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将我脖颈前的系扣轻轻一拽,我的斗篷便沙沙落地。我抱住他的脖颈吻他,他欲迎还拒地挑逗我的唇尖,我被他抱到了桌上,胸前压着他的胸膛。“菲琳是你的玩伴,对吧?”他将十指探入我的发丝,绕着发梢轻轻拨弄。我感到他指间的金戒硌住我的头皮,“告诉我,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他湿软的舌头卷着我的喉结打转。我感到呼吸不畅,喘息道,“我小的时候,不愿……和欺辱我的男孩打架,菲琳救过我一次……后来她告诉我,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我看得出她眼底的孤寂和悲伤……那个时候……”莱蒙突然咬住我的面颊,力气大得几乎能咬下我一块肉。我倒吸一口冷气,听他微笑着问道,“然后呢?那个时候怎么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气息逐渐紊乱,完全被莱蒙夺去了主导权,“我觉得……或许我们很像……”“你们一点也不像。”他嗤笑一声,彻底占据了我的一举一动。触及莱蒙眼底隐秘的光芒,我浑身涌起触电般的震颤与不安。我的视线探过他的肩头,落在了《凯思扬之死》那幅油画上,而我正与画面上的凯思扬摆出了相同的姿势。“还有什么呢?你们仅是玩伴么?”他恶劣地笑了笑,汗水滴到我的胸膛上,“我看得出来,那个女人喜欢你,虽然她的感情比沉河还要深缓。告诉我,你都跟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俯身到我耳畔,轻声道,“然后,我们再一起做一次……只有你和我。”----我们曾约定,要陪伴彼此一生。我的脑中浮现出一片晚霞灿烂的黄昏,一棵胡桃树遮在我们头顶,而我和菲琳躺在干枯的草地上,望着晶莹璀璨的天光发呆。那时的微风还很宁静,一缕缕炊烟袅袅盘旋,升向天际。菲琳四肢瘫在随风波动的草芽间,喃喃道,“我很喜欢黄昏的风景。假若明天死了,起码我还没有错过今天最后的光芒。”当时我惊异道,“别这么说,菲琳,喜欢黎明的风景岂不是更好?曙光从云层里射|出,辐照大地,万物苏醒,一切都恢复了生机。”“可人为什么一定要活到明天呢?”菲琳轻声道,“明天又是一整天崭新的痛苦了。今天多好啊,我挺过了该有的煎熬,正是心底最无愧的时候,死也死得轻松。假如我见到明天的太阳,知道我要面对的事却轻易死掉,未免有逃避之嫌。”我搞不懂她的话,只知道她若是真的死了,我会非常难过。我坐起身,凝视着她,认真地说,“那今天明天都不要死了。我们一起活着,活到真正要死的那一天,那才是真正的无愧。”菲琳的声音轻浅淡漠,“活着?是谁给你的勇气活着呢?”这话让我愣在原地。尽管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菲琳却转过头,一双黑眼睛严肃地望着我,似乎想听我的回答。我苦恼地挠挠头发,看着她幽深的瞳孔,鬼使神差地说道,“黎明……还有你。”……寂静的山岭与暮色浸染的原野消散,莱蒙的视线锋利得足以穿透一切,眸底的笑意令我不寒而栗。他梦呓般哼笑道,“……一生?”我点点头,疲倦地合上眼睛。莱蒙淡漠地说,“你和她所谓的‘一生’早已结束了,结束在你七岁那年。”他贴近我,笑道,“她可没让你有勇气留在大老爷的马车上啊,宝贝儿。”“……”我侧过头,不想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一只手却被莱蒙执起。我茫然看他,他咬下了指间的金戒,将脸贴近我的手指,将齿间咬着的戒指,缓缓套入我的无名指。我呆住了。他缓缓直起身体,目露狡黠,“好,你要的一生。作数么?”我起身抱紧他,如渴水之鱼般亲吻他的嘴唇。他将我抬起,压到了门上。我们的胸膛被汗液黏在一起,莱蒙粗浊的呼吸声和低吟声响在我耳畔。他似乎感到很舒服,不再嫌弃我冰冷的体温。我只有紧抱住他,仿佛他才是支撑我的最后的浮木。他哑声道,“不要忍着,叫出来,宝贝儿……大声地叫出来,让我听到,我爱死你的呻|吟声了……叫出来,宝贝儿……”我再也没有克制自己,整个灵魂浸入他给我的世界中浮沉起落,直到心底再无残破的缺憾。莱蒙,莱蒙。这个名字萦绕在我的思绪中,似乎在心间,似乎在唇畔。我的眼洞产生了烧灼般的涩痛,他将舌头伸进去戏弄,随即便是更加爽快的吸气声。意识的最后,我的目光模糊停留在墙对面的油画上。天使凯思扬的面容依旧充满了悔愧和迷恋,而我却仿佛在黑发魔鬼的嘴角,看到了一抹诡异上挑的微笑。****莱蒙拨开汗湿的额发,舒坦地吹了声口哨。图书室沉闷的钟声敲响了四下,国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披上披风,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睡容恬静的亡灵,以及对方无名指上的金戒。“一生?哈哈……”他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声笑道,“我都没有这种东西,怎么给你呢?”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扶住额头,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等了半晌,国王终于慢悠悠地拉开门,目光正对上门外等候之人的双眼。司法大臣纽金特站在门外,身影静默如石塑,对此刻慵靡未散的年轻国王,生硬地鞠了一躬。“陛下。”他道,“您说下午三时到图书室会面,商议法典中的条目。我已作好准备,等候已久。”“是么,原来如此。”年轻的国王笑道,“那真是不巧,我有点累了。今天你先回去吧,法典的事,我们改日再聊。”说完,图书室的门再度关闭。年轻国王的背影消失在晦暗的罅隙间,纽金特长久地凝视着紧闭的大门,半晌后,这才迈开步子,目光森冷地走向长廊的尽头。第51章 前夜纽金特不是第一次偷偷走进国王的寝宫。在他看来,索尔国王年纪尚轻,又有“恶童王子”的称谓,登基前更是劣迹斑斑,无恶不作。