都跟着惴惴不安。贾琅年小,还不用在前面跟着接旨,便安排他在内外院之间来回跑动,传递消息。
贾敖强自镇定着在门口摆了香案,贾儒跪在中间,贾敖、贾瑞分列左右,只听那又长又尖的破锣一般的声音划破了冬日寂静的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