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生素能乱吃吗!”外婆一把扯过那一堆药扔开,“有专门的小儿退烧药,那个效果才好!”“小儿的就不用了吧……”他揉了揉头发。“唉小孩子家懂些什么!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些瓶瓶罐罐里边装的小白药丸,全是化学制品!”“……”“你们楼下有药店,我现在下去买!现在先找根毛巾冷敷!”不一会儿厕所里又发出一声惊呼:“这毛巾都腻手了!用这个洗脸会把脸捂出痘子啊!清清她怎么也不用消毒液泡一泡呀?”又过了挺久外婆才拿着根叠得齐齐整整的毛巾垒到了他额头上。里面汲了不少水,水珠一直淅淅沥沥往下淌。等到枕头上都出现了个圆形的湿印子的时候,一勺有着漂亮橙色光泽的液体送到了他嘴边。这个他小时候喝过很多次。明明是橙子的颜色,瓶子上标的却是草莓味。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反正喝起来是苦的。“坐起来喝,你这样容易呛着。”他头一抬毛巾就滑到了床下。外婆又“哎呦”一声,“你跟清清一模一样,自己都照顾不好!”“外公他这几天怎么样?”“小怡看着他的嘛!没多大问题,吃得好穿的暖,你跟你妈也说一声,以后用不着太操心!”“……你们空调修好了吗?”“修那个干嘛!浪费电,我们那边凉快的很,平时又不吹空调。吃什么想好了没有?我本来带了一斤河虾,你发烧了又不能吃了。家里有绿豆吗?我熬稀饭给你喝?”“都行。”反正没胃口。外婆响亮的说话声完完全全盖过了微信消息提示音。等他吃完午饭重新躺倒在床上,才看到许之枔发来的几个长视频。他好像是坐在学校活动室的窗台上拍的——反正是个俯瞰全局的位置,视野很广。活动室里是一群在排练的学生,男女都有。视频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是休息时间,很多人坐在一面大镜子前聊天。从大镜子上可以看到拿着手机的许之枔,他真的坐在窗台上,腿一晃一晃,旁边是杜燃。有个女生拍了拍手,休息结束,蹲地上的都站了起来开始排队形。背景音起了,是带点中国风的电子音乐。付罗迦对舞蹈看不太明白,但辨别出好看与否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很漂亮的一支舞。虽然不是人人都动作一致,但胜在协调自然。柔和时轻灵,爆发时富有力度。中途变了个队形,一个高个子女生站到场地中央,开始一段独舞。镜子里的杜燃一下子坐直了。那是钱妙洁。她应该是有芭蕾舞功底,一上来就是挥鞭转。杜燃的掌声响得很急切,许之枔踢了他一脚他才停下来。但付罗迦看到镜头里的钱妙洁朝窗台上看了过来。音乐还在继续,演员们停了下来。刚刚拍手的女生又说,“这遍文颖那边不太对,你们自己先单独练练,其他的人跟钱妙洁学下一个动作。”被点到名字的女生领着身后几个人站到了一边。第一个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许之枔在下边解释,这是他们班出的节目,一个群舞。下一个视频一开始就是许之枔的说话声:“我怎么喊啊?”叫文颖的女生捂着嘴笑,“喊八拍你都不会,就‘一嗒嗒二嗒嗒’这种啊。”“杜燃你去。”“我?”杜燃摇头拒绝。“我数不清。”“钱妙洁在这儿怎么好意思麻烦杜燃啊!许之枔就你啦,不准躲!”“唉。”许之枔调整了一下镜头位置,“怎么开始?”“你说预备——起!”许之枔懒洋洋喊:“预备起。”一堆女生都笑开了。“一嗒嗒,二嗒嗒——”许之枔没什么反应,干巴巴地往下念。“哎呀太快啦!”“一、嗒、嗒——”他拖长声音,“二、嗒、嗒——四、嗒、嗒”这下连杜燃都在笑了:“枔哥咱们就都算了吧。”付罗迦平静地输入“哈哈哈哈哈”发过去,顺便夸奖:你们班节目不错。许之枔秒回了。好些了吗?刚刚吃饭的时候外婆测的体温是39.4,付罗迦实事求是回复:降温了。xzx:明天来考试吗fu. :……你被盗号了?居然问这个。xzx:是本人然后令付罗迦万万没想到的是许之枔直接发了张自拍过来。没开滤镜美颜,还居然是背光。上半身全部出镜,背景是空了的教室。肩膀没露出来,校服袖口涂鸦的位置好像也有变动。看着屏幕上这张脸,付罗迦难以克制地想到了许之枔对那个十八/禁小电影男主的评价。……长得还可以。第18章 第 18 章fu.:知道了xzx:【鹅开心.jpg】fu.:今晚我就回学校一中的月考一般从头天晚自习开始,第二天下午结束。在一中学生的公共认知中,语文是一门很鸡肋的学科,学了等于不学,考了等于不考,因此有不少人把语文考试所在的那个晚上从“月考”这个名词的时间范围里剔除了出去。所以要想拿到一个以750为满分的成绩,今晚从七点到九点半那两个半小时里得坐在考室里磨笔头。fu.:你呢,考试吗xzx:都可以,无所谓xzx:我们班都这样,想考就拿着笔自己去备用考室找个位子xzx:语文肯定不去fu.:……因为时间太久?xzx:因为没意思这是许之枔头次跟他讨论这些。