他亲眼看过国王参与的混斗,与大部分人的感触相似,年轻国王对规则的肆意破坏令他感到震撼和不悦。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位古怪凶暴的国王会是治理国家的明君,即使王冠告诉所有人,红发的莱蒙·索尔就是板上钉钉的王室后裔。此时他又一次走入寝宫,一眼便看到坐在床边的人影,眼底不由燃起怒火。黑色的斗篷,瘦削的脊背,这个他曾警告威胁过的亡灵,不但没有畏惧之心,反倒将国王迷得神魂颠倒,把年轻的君主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在图书室那种庄肃之所随性苟合。索尔国王如今成了这副样子,与亡灵绝对脱不了干系。“我提醒过你,远离兀鹫城,远离国王陛下。”怀着对眼前亡灵的恨意,纽金特站在寝宫内,咬牙切齿地说,“你却依旧不知悔改,可恶的亡灵。”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床边的人影怔愣片刻,兜帽下的头颅扭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个人影道,“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我的主人,以及万疆帝国的事。您执意说我是邪恶的亡灵,可否举出例子来呢?”“呵,你现在安分守己,可不代表没有隐患。祸根如果埋下,一旦爆发便为时已晚,再无回旋的余地。”纽金特恨恨道,“我亲眼见识过亡灵屠杀人类的场面。巨镰是你们的武器,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武器也能变化出各种形状。人类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你们用镰刀随手一挥,成片的人命就如秧苗被割断,更别提你们还有不死之身----”黑衣的亡灵道,“您不是说亡灵可以被杀死么?”纽金特恶声道,“抱歉,我并没有机会尝试一番。”亡灵叹气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也消除不了您对亡灵的偏见了。但国王陛下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离他而去。因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如何呢……”****亡灵随纽金特走进了审讯牢。一路上对方并未耍阴谋诡计,和先前一样,沉默寡言、诚挚恳切,让纽金特心底滋生了一丝愤恨和茫然。这个亡灵或许真的异乎寻常。毕竟只要对方想反抗,他完全可以眨眼间杀了自己,并对国王编一个虚情假意的说辞。但亡灵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在辩解,而不是暴力压制。鹰钩鼻的司法大臣低头思忖,第一次对古籍权威的记录产生怀疑。亡灵并不害怕他,也并非在心虚。以这个邪恶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亡灵心平气和,着实难得一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纽金特都找不到对方容忍自己再三审讯的理由。难道自己是错的?难道这个亡灵并非邪恶的化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打消。谁敢对未来的事妄作揣测呢,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不确定因素……纽金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惫感涌遍全身,那一丝迷茫的裂隙正将他坚守的信念慢慢摧垮。主人与亡灵的牵绊远远胜于国王与大臣,凭国王对这个亡灵的迷恋程度,以及国王对自己的偏见和旧怨,身为一个不讨喜的司法大臣,他这么步步紧逼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那个血腥悲惨的噩梦总在自己脑海中盘桓,嗜血亡灵的巨镰犹如劈裂苍穹的惨白天光。他纵容亡灵在兀鹫城大摇大摆地游荡,便是对不起曾经的万疆帝国,更对不起悬挂于长城上的无辜尸骨。司法大臣思绪万千,脚步沉缓地走进了审讯牢。亡灵头戴兜帽,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竟令他一时语塞。“这就是最后一次吧”,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假若自己无法摆脱迷惘,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线头,纽金特将涂有黏胶的镣铐扣在亡灵手腕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这般想着,正要按部就班地施行亡灵所说的“办法”,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冷酷讥诮的声音----“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竟敢铐你的国王。”这个声音如一记闷雷响在耳边,纽金特双手一颤,持着的热蜡骤然滚落。他惊异地抬起头,冷不丁与国王冷冰冰的眼眸对视。对方头戴苦茶色的假发,面容装扮成那个亡灵的模样,声音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一直闭着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陛、陛下……”纽金特浑身紧绷,不由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国王盯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一声,大喊,“来人!