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你要过去?”“……对。”“哎,你是——来看病人的?”她把手上的面包屑全部抖了下去,拉开背着的一个斜挎包拉链。“这个事情吧,心态很重要,你摆着这副哭丧脸过去病人看了心里怎么想啊?那张纸擦擦脸吧先。”“谢谢。”他过了会儿才接过纸攥到手心里。“住院部是在——”“从那边过去就行。a区b区c区是挨着的,d区的隔的还有点远。你找的是哪个区的?”“……我不知道。”“科室呢,是哪个科室的?”“……”他有些慌,同时也开始不耐烦了。“谢谢你。”然后快步朝那几栋白色建筑物走去。“诶等等——”突然拔高的声调。“你不舒服吗吗,你手怎么了——”他浑身一颤,第一反应是捂住手腕逃跑。“诶——你跑什么呀!”相比起她的困惑,他更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跟上来。“你等一下!!”“别跑了——!!等一下!!哎——我说等一下你听不见吗?!”“大哥!帮我拦下那个男生——在跑的那个,对对对就是他!”“拉住他!”“拦住他!别让他跑了——”最初还只是一个人,跑着跑着后面就变成了一片嘈杂。“抓人”“小偷”“不许动”等字眼层出不穷。在跳下一个高度不小的坎后他踉跄了几步,立刻被追上来的人一把拽住了——以一个很荒谬的姿势。他张开嘴大口呼吸,声带不受控制地跑出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他想弯下腰去,但是这企图被人发现并制止了。一条腿顶住他的脊椎,把他像一张弓那样撑开。“他手里好像捏着东西——”“弄开看看——”“松开!”争抢中有人把他袖口拉了起来,里面的绷带纱布争先恐后唯恐他人不知似的冒了出来。“只是一张卫生纸啊。钱包呢,交出来。”“诶你看他的手……”“兜里也没有!怎么回事啊?”“感觉他神志不太清醒,要不然报个警?他那手该不会是针眼吧,小心是抽那什么的——”“是啊是啊,最近这附近乱得很……”“你叫什么,哪儿来的?”虽然已经没有在跑了,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在剧烈地晃动着。他忽然看见了一些细细的纹路,似乎是眼睑里的血管。但他同时也看见了树枝和鸽子,它们都被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有着浓重腥味的眼泪从看见的一切东西上滚过,世界变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弧面。……“什么时候?”“越快越好……明天……或者就今天晚上……”许之枔神色认真。“真的想好了?”“她有病——”“她是她,你是你啊。”“不要让她出来……”“……好。”他叹了口气。“我陪你去。今晚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好吗?”“……”“付罗迦?”沉默。“你听见了吗?”……斜挎包拉链的声音。“人呢——干嘛这么拷着他呀?!”“不是说他偷东西?”“偷什么呀,我是看他——”这里有一个停顿。“他……脸色好像不太好,有点像病了。我一喊他他又跑,怕他出事嘛……”“不是偷东西?”“不是,他就是来问路的。估计是来医院看他亲戚的吧……”付罗迦如愿以偿地把自己团了起来。纱布被扯开了,他顺手开始撕那些伤疤。血畅通无阻地滴到地面上。“那你喊什么喊啊,我还以为抢劫呢。”“我还是觉得这人不太对,像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我天他手是怎么回事?!”“妈呀吓人,要不要送医院里去?”又有人来捞他胳膊。他想也不想就打开了。“麻烦让让——我是他朋友。我认识他。对,我知道——”听到这个声音后他抬起了头,把手里的纸往脸上摁,还试着站起来。“他怎么回事啊,我都差点报警了——吓人。”许之枔把那张已经脏兮兮的纸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低声跟他说了句没事了。“怎么到这边来了。”他又叹了口气。“我找了好久。”“他是怎么回事啊?”“他病了。”许之枔扭头回答。“我带他来看医生。”围着的人都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呢。”第70章 番外?少女情怀(二)许之枔被老师警告了。原因是时常有不少人——人数还有上升趋势——跑到他座位附近,或坐或趴或站,围成水泄不通的一圈,吵吵嚷嚷,“严重扰乱了班级的秩序”。他在老师跟前掉了几滴泪,但到底没什么改正的念头。老师见没什么成效,很快转移了工作目标:“你们这些女生怎么回事,话多得说不完是不是?天天围着一个男生像什么话,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虽然许之枔无比厌恶老师的阻挠,但他明白自己现下更需要的东西是改变——过来听他讲“南宫雅”和“南宫雅的妹妹”的故事的人数将会急剧减少。——至于为什么是“妹妹”,还要从早先的一段“南宫雅的日常”说起。“昨天我在超市看见他了。”一个常见的开头,引来了意料之中的追问。“他和谁一起呀?”他本来想说没怎么看清楚的。但一番思考后他说,“他后面跟着一个人,推着车车,车车里有好多好多零食。”她们激动得一时忘了嘲笑“车车”这个不太聪明的称呼,“是谁?!是——男生还是女生?快说快说!”这反应是某种无形的鼓舞,牵引他向她们情绪的尖端走去。他短短地吸了口气,眨了眨眼,“……女生呀。”“天啊——!!”中队长捂住了嘴巴,“是……女、女朋友吗?”“女朋友!”班长重重地重复一遍,用了在语文课上领读时的气势。“他们一起逛超市!一起吃零食!”“不可能!!”一声尖叫。“她绝对不是安琪!”许之枔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做的选择是错的——他察觉到了现下的微妙和危险。他吞了口口水,讷讷:“可能不是吧……可能是……姐姐,或者妹妹?”他承认自己想到了刘杉桐。刘杉桐逛超市时就喜欢推那个车,但屡屡拒绝抱他坐上去。“是妹妹!是不是?南宫雅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好哥哥,他从小照顾妹妹——”“肯定是啊!跟妹妹一起逛超市很正常吧?”