fu.:以前的考试你都会去吗xzx:基本不去xzx:但他们叫我去改过卷子fu.:……付罗迦从床上坐起来,拿张纸擦了把汗。“改什么?”许之枔回:“语文作文。”“也就那样吧,写满了字工整的一律48,排版舒服的49或者50,字丑的全部40。”许之枔发了段语音,“吴丽蓉每次都会叫几个学生帮她改,这标准还是她定的。”吴丽蓉是年级语文教研组——如果一中有教研组的话——的组长。“你晚上不用来那么早,晚点直接去考室吧。我去看看考试安排表。”“在哪儿看?”“年级办公室吧。”付罗迦压根不知道年级办公室在哪儿。估计他班上不少人也不知道。年级办公室里坐着的几位领导里面也有9班的科任老师。但因为班主任是新来的,这个班在年级上隐隐有些被孤立的意思,各科科任老师的态度都不太热络。再加上班里根本没有学生有勤学好问尊师重道的宝贵品质,也根本没人会想到往年级办公室跑。这么一想许之枔学生干部的身份莫名地就有些晃眼了。尤其是过了会儿许之枔还发过来了这么几条消息。“陈锋刚刚把我拦了,他说今天晚上他老婆要生,要我帮他监个考”“今天晚上的那堂,303”“你就在303考”付罗迦在临市上学的时候见到过学生监考学生的情况,只不过是高年级监考低年级。一中在监考这种事上向来管得宽松,一间考室里监考员坐前头全程看手机实属常见,有时候甚至根本没人。老师找个不考试的学生干部来代监……还比较少见,但还算正常操作。付罗迦以前也没觉得学校离家有多远,但这次走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居然觉得累了。还发着低烧是一个方面,习惯了自行车后座是另一个方面。红灯跳转。他侧身避开一辆运水蜜桃的三轮货车。他先去了教室放包。他摔门这个事在班上好像还有余韵,很多人都不再明目张胆看他了,只从手里捧着的崭新语文课本上方偷瞄。唐诚背课文的声音原本很嘹亮,付罗迦一过来就不知怎么哑了声。“……那篇不考。”他提醒道。“哦哦哦。”唐诚快速翻过几页。“大江东去浪淘尽——”桌子上摆着本数学教辅。他蹲下去在桌膛里翻了翻,抽了本物理的出来。“你这几天去哪了呀?”周临涯酝酿许久终于发问。“在家。”“哎你考室我帮你看了,在303。”“……谢谢。”“那个,胡主任这次出题,他昨天划了重点,我在书上圈了你要不要看看——?”付罗迦看了她一眼。“你居然听课了?”“哎你真是——不看就算了!”她转回去了。语文他根本不准备复习。客观题没法把握随意选就好,主观题只要写了得分都差不多,作文评分标准刚刚有人才告诉他。最后再怎么也应该能有个110,改卷的手再松点就能上120了。拉分的主要还是理综和数学。月考卷都是本校的出题人在软件上点个一键组卷弄出来的,随机抓取各地模拟题,一般比高考真题还难一些。付罗迦理综将就,数学则稍不注意就会崩一下考出个一百一十几的难看成绩。不过在一中,只要付罗迦把每门都考了,名次基本就是铁打的个位数了。一中前十名分差跨度很大。有时第一名分数在680以上——据传是靠手机搜题刷出来的——第十名一般只有五百多分。而他妈看名次,只要是前几名她都不会说什么。离开考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行政主任就来挨个教室赶人:“到自己考室去坐着!”9班教室也要拿来做考室,监考的是个管后勤的,要拉住几个学生帮他贴座位标签。教室里还留着的一群人都摆着一副避之不及的神色快步走开,付罗迦就顺手帮了个忙。在他座位上考的是13班的赵敏。一个凭一句“我要上清华”在全年级出了名的学习狂人。作为一中的稀世珍宝,她俨然是盐碱地里的嫩白菜,烂泥塘中的娇芙蓉。撇开那些有作弊嫌疑的,她应该是次次都是第一。付罗迦认识她还是因为叶老师。13班的英语也是叶老师教,在她跟他单方面促膝长谈的时候,赵敏来办公室里问过题——那是他头次在一中见到有人主动找老师问问题。一出教室,付罗迦就看到她趴在走廊栏杆上,捂着耳朵,嘴皮动得飞快。听着她背那些作文书上的好词好句,他开始怀疑学习语文这门学科是否真的需要方法——毕竟人家能次次都稳在130以上。简直人间奇迹。他到303的时候人都坐得差不多了。正常情况下一间考室在发卷之前平均会有三分之一的人趴在桌子上小憩,但这次不同了。讲台上正在分卷子的是许之枔。付罗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听到身后没有压低声音的议论。“……我就操了,这是许之枔监考的意思?”“凭什么他监考啊?他自己怎么不考?学校不怕他跟人串通作弊?”“作弊还需要串通?再说他文科的吧。”“文科跟我们语文题是一样的啊……”“人家那个班就是可以不参加考试,你管那么多。”“行行行——”“他能把卷子亲自递到我手上吗?”许之枔往这边看过来了。付罗迦垂着眼把手里的圆珠笔笔尾抵在桌子上,松开,笔轻轻蹦了两寸高。卷子是被直接扔到第一排往下传的。付罗迦前排那个男生把卷子递过来的动作显得很别扭,他伸手去接,手里就被强行塞了张纸条。