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雕像也会死亡。但有永恒的温柔的黎明。原创小说 - bl - 短篇 - 完结第一人称 - he - 哨兵向导 - 文艺架空世界 - 当前编推他的手指离开琴键三重奏便没有完成他毫不留恋与人合鸣的游戏接下来是连续性无伴奏随想曲***非主流哨向题材文。cp:向导/一个能看见精神体的“普通人”(真的没有大龄觉醒梗)第1章 1-31.“‘伴生宠物’的设定已经过时了。”以利亚叼着烟在转椅上转了一圈,把我的画稿扔到桌上,“你看隔壁的宝x梦,oo的奇妙冒险……设定重复太多,大家都不觉得新鲜了。”“更何况,”他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我,把跳上自己膝盖的喜马拉雅猫抱在怀里梳毛,“我们就生活在一个有‘伴生宠物’的世界里。”“那是你自己的精神体好吗!”我终于忍不住吐槽道。“怎么互相称呼,是我和卢比自己的事。”以利亚反驳道,叫做卢比的喜马拉雅猫用和它的主人相似的嘲讽眼神看了我一眼,又挣扎地从他的怀里跳下去跑走了。以利亚有些歉意地冲我笑笑,“它不耐烦了。”这句话意味深长,因为精神体永远在诚实地表达主人的潜意识。于是我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问,“那你说怎么办?”以利亚把烟摁灭,想了想,问道,“恋爱题材画过吗?”我愣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出道作品就是。”“那就好,”以利亚提醒道,他的灵感似乎永远滔滔不绝,“你可以在细节上寻求突破,比如,怎样的两个人拥有恋情——我的主意是,画一个哨兵或向导,这由你自己决定,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故事。”他暧昧地盯着我,眨了下眼,这已经不是意有所指了。我一下子怔住了,我舔了舔唇,感觉嘴角前所未有地干燥。以利亚起身送客,把我的画稿和一个礼盒一股脑地塞进了我的怀里,然后把我半推半拽地送到门口。“回见了,亲爱的艾尔,希望你能持续为我带来惊喜,”以利亚朝我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并用一句简短而深刻的话作为对我的最后提点,“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2.哨兵、向导,然后是普通人,原本被认为是三种截然不同的人群,前两种乃族群进化之天选,后一种则在不言的歧视与压抑中静等着消亡,而社会矛盾就在这种现实下被不断滋养发酵。就在一切即将爆发的前夕,两百七十六前的二月十七日,一位去楼下咖啡厅买咖啡叫做舍连·约书亚的“普通人”,“不小心”踩到了一位哨兵的狮形精神体的尾巴。一开始,舍连·约书亚被认为是拥有潜在觉醒可能的哨兵或向导——但在被关入「塔」后一年,他的精神海依旧毫无波动,而无数次的精神诱导实验证明,舍连·约书亚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却能够看见并触碰哨兵和向导们的精神体。「塔」中的激进保守派要求对舍连·约书亚进行最高程度的精神刺激实验,这项可怕的抉择在圆桌上被通过,以温和自由派的败落为代价。舍连·约书亚死了,过度的精神刺激让他在癫狂和恐惧中逝世,他甚至没有熬到第一次实验终止。风波再也无法被抑制,愤怒的普通人将会永远记得——庇护哨兵和向导的「塔」故意害死了一位他们的同胞,一个不能成为他们的同类、却冒犯性地闯入他们的世界中的“普通人”。历史上,我们称这次事件为「舍连·约书亚革命」。从此以后,人们不断地发现隐藏在人群中的“共感者”。……“共感者”的发现,无疑缓和了哨向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但他们的存在,在最初也同时遭受到了双方的猜忌和恨妒……此处不说这么复杂,总而言之,人类无论怎样进化,都还是摆脱不了党同伐异的劣根性。时至今日,研究者们已经基本确定了共感者是哨兵向导进化序列中的“后进者”,而剩下的普通人们也并不存在什么基因劣势或者差等,只不过因为基因进化的复杂随机选择性,让某些人碰巧捷足先登,而另外的人则只不过是“反应慢”罢了。至于我,艾尔瑞·嘉斯,便是这样的一位共感者。3.无论共感者这样一个身份在你们听起来有多么地帅气——因为共感者似乎占尽了两方的便宜,既不用忍受哨兵和向导的义务兵役以及精神太敏感带来的各种折磨,又能够随时领略一下那个“神奇的世界”——但实际上,我们这边共感者早已满大街都是了,所以我很难从这样的一个不特殊身份里找出别样的自豪感来。更何况,无论是怎样的身份,人都还是要谋生的。哨兵向导的义务兵役是五年,退伍以后就能得到被分配工作的机会,如果服役满十年,这个待遇就会更好。而普通人和共感者都只能靠自己。我在进入大学以前就认定了绘画专业,但现在我很难说我完全不后悔。在小方向上,我选择的是古典绘画,在大学的时候我如鱼得水,但在毕业找工作时便发现,当代绘画与美学设计方向比我们吃香多了,我也可以选择继续考入研究院,但我落榜了(我实在不擅长这个)。接着我找到了一个游戏公司的工作,碰巧他们在做一系列需要古典美术知识的设计项目,我在那里呆了两年,期间饱受压榨。最终我忍不住辞职了,然后重新思考起新的谋生途径来。我的一位朋友建议我画漫画,因为面对青少年的亚文化将永远有市场。但画漫画又和古典绘画是极不相同的方法和思路,幸而我有些帮游戏公司打杂的经验,于是索性开始埋头钻研起分镜和漫画语言。最后,就在去年,我将我的处女短篇《狄安娜的项链》投递给了画韵(一个走诗意和复古风格的少女漫画杂志),作为一个新晋的漫画家悄无声息地出道了。但接下来,好景不长,半年之后,画韵被并购,新来的执行总监决定改变画韵的创作路线,要求作品必须融合少女恋爱和青春冒险的元素,而我提交的长篇脚本被编辑三连否认——但,冒险故事……唉,我不擅长啊。责编提议,把脚本交给专业的漫画剧情创作者,我只用负责画就行了,但这又让我回忆起了曾在游戏公司遭受到的梦魇——我和责编说了这些,最后双方都决定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聚好散(幸而我也只签了一年的试水合同)。于是,我又变回了一个无业游民,暂时只能靠着之前的积蓄生活。