“当他妹妹好幸福啊!”“我也想要这么一个哥哥,从小宠我——”许之枔适时地符合:“对,呃……应该就是。对的,”他点头,“南宫雅有个妹妹。他对她可好了。”所以南宫雅从此有了个无伤大雅的妹妹。这给许之枔今后的故事分享提供了不少便捷,比如“南宫雅给妹妹扎头发”这件事可以讲三遍并且得到始终如一的热烈回应,而“南宫雅给妹妹买裙子”甚至可以讲七遍——不是八遍九遍的原因是他自己率先腻味了。开始是那么几个人总爱找上门让他讲。后来人变多了,三三两两,一天来好几批,一个故事讲好几次。后来她们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合了流,汇成了足以惊动老师的一大波人。在他的反应由受宠若惊变为习以为常后,讲故事的时间渐渐固定了下来:每周三的最后一节劳动课。许之枔并不是察觉不到其中的古怪,但他又的确是享受的。更多的目光能给他更丰富的灵感,他一边恍惚一边开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很多天下来他无师自通了不少让故事更吸引人的技巧。他感觉到一种内生的掌控力——对自己的语气、咬字、神情和手势,对观众的掌控力——在不断膨胀。但老师忽然轰走了他好不容易积累的观众们。所以那几滴泪是被气出来的,不是因为那几耳光。更可怕的是,虽然女生们不再围着他的座位听他讲述,但“南宫雅的妹妹”的故事并未结束。他断断续续在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崭新的、并非出自于他手的故事,譬如“南宫雅给妹妹送生日礼物”。“南宫雅的妹妹”是属于他的。别人在盗取他的东西。他没法抢回来,也没法销毁它。没想出办法的时候他焦躁得不想上学,结果被刘杉桐揍了一顿。刘杉桐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回了学校,顺便因为一点陈年旧事——也不光是陈年旧事,大概还有这次给他安排特殊座位还扇他耳光的处理吧,许之枔想——跟老师吵了一架。“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针对他,他究竟有什么错?就因为他跟其他男生不太一样?体罚虐待学生,你算什么老师?!”扔下这句后她就摔门离开。刘杉桐那时候不过高二,脑子里除了情绪什么也塞不下,也就想不到被扔在那儿的许之枔接下来会被怎么样。照往常许之枔是要跟老师写检讨认错道歉的。但这次他不想写了,他只是哭。老师毕竟还是挨了一顿骂,脸色很难看,仔细看比平时白。然后他被轰出了办公室。很巧的,付罗迦那时候正迈步往里走。事实就是他们当面碰上了,许之枔还挂着两串鼻涕。许之枔看着这位男主角。男主角系着崭新鲜艳的红领巾,蹦蹦跳跳、面带微笑地经过他,犹如经过一团空气。身后的办公室一下子因为男主角的到来热闹了起来。“迦迦这次期中是双百分呀!”“填空有一道你是不是看错了?太低级了,这次不扣你分了。答案我给你改了,下次注意啊。”“明天国旗下演讲的稿子准备好了吗?”“你先给老师念念,我们都听听,看还有什么问题。”诸如此类。妹妹的故事在某一天有了一个转折。班里的一个男生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故事的某一个版本,在好奇心驱使下干了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去向南宫雅本人求证。他问得颇具仪式感,声音郑重,一下子吸引了全班所有人的注意力。照理说许之枔这时候应该是那个最紧张的人,但可能是因为那时嘴里的巧克力还没化,他只是懵懂地望了过去。付罗迦抬头。付罗迦稍稍睁大了眼睛,显示出一点惊讶,然后笑了笑。他在等付罗迦摇头。“妹妹啊……”付罗迦果然摇了摇头,但在口头上却没急着否认。“谁说的?”许之枔揉了揉脖子——特殊座位在讲台旁边,他得把头转过一个很大的角度才看得见付罗迦。在他揉脖子的当口一排视线就投了过来,大声说话的那个男生也很自然地说:“就是那个许之枔。”他没有。至少这个版本不是他说的。他本来要现出自己的委屈,但这时付罗迦看了过来。付罗迦支起肘,撑着下巴看向了他。他想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入了这位男主角的眼。奇怪的情绪替代了表现自己的无辜的迫切,他就这么傻愣愣地与付罗迦对视着。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好好看着付罗迦。他校服很干净,还是崭新的。但是袖口上好像写了什么东西,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他的脸也很干净,没有刘海——或者说刘海很浅。眼睛黑亮,带点弯弯的弧度。许之枔在此之前从没觉得付罗迦是个能够对话的人。他跟男孩们玩在一起,在夏天里挂着一脖子汗水,留着短短的头发,受女孩欢迎——但这时他突然在付罗迦的眼里找到一点他期待的东西。质地柔和,富有光泽,色彩绮丽。他此前只在女生——或者说女性的眼里看到过这种东西。是错觉吧。他想。“嗯……是这样的。”付罗迦终于出声。“我是有个妹妹。”他看着许之枔说。“怎么了,突然说这个?”第71章 番外 少女情怀(三)“你妹妹读几年级啊?”那个男生十分惊讶。“我以前没听你说过诶。她也在二小吗?”付罗迦怎么回答他的许之枔没注意。他在确认付罗迦的确是在与自己对视以后就更加用力地望了回去,这种饱含着激烈情绪的目光很快让付罗迦疑惑了起来。“有什么事吗?”“啊——啊?没什么事。”那男生以为是问他。付罗迦把手臂放下来。“我没说你啦。你有什么事啊,许——”“——之枔?”他朝许之枔眨眨眼。许之枔猛地转回身。——鼻涕好像挂出来了。他擦了鼻涕后伸手去掏裤兜,又在桌膛里翻了翻。没有巧克力了。他急急忙忙又转回去。可是付罗迦已经没在看他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最多只看得见他的一个发顶。许之枔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天天扶着自己麻痹到没有知觉的脖子继续看付罗迦。女生继续找他听故事,一些男生也过来了:“别装得好像你跟他是好朋友一样,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怕他们接下来要像以前那样动手,吓得缩着脖子躲到了扫帚间。