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摆酒接风,周尚文职位卑微,萧别情不是官场中人,都另行安排,才宽则独自热忱款待丁寿。
才总制虽是文弱书生,酒量却是惊人,推杯换盏,鲸吸牛饮,丁寿险些招架不住。
「部堂,在下有一事请教。」丁寿扶着额头,想趁着清醒搞明白一些事情。
「缇帅但说无妨。」才宽酒兴正浓,酣畅淋漓。
「去岁杨应宁请修边墙一事,部堂可知晓?」
「自然知晓。」才宽点头。
「风闻边墙仅修了四十里,可是属实?」
才宽展颜大笑,「缇帅耳目果然灵便,墙壕墩台都算起来确有四十里之长。」
「年余之工,仅成墙壕四十里,部堂可有教我?」丁寿语气很冲。
「没有修那许久,花马池一带于今年二月兴工,至杨应宁六月以养病离职,修了四个月……」
「当年上疏称边墙修筑为永逸之图,难道因邃翁离职便要半途而废?」事情没想得严重,丁寿也放缓了语气。
「杨应宁的确上奏请派新任巡抚并镇守官负责接手,兵部拟议以一干练大臣督办此事,兵部左侍郎文贵、右副都御使曹元皆在会推之列,不过么……」才宽捋髯,笑容玩味,「朝廷的旨意是官不必差,修边之役姑寝,所余未用钱粮令巡抚等官核实后输送于京……」
丁寿知道这所谓的朝廷旨意肯定是刘瑾的意思,这老太监搞得是哪一出,他该知道这边墙有多重要呀,想不明白的丁二仰脖灌了一杯闷酒。
看着闷头喝酒的丁寿,才宽唇角轻勾,「说起来,老夫也有两件小事劳烦缇帅。」
「部堂请讲。」
「老夫听闻缇帅此次入陕,带来了八万两犒赏。」
「可不,险些为这点银子送了命。」丁寿撇了撇嘴。
「缇帅遇险老夫也有耳闻,自当督促三镇肃清地方,只是么……」才宽老脸微有赧色,「老夫想为麾下健儿讨个恩赏。」
「部堂,三边十余万人马,这几万两银子是杯水车薪吧。」丁寿算计那些银子足够三边将士狠吃上几斤肉的,可要真金白银发分出去,就是把王文素调过来打算盘,怕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老夫明白,老夫只想为营中」夜不收「多讨一份赏赐。」才宽诚恳言道。
夜不收,军中探听贼中动静消息,及专备急干使令之人,因其彻夜在外打探消息,晚上回不了营地,故以此名。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可谓明代侦察兵与急脚哨探的结合体,弓马出众,膂力惊人,从事烧荒、劫营、驻守墩堡等各种任务,这样的万金油,可惜并没有什么优待,正统以前,甚至待遇还不如一般边军,之后虽有提升,可也忽高忽低,并不稳定,高时月粮二石,低时只有八斗,还要自给衣粮,处境也堪称可怜。
「边镇各军夜不收,出境探贼,昼伏夜行,劳苦特甚,其情可悯,当今又是秋收之时,各部套虏必来劫掠,边事赖其甚多,老夫请缇帅分拨犒赏,每名夜不收将士赏银一两,以恤其私,激扬报效。」
丁寿大略估算,边军中夜不收十不居其一,充其量花费一万多两,这笔犒军银倒还出得起,看着才老头可怜兮兮,连这点银子都无从筹措,便顺水人情应了他吧。
见丁寿点头,才宽欣喜,又道:「另有一事,三边战马穷蹙,军备不足,恳请缇帅在陛下及刘公公处美言,请朝廷拨五万两专银采购马匹。」
丁寿挖了挖耳朵,「部堂,在下可能酒喝多了,耳力不济,您说要朝廷太仆寺再拨马价银?」
见才宽点头确认,丁寿失笑,「西北本就牧马之地,朝廷设有苑马寺马场蕃息马匹,部堂又握有茶马交易大权,听闻邃翁马政也多有善果,怎会少了马匹?」
「缇帅只知其一,战马难养易耗,朝廷苑马寺官办马场经管不善,早已徒具虚名,且与西番交易所得并非皆是可上战阵之良马,杨应宁一年以茶易马所得不过五六千匹,精选之后分之各镇卫所,聊胜于无而已。」才宽苦笑,「是以劳烦缇帅,将西北军马窘状陈情朝廷,以解燃眉。」
「部堂的难处恐怕不止于此吧……」在才宽诧异的目光中,丁寿将准备好的那份公文取了出来,「刘公公若是拿着这个东西问我,丁某的陈情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看完公文的才宽并没有慌张失措或惊怒交集的表现,随手将公文扔在案旁。
「部堂知道这事?」
「原本不知,可也并不意外。」迎着丁寿的目光,才宽笑得云淡风轻,「缇帅总该晓得老夫为何急需太仆寺拨银了吧?」
「固原、宁夏等处挪用侵占马价银,我再请朝廷拨银添这个无底洞么?只怕是欲壑难填。」丁寿冷笑。
「老夫知晓他们有罪,可又不能深究,地方州府还要靠他们筹措军粮,卫所诸官要靠他们领兵御敌,还要依仗巡抚大员从中调度,谁也不可轻动……」
才宽扬起那份公文,「这里面将宁夏各卫一网打尽,套贼此时过河入寇,谁来抵挡!」
「朝廷在整饬吏治,部堂也是刘公提拔,信不过他的手腕魄力?」丁寿厉声道。
「刘公公是明白人,更不会因小失大,你道这边墙为何不修了?」
丁寿茫然摇头。
才宽伸出四根手指,凄然长笑,「四个月,籴买口粮已费官帑银十余万两,又助以户役银十六万两,近三十万两银子才换来这四十里边墙,如果三百里边墙、六百里堑壕修筑下去,要花费多少银子?这才是真正的无底洞呐!」
「便由得他们逍遥法外?」丁寿恨声问道。
「总要捱到冬天……」才宽喃喃道:「老夫能做的,是让朝廷拨银多一点,地方文武们少克扣一点,多几分银子花到边事上,至于落个严苛之名,呵呵,由它去吧……」才宽痛饮不止。
「只靠边墙防御,任敌来去,真是处处受制!」丁寿愤愤拍案。
「虏骑如风,除非能同王襄敏般,轻骑捣巢,将鞑子狠狠打疼,痛得他们不敢再居河套之地……」才宽晃晃脑袋,苦笑道:「可惜马踏贺兰的襄敏公不在人世了,呵呵……」
「部堂,今日你我不醉不休。」丁寿郁闷难解,唯有借酒浇愁。
「好,老夫奉陪到底。」才宽欣然举杯。
烛尽灯灭,一老一少二人伏案酣睡。
「部堂,出塞夜不收有军情急报。」天近破晓,一名中军小校走进大帐,贴着才宽耳朵低声道。
才宽霍地抬头,双目神光炯炯,无丝毫醉态。
望了旁边几案上伏卧的丁寿一眼,才宽一摆手,「出去说。」
二人掀帐而出,趴在几案上的丁寿眯瞪着惺忪醉眼,同样也竖起了耳朵:「套虏蒙郭勒津部首领火筛近期似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