以上,就是我那天去酒吧喝闲酒、并遇见以利亚这个混蛋之前,不太复杂的全部人生经历。第2章 4-54.若是稍微熟悉一些恋爱漫画套路的读者们都会知道,两位主角的邂逅往往都由一个小小的引子牵动,而这引子一般都是一位主角逗弄了另一位的宠物。你们肯定也会认为,我和以利亚的相遇始于我对他的精神体卢比的好奇、或者乌龙式的冒犯,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谁又会在酒吧里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让它随意遛弯呢?那天,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以利亚,不仅是因为他没有刻意躲藏在角落,更是因为他那具有古典美的长相,他的五官轮廓清晰,在暗光中尤其显得深邃迷人,就算酒吧中晃动着略带廉价感的五颜六色的彩灯,也无法破坏他身上这种静谧而略显危险的美。也许是出于专业的缘故,更可能是始于比那更早地就印刻在灵魂上的审美偏好(我至今都在自省,当年选择这个方向有多大程度上是出于性癖、而不是其他什么更加高尚的理由),我对以利亚这种长相毫无抵抗能力。我本来只是去打发一下时间的,或者说是为了派遣事业和创作瓶颈的郁闷感,但现在我心中油然升起了另外的想法。我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放荡轻浮的猎艳者——看看那些争先涌上去随后被狼狈拒绝的背影吧!我可不想也那样丢人。但我也不太想表现得过分笨拙和青涩,虽然我少到可怜的交往经验告诉我,这是一个很有可能的意料结局。我点了一杯「亚历山大歌咏」,并让调酒师直接送给以利亚,有些让我惊喜的是,这位漂亮古典美人并没有拒绝,他举杯轻抿,然后向我微笑。我受到了他的行动的鼓舞——之后我才发现,以利亚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完全成为了他的本能,换而言之,他才是个不动声色的捕猎者,而此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已经一脚踩入了醉人的网中——我邀请他去角落里详谈,那里有专门安排像给我们这样、在此处偶遇并意图发展进一步的暧昧的人的小卡座。以利亚再次默许了我的邀请,我让他选座位,他就不客气地挑了最里面的那处。我们面对面坐在角落里暖调的灯光下,我才看清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浅灰色,而倒映着灯光时就会像是漂亮的琥珀。“我叫以利亚。”他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中带着十分具有性吸引力的沙哑,我猜测他的追求者一定不在少数,这时,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微微脸红,“你好,以利亚,我是艾尔瑞。”“噗,”以利亚忍不住笑出声,他似乎不介意在搭讪对象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表现出自己的脾气和喜好,“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大男孩,无论是外貌还是说话方式。”我一时分辨不出他这是对我的夸奖还是温和的嘲讽——委婉地想让我知难而退,他还称呼我为“您”。但我还是尝试着把话接下去了,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但无论我怎样,都无关紧要,你知道的,以利亚。”以利亚眼睛轻轻弯了一下,“那你认为什么重要,艾尔瑞?”他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此前从未想到,有人呼唤我名字的语气都能让我感到微微的兴奋与战栗。那时我的脖子可能都红了,以利亚又打量了我一下,身体微微后倾靠在酒吧陈旧劣质的软皮椅背上,显然他终于选择卸下了对陌生人的防备式礼仪,换上了一种更加放松自如的姿态。“介意我抽烟吗?”以利亚一边用余光瞄我一边掏口袋。我思维混沌地摇了摇头——该死,他低头点烟的样子也好看极了。我尽了自己最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意乱情迷的愚蠢样。一只喜马拉雅猫迈着轻盈的步伐骤然跃上桌面,睁大它一蓝一灰的鸳鸯眼打量我,我被吓了一跳——然后才是一惊,这家酒吧里何时多了这只猫,接着,不需要更久,我恍然明白——这是以利亚的精神体。以利亚是个哨兵或者向导。“你能看到。”以利亚观察着我的神情,懒洋洋地肯定道,问,“共感者?”喜马拉雅猫瞬间从桌面上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以利亚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测试我的“种类”才将它放出来的。我心中突然就感受到了之前所不曾拥有的局促,在以利亚与我之间,像是顷刻之间就平地拔起一座高山,或者裂开一道万丈深谷,将我们隔在两端。我在以利亚略带审视的目光中,有些懊恼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眼去,不再敢像方才那样大胆地直视他的双眼——天呐,刚才我甚至会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吐露自己的爱慕之意。而此时此刻,我只能调用我所有的人生经验来思考,我如何能够委婉地告辞,以至于不让我的这次搭讪结束地太狼狈。“抬起头来,大男孩。”却听到以利亚以微带调弄的语气说道,“你的大学老师没教过你,和搭讪对象聊天时,不能这样不礼貌吗?”他语气里的嘲讽让我羞耻——但同时也不可抑制地生出欣喜——他没有拒绝我。虽然,这可能也只是他施舍予我的渺茫希望。5.最后,我们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接吻。以利亚主导着我,而我则诚实地向他展现出我的生涩,这种顺从感似乎让他很是喜欢,我不禁开始猜测他是哨兵和向导中的哪一方。