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茯苓,上马,继续赶路”说罢,她径直放下轿帘坐回了马车里,茯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为首的将领便翻身上马,自打出生就生活在郑府里,还没受过这种被人用剑指着脖子的窝囊气。
刚刚还危在旦夕此刻已转危为安,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阿瓘此刻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身上黏腻的紧,发梢上都是泥水,身上也有仓皇逃窜造成的擦伤,被雨水一蛰,钻心的疼,然而这疼始终抵不过心底万分之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父亲死了,崔叔叔死了,二叔生死未卜,就连沉大哥也为了保护他而……
“你那个同伴恐怕凶多吉少……”郑子歆虽然眼瞎,心却不盲,若不是有人断后,这孩子恐怕也已经沦为了刀下亡魂。
“我知道”少年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又攥紧了拳头,目中迸发出了仇恨的光芒,“我会为他们报仇的,一定”
“你走吧”她不欲卷入纷争里,也对这些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也多亏这世家女子的身份带来的庇护,救人只不过是不想害人。
“你……”阿瓘被呛了一下,身为齐王四子虽然在府里不受待见,但到底也是心高气傲的少年,何曾被人下过逐客令,待到对上少女的眼神,又猛地怔了怔。
这双眸子是极漂亮的,宛如上好的琉璃般黑亮清透,只是双目没有焦点,对上他的眼神也是波澜不惊的。
“你的眼睛……”
少女倏地转身,声音又冷淡了几分,“不关你事”
明明是已经不在意的事情,被人提起心中却仍有一丝介怀。
“抱歉,是在下冒犯了”这是他一夜之间第二次道歉,阿瓘却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有违身份的地方,他踌躇了片刻,却仍是开了口:“姑娘心善,为在下解围感激不尽,只是送佛送到西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生怕她拒绝似的,阿瓘连珠炮似地一气呵成说了出来:“实不相瞒,我二叔现在身染重症,因此我才与家人冒死出来寻药,姑娘既也是前往晋阳求医,不知随行可有治疗外伤的药粉,若有还望不吝相赠一二,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定当结草衔环相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姑娘一句话,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若有违此誓,我……”
郑子歆唇角泛起一丝弧度,打断了他的话,“你几岁了?”
“呃……八……八岁了……”阿瓘有些不明就里,虽然两个人年龄相仿但在少女的面前仿佛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似的,让人心生惶恐。
才八岁就如此能说会道,进退有度,也能沉得住气,想必也是出身不凡,只是不知遭了什么变故,落难至此,郑子歆喟叹归喟叹,却没有一探究竟的*。
“你是谁与我无关,我也不需要你赴汤蹈火,茯苓,拿药给他,就此别过,你也给我惹了不小的麻烦,日后希望没有再会的时候了”
此时雨势渐小,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那些对话茯苓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巴不得他赶紧走,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了过去,“臭小子冲撞了小姐还能有如此礼遇,当真是走了狗屎运”
也亏的是小姐心善!
阿瓘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跳下马车之前又回眸望了一眼,竟然有一丝不舍,“小姐当真不想要在下的报答,我是……”
“我说了,你是谁与我无关”
还是那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这人如此洒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瓘露出此夜以来第一个开怀的笑意。
“小姐虽不在意,我却是铭感五内的,这九龙壁也不值几个钱,就送给小姐把玩,也算是聊表感激之情”
少年说罢,将九龙壁放在了车辕上,转身跳下了马车,对着茯苓一拱手道:“多谢这位姐姐相救,日后若有机缘,再行报答”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乱迭起,也有不少武功高强之辈行侠仗义,这少年看着像个世家子弟却将江湖人的规矩学了个皮毛,也算是误打误撞刚好对了茯苓的胃口,因此她也并未抢白,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
除了莽撞一点倒还算懂礼数,也不枉自己救他一遭。
天光大亮,雨收云散,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历史的车轮也在不知不觉间缓慢前行,彼时他们尚不知道,世间事就是如此奇妙,说了再见不一定能再会,而不回头说不定能走的更久,更何况这是两个注定要纠缠一生的名字。
公元549年,渤海王高澄还于晋阳,辛卯日与心腹谋于东柏堂,密议软禁孝静帝元善见篡位之事,阴谋败露,近侍兰京以进食之名杀之,时有童谣歌曰:“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灯灯灭”
——《北齐书》补帝纪卷三——文襄高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