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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向阳当上公社干部后, 红果儿就没那么藏着掖着地做吃食了。
公社干部可是每个月都有粮票、肉票、副食券儿这些稀罕物的。她们家里弄点儿好吃的又怎么了?闻到味儿的人也只会艳羡地说上一句,“瞧人家李向阳就是有本事,家里经常都能吃上好东西。”
以前, 家里虽然肉食多, 但她一个月也就做个三、四回肉菜罢了。
她奶还特有头脑,每次做肉菜都做得特别多。然后弄几片肉切碎之后,跟一大堆莲白、竹笋之类的一起炒, 弄一碗出来给邻居们尝。
人家还以为她家里做菜,也是这么个做法。一个个都还赞她奶奶为人大方呢。
现在嘛,当然是光明正大地做喽!
她烧了开水倒进盆里,把鸵鸟腿斩成几段, 扔进去滚一遭。把它浸好了,再提出来,顺着鸟毛的生长方向拔毛。再把它腿儿上没长毛的部分的皮儿, 也给剥了。
接着, 再倒冷水到盆里。这时, 鸵鸟腿上的细毛会浮在水中, 人手去拔,能拔得很轻松。
鸵鸟体型庞大, 就算只有一条腿儿,也比两只鸡的肉多。她打算炖个“鸡汤”,再做个“竹筒鸡”。
一“鸡”两吃, 可不既滋补, 又解馋吗?
侯秋云看她可怜, 拍拍她的背,哄着她:“不急,还有呢。”又去锅里给她盛了一碗。
可这孩子一清醒过来,就又开始哭了,拉着她叫奶奶,又管她儿向阳喊爹。小脸上真真切切的惊喜和孺慕,叫人看了心情复杂。
专给她煮的粥,还不肯喝。嚷嚷着说什么“这么好的米粥,奶奶喝,爹喝!红果儿不饿。”
不饿个p!都饿晕了!
这孩子乖巧得,简直叫大人羞愧……
她还拉着她的手,一直蹭啊蹭,活像自己是她亲奶奶一样。
侯秋云好几回都差点沦陷了。
可一想到口粮问题,她的心又紧了。
才给谢巧云他们家捐了粮呢,虽然不多,但自家现在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要真把红果儿留下来,她拿什么来养活她?
想着家里的实际困难,侯秋云愣是没松口让红果儿留下来。背地里长叹了多少回,转头却又得硬起心肠。
可傻红果儿依然冲着她喊奶奶,颠颠儿地跟在她儿子屁股后面跑,活像他们才是她的亲人。
“别叫我奶奶,我可不是你奶奶!”她狠下心道。
小丫头傻傻答应:“哦……”转头又问她,“那我叫你什么呢?”
“什么都别叫!”
小丫头就歪着小脑袋,啃着指甲,懵懵地看着她。
那小样儿哟,傻归傻,却可爱得要命!叫她怎么能不稀罕她呢?
表面上却还得装模作样,冷落她。
这都叫啥事儿啊?
由于天色晚,他家留了红果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侯秋云就追着儿子,把红果儿送回去。
这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红果儿喜滋滋地腻过去,抱着李向阳的手,乐得咯咯直笑。
“叔~,叔~。”她叫着他。
他应了一声,低头望她,这小家伙却赶紧回头扫一眼,趁着侯秋云没注意,偸偷摸摸喊了声“爹”。
就这喊爹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出了院子。小红果儿再忍不住,像占到多大便宜一样,眼儿都笑弯了,指着天空说:“爹~,爹~,你看,今天的天空特别蓝~。”
……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李向阳望望天,再望望红果儿,看她高兴得脚下都蹦哒起来了,心里由愧疚而带来的罪恶感,一下子被好笑取代。
这孩子,看着就叫人欢喜。
他问她:“你爹是白有全,你干嘛管我叫爹呢?”