给我解开镣铐,顺便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给我关起来!日后我要亲自审讯,看这个贼人到底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菲琳一连几日都不在家。我裹紧斗篷,呼出一口幽凉的白气,瞧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还有那把蒙尘的铁锁。我溜进她的小屋,绕着和三天前相同的陈设,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院子里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饿得满地啄食,我搓了把小米扔在地上,它们便欣喜若狂地扑着翅膀咯咯尖叫。我坐在门边,迎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稍加思索,还是将兜帽放下,舒服地感受着温暖的日光。最近我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自从莱蒙将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份神奇而美妙的力量在我体内滋生。我们几乎天天能见到面,但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亡灵本该跟在他主人身边,但亡灵是旧国的禁忌,想与莱蒙形影不离无疑是我的奢望。我抬起手,痴痴凝注着那枚光滑圆润的金戒,看它一被轻轻转动就会划出粲然的光晕。我摩挲着它,似乎从坚硬的黄金圆环上,感受到了莱蒙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我将双手搁在自己面颊上,深深呼吸,从与人类无异的柔软皮肤的表面,隐约升起了一丝暖意。“莱蒙……”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感到那丝隐晦柔和的温度在我冰冷的体内涌动,就像一块剥开硬壳的软嫩果肉。亡灵的身体不该有任何温度----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看过的小说都告诉我,亡灵的身体可以恢复温暖,只要爱情在心底生根发芽。这份微弱的温度理应是虚构出的故事桥段,也是我的幻想,但我情愿相信这是事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份珍贵的奇迹。我爱莱蒙,我爱他,我希望能把这份爱传递给他。假如用温暖关切的双臂拥抱住他能够告诉他,假如用灼热滚烫的胸膛贴近他能够告诉他。假如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拥有热情和生机,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世界已在我这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上投下了生命的倒影?我胡思乱想着,看天边飘荡的白云逐渐遮住淡金色的太阳,干冷的空气再度从冻土的缝隙里溢出。菲琳一连三日都不在,屋内也不曾留下说明去向的纸条,大概她没想到会有人牵挂杳无音信的她吧。想到她那晚最后看向我的黯淡目光,还有嘴角那抹强挤出的笑意,我便觉得心酸又难过。我起身出门,站在门边一棵随风摇摆的枯草旁发愣,正考虑要不要再去叨扰芭芭拉,忽听见街道的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喊声,以及人们在大地上焦躁的踩踏声!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快点,迟暮帝国的物资车又要来啦!”年纪稍长的老人们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已经停了两个月吗?我还以为我们国王一出兵,艾略特会撤回对我们的补给哩!”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啜泣,“这可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有东西吃了。税官抢走了我们的口粮,弑君者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一言不发,隐在队伍里,跟着呼啸急切的人潮涌向城门。冬霆军的士兵们已披上了崭新的铠甲,腰系佩剑,浑身上下仿佛发着光。民众挤在城门,喊叫着让守城的士兵们打开门,孩子们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就在几分钟后,士兵慢吞吞地拉开城门。下城区就如一只烧焦的蜂窝,人民如黄蜂般嗡嗡叫着跑出城,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焦急而期待地伸长脖子,观望不远处的连绵雪线。嗒嗒,嗒嗒……马蹄踩碎冰面的响动由远及近,在看到迟暮帝国旗帜的那一刻,我看下城区的民众就差齐唱颂歌了。我听到他们仿若看到上帝的呼声,心中郁郁,就像有一团脏兮兮的棉花窒闷在喉咙。他们要生存,更需要食物,北境长久的寒天雪地已将他们昔日的忠诚放上磨盘,现在的兀鹫城只要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兀鹫城的子民!不,应该说,万疆帝国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