他用那双危险迷人的灰色眼睛注视着我,让我专心些,然后继续吻我,他口中的烟草味让我着迷。然后以利亚问我介不介意做下面的那一方。我则含糊回答说都可以。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只能比较肯定地说,“行吧,我同意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第一次上床。虽然这一次我们都没玩什么特殊的花样,但我不得不承认,以利亚的技术真的很好。而以利亚也一定是发现了,刚刚我在酒吧里答应时情绪里微微的无奈和不甘,所以这会儿就在床上狠狠地干我,让我哭着射了两次。那时,我不太敢奢求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所以也索性破罐破摔,疯狂地向以利亚索求。疯得太过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我们俩双双在床上睡到中午才起来。我顶着熬夜和纵欲后的黑眼圈,抱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目送以利亚走进浴室洗漱,有些做梦似的不可置信,我们俩居然哪个都没有先拍拍屁股走人,从此了无音讯。旅店的浴室是那种“情趣式”的,里外间的风景都一览无余,以利亚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展露那漂亮的脊背线条和腰腹轮廓,竟让我心底同时升起了审美式的迷恋与漩涡般的情欲。直到以利亚整理好自己,从浴室走出来,揉乱我本来就一团糟的头发后,我才恍然清醒过来。以利亚坐在床沿点起一根香烟,我看到他用牙齿轻衔着烟嘴的样子,骤然感到嘴唇一阵干燥,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以利亚看了我一眼,用一种微嘲的语气,制止了我的进一步无意识的性暗示,“如果你想因为做爱而虚脱在这里的话。”我很意外,他是在等我,且似乎没有走人的意思。于是我再次鼓起勇气,请他等会儿一块用午餐。以利亚抽着烟,用烟霭般的灰色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才在我紧张的神情里——我甚至不太敢抱有期待——说了一声“好”。于是,我显然有些兴高采烈、甚至得意忘形地冲进了浴室,然后在以利亚那带着调笑的眼神中,拉上了那透明情趣玻璃上的百叶窗。……随后,我们一起出门,选了附近一家评价不错的餐厅吃午饭,然后交换了联系方式。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但在这次分手前,以利亚依旧不肯告诉我,他是一位哨兵还是向导。第3章 6.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依旧是一边找工作,一边想着画漫画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告诉我,既然我不想继续做了,那也不是非画不可,但我依旧有些小小的不甘)。存款还能够让我比较自在地生活半年,于是我在不怎么急迫、又对未来毫无计划的状况下,逐渐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怠惰和迷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以利亚在电影院第二次相遇。以利亚当时正站在霓虹灯光招牌旁的阴影里抽烟,混杂着五彩的灯光不断在他的鞋边跳跃,他穿了一身深驼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而我甚至能够凭借着我那微不足道的艺术训练,想像在那身衣衫之下是怎样漂亮的肉体线条。我看不清以利亚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心不在焉地逡巡在虚空中,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嫉妒,但接着瞬间便认命了——我也只不过是以利亚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而已。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起来,瞬间,灰色的浪潮就莫名地从心底汹涌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我狼狈地收回目光,攥紧口袋中的电影票,不再看以利亚,向着检票处走去。这个电影院正在进行导演a·r的纪念放映活动,今晚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艺术放映影厅门口人迹寥寥,相对应的,不远处的商业院线则是摩肩接踵。检票员百无聊赖地接过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票,小心地把票根整整齐齐地撕下来还给了我——可能这是艺术电影观众的普遍要求。我选的座位在放映厅的正中,但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于是我选择把自己藏进了角落。电影开始了,四周暗下来,音响奏起诡异而抒情的巴洛克式交响,银幕上镜头诗意而神秘地缓缓移动着。“终于找到你了。”耳边突然传来以利亚的声音,因为电影正在放映中,他几乎是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也不知是他真的出于观影礼仪,还是由于他的恶趣味——他调情般把温热吐息喷在我的耳廓上,瞬间就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拉升到了暧昧的高度。我吓了一跳,差点呼出声来,接着是心脏被骤然来临的欣喜攥紧后的狂跳声。我听到以利亚轻笑了一声,他从我耳边稍稍移开,然后轻轻地吻在我的嘴角。