“……”
这话可问倒李懿君了。
她因为思念经年,一见亲人,便忍不住把心里藏了多年,还没来得及撒的娇,全数撒了出来。
真实年龄大又如何?在爹和奶奶面前,她不还是小孩子?表现得天真无邪点,才可人疼!
再说了,以前他们在世时,最喜欢被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扒拉着胳膊撒娇了。她想着,就算这是场美梦,她也一定要多做能让他们开心的事,尽点孝才行。
结果现在物极必反了……
她想起来这个时期,公社里总要教唱一些红色歌曲,她爹还挺喜欢唱的。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叔,你教我唱歌呗。红果儿想唱歌了~。”
拉着他手臂晃啊晃。
想着这孩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李向阳心一软,轻声道:“那叔唱了啊。我先唱一遍,你好好听着。呆会儿,叔带着你,一句一句唱。”
红果儿甜甜地“嗯”了一声。
“公社是棵长青藤,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
藤儿牵着瓜。
藤儿越肥,
瓜儿越甜……”
一路上,李向阳都在教。
一个教,一个学,欢声笑语地。快走到谢巧云家时,叔侄俩都有些难舍。
红果儿忍着不舍,鬼头鬼脑地悄悄跟他说:“叔,你快走。她要听到你的声音了,又得闹腾你了。”
这个“她”,指的是谢巧云了。
这孩子懂事得让李向阳眼眶一酸。他一个没忍住,蹲下来,对她叮嘱道:“果儿,好果儿,要实在没吃的了,就来找叔。记住了?”
李懿君没绷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爹心软,当年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边笑边流泪,推着他往回走:“记住了。晚点儿,我就回去找叔~。”
啊?不是说好没吃的了,再找吗?李向阳有点懵。
不,没说好。李懿君纯粹是因为想尽孝,这场好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她当然不能干让他们不高兴的事!
奶奶叫她回来,她就回来呗!反正路上有爹陪她。
她记得她亲生父母家里还有个搪瓷饭盅呢,是当年谢巧云的嫁妆之一。这东西在80年代已经不值钱了,但在59年,却还是好东西。
牛书记为了这事,头发都白了不少。他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包括号召二队把交公粮和卖余粮的钱全拿出来,公社出去想办法收粮。
他还组织公社干部为群众募款,自己带头把家中老本捐了出来。
供销社也不准再进粮食之外的商品。社内已有的食品类商品,则按人头数发给二队。
……
他想了好多办法。可今年的情况不同以往。全国好些地方已经出现旱灾迹象,多个产粮大省不得不往外调粮,支援受灾地区。
他在想办法收粮,别人也在想办法收粮,甚至国家也在想办法收粮。
手里一大叠票子,却愣是换不到平价粮食。
城里曾经兴旺的黑市,现在也凋敝起来。在那儿站上一整天,都不一定能遇到一个卖粮的。就是卖,也都是高价卖,数量还不多。
要知道,二队有整整一百多户人家,几百口人呐!这是多少张嘴,在等着吃饭啊!
牛有仁作为一名老革命,上过战场、杀过敌,又是入党多年的党员,他当公社书记以来,上面的政策法规,他就没有不服从、不执行的。
现在,他头一次违背原则和精神信仰,干了这些偷摸的事,却依然没为二队的队员谋出多少口粮。他一想到这点粮,连来年青黄不接的那段时期,都熬不过去,两眼就老泪纵横。
也是没办法了,这才过来找李向阳借粮。
李向阳一听借粮,也吓到了:“牛书记,你这不是借粮,是借命呐!”
这话真不假。本来大家的粮食就是省着省着吃的,农闲时候甚至只吃二顿稀的,肚皮常年都是瘪的,哪儿来的粮借给二队啊?
“向阳,你别急,你们能借多少,借多少。我都想过了,这回我能从县委那儿磨出二队一个月的粮食来,下回也能磨出来。你先借些粮把他们的命吊着。等我磨到粮食了,先就把粮还给你们!再说了,又不止你们一队借,三队、四队我也会找他们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