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造化图小说网>都市青春>红马鬃白> 《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1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1(1 / 1)

作者:豆子禹文案:女主长了蛇鳞,不,是龙鳞,而且越长越多,越来越可怕。但是女主的龙鳞能震慑万兽,飞鸟虫鱼都以她为王。这是福也是祸!面对迷雾重重的层层陷阱:情杀、篡权、复仇、夺位、背叛,女主何去何从?再来说下男主吧,直接一首诗好了:淮河江水不归沔,浪花戏逐了霏烟,金陵浮华惜不得,江上美郎白衣仙!男主的帅不是从一而终,而是质变地帅!(甜处多多,泪点多多!希望小可爱收藏!)1、前期是女主和男主成长期,爱情培养期。中期有大片赚泪的爱情戏。后期女主男主相爱相杀。有点小虐。2、当然女配和男配的戏份也很精彩,可能很多时候你以为女配或男配会逆袭。3、朱棣造反的故事被作者加油添醋端了出来,女主成为朱棣的女儿,这为整部书增加了历史味道,但是我敢保证小说里的历史比真实的更精彩!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小难、蓝世仙(原名蓝乡安) ┃ 配角:朱高洛、徐锦香、朱棣、袁晼晴、蓝莺茉、方子瑜 ┃ 其它:师徒恋,宫斗,江湖恩怨,国仇家恨一句话简介:龙鳞小妖女的逆袭第1章 金川河龙引子那是一如鸿鹄般清丽的眼神,仔细看她,白瓷的上裳下裙,绣着金丝云雀,红口朱足,置于万花丛中,腰间一抹墨纱,仿若隔断云山的烟雾。金川河的龙三太子第一眼看见苏家女子,就喜欢上了她。他精心打扮成一个富贵人家翩翩如玉的公子,羽扇纶巾,在绿竹猗猗的陌道上,向她问安:“苏姑娘,我乃是南京府尹的侄子,我特来向你表达我的心意,希望今生,能娶得像你这样如花的女子。”苏女子作揖说:“谢谢公子的眷顾,我只是一个贫民女子,已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龙三太子落寞地望着她离开,直到她像余晖一般绝尘而去。龙三太子没有死心,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只为得到苏女子的一眼眷顾,但苏女子一次次的冷漠令他伤心不已。他起了杀死苏女子夫君的恶念。但这一切都被苏女子识破了,她正言厉色地告诉他:“就算你杀了他,你也得不到我的心,我就像死人一样永远咒怨你。”龙三太子大笑而去,一颗人心为什么这么坚固,要拿什么才能换得来,这颗微弱如草,坚硬如铁的心脏。那么赌一睹全城人的性命吧,就算你有铁石心肠,你难道还不乖乖就范么。龙三太子像洪水决堤冲坏了那颗龙头,他飞到南京城上呼风唤雨,口中大喊:“玉娘,如果你不答应我,这全城人都将为你陪葬。”雨箭之上,乌云之间,是一对硕大无比的血火金睛,连绵山脊般的巨身青龙来回穿梭,他遍身龙鳞闪着金光,像阳光一样耀眼刺目。他声嘶力竭地喊,喊得嗓子都燃烧了,只得用磅礴大雨去浇灌这团猖狂的火焰。可是南京城没有任何应答,他才恍然大悟,苏女子和他的夫君早已逃走了,他们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要带上家业隐居到世外桃园。他不甘心,他痛恨的眼泪布满双颊,泪水瞬间化成了倾盆大雨,涌向了南京城里。眼看着环绕南京城的秦淮河和金川河就要决堤,要淹死大地上的无数百姓,洪武皇帝朱元璋发起了筑堤令,官民皆兵,才免遭了这场祸乱。金川龙王将龙三太子捉回龙宫后,上天入地疏通关系。金川龙王以为雨过天晴浑然无事,但怎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隐居青田的刘基一眼识破了天机,将一纸梦状告到天庭。天庭震怒,派天兵下界捉拿龙三太子问斩。刘基也因通灵天庭,元气大伤,一病不起,又被奸臣胡惟庸指使为通了天气,要做皇帝。朱元璋一怒之下剥夺了刘基的功勋,不久刘基就忧愤而死。天兵到了龙宫,缉拿了龙三太子,将他用金丝蟒筋绑在天庭柱上,龙三太子忧郁地望着大地,那是云层缥缈下的九州,他的目光仍然在搜寻那个深爱的苏氏女子。他似乎看到了,他彻夜思念的人儿正在一个马车里与他的未婚夫君缠缠绵绵,他的眼睛里是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因为她,那个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女人,他做了一件病民害国,自掘坟墓的事情。龙三太子笑了,笑得凄厉悲惨,他爱她可以丢掉性命,他恨她可以毁掉九州。但此刻,他却只有无穷无尽绵绵无期的恨,那是天帝倏忽也不能用斧头劈开的混沌,那是风皇女娲也不能用五色石弥补的天阙。他望着飘渺的九州悲愤欲绝,一颗颗眼泪往下面掉,在九州上,他的眼泪像房子大的冰雹砸下去,一时间毁掉了多少生灵。就在此时,天庭的斧钺手,像切萝卜一样将他的头颅砍了下去。正文在一条青色漫漫的小道上,苏女子和她的丈夫苏平从南京城逃难出来之后,一直向南进发。他们的马车开始是由三个仆人轮流把持,后来因为路途艰苦,只剩下一个老实一些的仆人。三月份,正是桃花盛开,草长莺飞的季节,可是由于多年战争,大明又才初建,这一路上竟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沿路乞讨求生的野人,号寒啼饥枯瘦干瘪的妇孺老少,无处不是的累累白骨,被秃鹰啄得遍地狼藉的脑目肝肠,仿佛是人间炼狱。