许之枔低着头开始分答题卡了。付罗迦把纸条展开,“等会用一下你答题卡。”这一列的答题卡被传了下来,许之枔拍了拍手。付罗迦展开答题卡,纸张质量是不太好,一抖会往下落白灰。许之枔开始写板书,科目:语文,时间:19:00~21:30,试卷页数张数,监考员。字体飘逸瘦长。在最后面落下自己的名字后他似乎觉得不对,拿了张纸擦掉改成了陈锋。付罗迦捏着笔转了转手腕,努力熟悉写字的感觉。许之枔把粉笔放下,转过身。付罗迦写下自己的名字。许之枔这时候应该是要说句话,譬如“时间到了才能答题”“考室里不准喧哗”之类的。付罗迦把卷子翻了个面,看到作文题目。《____青春》。许之枔开口了。“觉得不舒服的,随时可以举手。纸在讲台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但他直接搬过张凳子坐到了讲桌后,戴上了耳机。付罗迦盯了作文题有三分钟。许之枔两眼放空,望向这边。付罗迦十分艰难地在题目上的横线上写下:热烈盛放的。然后撑着头构思。用一大串排比句拼了个开头后他翻回了客观题。材料读了没三行,眼睛就开始胀痛。选项跟原文明明都长得一模一样。还偏偏要去选个错的出来。第19章 第 19 章他选择跳过阅读直接做诗词填空——第一句居然就是刚刚唐诚背的那个“大江东去”。付罗迦把整首词默念了一遍,其余的还好,偏偏对要填上去的那句印象很模糊。那就随便写了。保持着这种如果题目看着难受的就直接空着或者干脆瞎写的节奏,答题总算变得顺畅起来。答题卡上的长横线逐渐被黑色字迹填满,时钟走到了八点五十。在编作文剩下的七百字之前付罗迦抬头看了眼讲台,许之枔胳膊肘放在讲桌上,十指交叉,双手合拢撑着下巴。他看起来有点困了。付罗迦在作文方格里落下一个字和一个感叹号:“啊!”——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你去外边等一下吧。”“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等他们考完。”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考试结束了再说吧。”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几道题你做的?”“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好像是吧。”“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不严重啊……”“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明明什么也没想。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哇,恭喜恭喜啊——”“发红包啊陈老师!”“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我没参加过市联考。”“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王楠吹了声口哨。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你去考了?”“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辛苦啊。”“不敢,为人民服务嘛。”第20章 第 20 章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那,我请客?”“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想吃什么?”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你摸下你自己的头?”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嗯。有事?”“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轻描淡写。“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为什么?”“因为难听。”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对啊。”“然后呢?”“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晚上等我啊。”“……嗯。”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