比较意外的是他还在扫帚间里找到了自己失踪许久的练习册——可能以前拿进来做,但忘了带出去。这本练习册被扔在这里挺长时间,他还找了好几次,但都没找到——自从瞒着刘杉桐和姑姑把头发剪成短的、把粉色的米妮书包换了以后,他躲到这儿的机会就少了许多。等到放学他才去开门,毫不意外地发现扫帚间的门被从外面反锁了。过了一会儿他捡起练习册,翻了几页又关上,挪到窗前。窗户锈死在了窗棂里,他只有把练习册从一条狭窄的缝隙往外塞去。练习册的纸叶在半空中哗啦一声散开,随后疾速往下跌落。他听见有人吼了一声,踮起脚往下看。远远有一张气急败坏的脸仰起头。“哪个班的?!”他不敢说话,只有不轻不重地敲敲窗玻璃,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人看见。结果当然是没有。但身后却有了动静——锁眼里传出了一阵窸窣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回过头,双手还撑在窗台上。他一下瞪大了眼睛。南宫雅——不对,是付罗迦靠着门框,朝他一笑。钥匙在他食指间打了一个转。许之枔并不觉得害怕,但呼吸却急促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付罗迦偏偏头,看上去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你是在害羞吗?”“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怎么你……为什么?”“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然后补充,“以前也是。”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他恍然大悟。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我什么?”“……的朋友。”他添上。“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付罗迦沉默了。“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不会。你要教我吗?”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第72章 第 72 章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其他的?比如什么?”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别这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嘘。”“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你多大?”“……十七。”“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不知道。”“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嗯。”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不知道……应该吧。”“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好像有吧。”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还好。”“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付罗迦不再回答了。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许之枔愣了愣。“怎么——”“走吧。我饿了。”“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我真的饿了。”他说。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医生你好。”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他挣扎起来。“我没——”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妈妈还好吗?”“她还好。”“那真是……太糟糕了。”“……”……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难受?”付罗迦开始干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又是自然纪录片。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回去。”“好,过几天就回去。”“马上回去。”“好,看了阿姨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乖,你不行。”“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我现在能亲你吗?”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嗯?”许之枔催促。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嘿!你!”“捡一下陀螺!”他没动。“你聋了呀?听不到吗?”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有点刺眼。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第73章 第 73 章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