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天气变凉,荒山居多,逃荒的人也越来越少。苏女子和苏平本打算继续努力一下,和逃难的人一起度过前面的山头,求得一线生机。可不巧的是,苏女子怀孕了,肚子隆起,她辛苦地瞒着丈夫,一是怕耽误行程,二是怕连累他,但肚子越来越大,显然再也瞒不住。苏平知道后是高兴,但大多是忧愁,不过他表现了全部的高兴。可喜的是他们还有一个丫鬟,这个丫鬟叫彩棉,是苏女子多年的侍从,一直跟随苏女子照顾她,这个时候起了偌大的作用。由于有了孕身,行路越来越困难,稍微陡峭一些的路程便不能行走。这一切令苏女子落下了痛恨的泪水,她不是痛恨自己的命运,而是痛恨自己没心没肺,牵连了丈夫和丫鬟,她对苏平说:“你知道吗?如果我和龙三太子结为夫妻,也许你就不用和我受这么大的苦难。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妻子,生一堆儿女,侍奉自己。可如今我们生死难料,前路未知。”苏平用大手掌捧住她的嘴巴,安慰她说:“夫人,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经历这一切,并不是你一人的选择,是因为我,我太心疼你了,我日日夜夜害怕失去你。你一定不知道,每当南京城出现阴云,我就以为他要来了,我心里绞痛难过,怕你一旦弃我而去,我是否还有活着的勇气。”苏平说着说着就眼睛红润,苏女子是个弱女子,早已泪流满面。他们在月光如水的夜晚,相拥而泣,这一幕让不谙世事却纯情初开的彩棉也哭成了雨帘。苏女子抱着苏平,对他说了一句悄悄话,她说:“苏平,我们将孩子打掉吧。”苏平吓了一跳:“什么?”苏女子说:“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你和彩棉整天饿着肚子,却要给我找吃的,喂养我肚中的孩儿,如果他还有一点点怜悯的话,一定不愿意看到他的父亲变成这个样子。”她摸着苏平瘦骨嶙峋的脸颊,那已经是凹成了洼地的骨架子,他披头散发,脸面漆黑,已经一个多月没填饱肚子和洗洗脸了,像一个瘦猴子一样。可是想一想自己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发现彩棉也是蓬头垢面,如果不是认识她,真以为是肮脏的小男孩。苏女子想通过抚摸苏平的脸颊来令他平静,答应自己的愿望,可是苏平怎么可能答应她,这一切经历的太不容易,这个孩子就像是他们唯一的寄托,要将他们唯一的寄托亲手毁灭他做不到。苏平是个郎中,他平生悬壶济世,但医术却谈不上十分高明,打掉孩子要冒着一尸两命的风险。他表情激动,将苏女子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饿了这么多天,他力气还是那么沉,他说:“不可能,除非让我死。”苏平说完这句话,苏女子就再也无话可说,这也许就是宿命吧。苏女子咳嗽了几下,苏平紧张地将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苏女子推掉,又被苏平挡了回去。这些时日,也不知怎的,天空出现大片的阴翳,平白无故,白日忽然变得灰暗,苏女子只觉自己腹中隐隐作疼,才五个月,不可能要出生,只是隐疼难受。这日傍晚本是白月当空,只见山谷里黑了下来,紧接着是轰轰隆隆的呼啸声,还带着嘶吼,忽然只见一头乌龙,从山谷里飞下,眼睛是黑乎乎的洞,深陷得要吃了人一般,它张开了乌黑大嘴,露出狰狞的利齿,痛心绝望地朝苏女子嘶喊:“我要你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遭受人心的摧残,情魔的毁灭!”乱石飞舞,顷刻间就将苏女子吞噬。苏女子哭喊:“不要,不要三公子!”“玉娘,玉娘!”忽然传来苏平的声音,苏女子恍然醒了过来,才觉是个噩梦。苏平看见她浑身湿透,双眼惊恐,不断地安慰她,说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抱着她让她不要怕。过了些日子,逃荒的人当中走来了一个游方僧人,那游方僧人拄着木禅杖,袈裟悬鹑百结,破成了漏筛,僧鞋也露出几个趾头,像几个秃顶小和尚趴在地上行走一般。他也不四处寻觅食物,而是直奔苏女子而来,只见他脸色惊异,浓眉锁死,奇道:“施主一脸怨气!这样的厚重,可从未见过。”苏平微微一怔:“大师,我和夫人虽然贫困,路途艰辛,但并无怨言,更无怨怼,何来怨气?”苏女子朝苏平望了一眼,眼神中透露着对他的肯定。僧人将苏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迟疑了片刻说:“你这肚中的孩儿,有几个月了?”苏平说:“快五个月了。”僧人叹息一声说:“打掉吧。”僧人说罢,还郑重说了一句:“我有一些针灸的医术,能保母亲平安无恙。”彩棉心急嘴快,骂这个僧人说:“你这和尚,是不是疯子,平白无故叫人打掉孩子。滚,快滚开。”僧人徐徐说:“贫僧虽无法力,也无神通,只以前学了一些相人识物的本事,你腹中胎儿,本是锦绣凤胎,十分难得,只是可惜,她怨气太深,贫僧直觉畏惧可怕,她将来必然给世间带来无端的祸害,造一善生万善,造一孽不可活,阿弥陀佛。”彩棉说:“你这妖僧,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哪里学来的道理,佛家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还要叫人杀人!”彩棉是苏女子一手教养出来的丫鬟,跟了苏女子七八年,生得心灵手巧,嘴皮子也忒利索。僧人作揖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彩棉说:“我看你只会念阿弥陀佛。”苏女子说:“不得无礼。大师,我们素来无怨,往来无仇,何必说出这番伤人心肝的狠话呢。”说着说着苏女子眼睛有些湿润了,苏平慌忙替她拭泪。僧人的脸色转而无奈,叹了口气,:“施主,我也不强求你,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就当我无心之过,随口一说。”又从怀里掏出一件暗红的玉石来,说道:“我这有块璇玑玉,又名百善石,携玉者能生百善,或许能化解这怨恨,今送给你腹中孩儿吧。”彩棉脱出而出:“和尚,谁要你的劳什子,我们不稀罕。”彩棉本来还想驳他,被苏女子的眼神制止了,苏女子说:“大师,这物品太贵重,我们实在不能收。”僧人说:“若不收,贫僧只好履行先前的话了。”话说到这份上,苏女子只得收下,也行了个佛礼说:“那玉娘多谢大师。”那和尚走了后,彩棉又说了些难听的话:“这疯和尚是不是秃瓜子里长虫子了,真叫人烦。”苏平笑了一下:“你骂人都不带脏字了,谁教的。”彩棉懒懒地调皮:“你说谁,还不是你貌美如花的娘子,我肃然生敬的夫人。”苏女子故作怒说:“你嘴皮子怎么这么贫,我哪里教的会。”三人说说话,又向前行走了一段路,却似到不了头一般,也不见一座人住的城市,他们还想往回返,但怎奈山高路远,最要紧是找到生存之地。第2章 龙鳞咒怨他们靠沿路的树皮树根维持生计,有时候还要吃动物腐烂的尸体,幸好有一个落难的商人路过时丢给他们一袋食物,他们才勉强支撑了下去。苏平希望那个商人和他的两个仆人收留他们,但他用无奈的眼神告诉他,他们也自身难保。原来那几个商人也是从南京逃难过来的,因青龙水淹南京,导致货物全毁,生意大败。当商人说到青龙被诛的时候,苏女子的心里反而不安起来。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苏平三人再次从无穷的饥饿当中醒过来,那是饥肠空空疼痛难耐的饥饿,可是望一眼四周,漫山遍野连一块树皮也没有。苏女子躺在苏平的怀抱里,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像蒸笼一样,恐怕再过几天,孩子就要像白馒头一样降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性格是像父亲还是母亲,不过像谁都行,苏女子气息微弱,但还是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这个时候,远处有一阵马蹄声,尘土飞扬,他们好像看到了希望,彩棉第一个冲了过去,她拼劲了全力,大声喊叫:“停一停,停一停啊。”那尘土里仔细一看也就是六七个人,一个个络腮大胡,头上包着麻布巾,手里握着马刀,是一班过路的山贼,也可能是前朝的余孽,不过这荒野也没什么可以抢的,所以他们纯粹是路过。可是这时候竟然看到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们勒马停住,当头的人大喝一声:“你这乞丐,是来送命的。”彩棉说:“我不是乞丐,是个姑娘。”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仆,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仆,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肮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呼喊长啸,准备回去。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饥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凄惨。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呼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喂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第3章 梅花似火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将军说:“醒了?”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蓝珏笑了下说:“是女仆换的。”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仆说:“叫我采荟。”“彩?”“是啊,采荟。”“将军什么时候启程。”“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我昏迷了多久?”“十几天。”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采荟说:“那叫你什么。”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苏女子说:“就这个吧。”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

没有了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