我顾不上电影了,衔住以利亚的下唇吻了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以利亚引导着我,我本以为我早已忘记和他接吻的感觉,但他嘴里的烟草味瞬间勾起了我的全部记忆——我味觉上的、我嗅觉上的、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我的身体上的。我们自然地调整着姿势,以利亚在我身边坐下,但他的唇只离开了我的唇一秒钟。我微微抬眼看着他,但只有黑白画面微冷地亮着,勾勒出他半面的轮廓,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冷峭的幻影。余光里,银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出舞台剧,男人和女人神色木然而伤感地互相呓语。以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忐忑,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耳后,就像在弹奏什么特殊韵律或乐曲。我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一下,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又被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舔了舔。我用眼神向以利亚询问,就隐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看完那部电影。但无所谓了,因为其实我已经看过许多遍。我习惯于在电影中感受并追寻男女主角无望而彷徨的爱,他们最终肩并肩地走出那座牢笼,但导演并不用镜头给予我们观众希望和答案。反复的观看同时也是反复的叩问,向影像发问是徒劳的,它们早已终结在时光里——所以,我只可能是在重复地叩问我自己。以利亚牵着我走向放映厅的出口,检票员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他抬眼乜了我们一眼,像是早已看过这种情形千百遍,无论是银幕内的,还是银幕外的。掀开出口遮光幕帘的那刹那,电影里的男主角仍在绝望而执着地向女主角重述被回忆和等待日复一日加重和埋葬的爱意,一身黑衣的女主角不安而仓惶地缩在画面的阴影里,她既渴慕、又恐惧。幕帘垂下,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但我知道电影仍在滔滔讲述无解的爱恨。但以利亚似乎对电影毫无兴趣,也毫不留恋,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确认我确实同他出来了。暖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看清了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而他也在看着我。第4章 7.这次偶遇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以利亚是个向导,而他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鸳鸯眼的喜马拉雅猫,名字叫做卢比。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精神体另取一个名字——毕竟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取名字则像是在对待宠物。以利亚显然在特立独行之列,他不仅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字,还仍然没有固定的伴侣(其实关于这点我早已隐约地猜到了)。但以利亚没有继续说自己不找哨兵绑定的理由,我认为他的潜层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当不起如此深交”。我问他平时在做什么,他敷衍了几句,大意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可说的”,而我同时也发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亲吻和做爱。我们又疯狂了一夜,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接着一起用午餐,最后彼此告别。在此之后,我们之间有了时不时的通讯和联络。以利亚很喜欢带我去逛一些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让它在四周随意地玩耍。卢比就像他的主体一样,很安静,也很神出鬼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记它了,它便突然出现在了以利亚的怀里。我很有些怀疑以利亚是在故意用它来逗我,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卢比从未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我们逐渐变得很少聊天,有着时候只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叫得最多的竟都是彼此的名字。我们默契地不好奇对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丝一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姓氏,也再没有聊过工作或生活。我和他每次都是消磨掉半个白日,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在旅馆里做爱到深夜。第二天就像亲密的陌生人一般道别。……直到三个月后,我看着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以利亚时不时的“约会”让我的开支大增),终于从恍若梦境一般的生活中醒悟,开始了新一轮的谋生。在和以利亚相处的时日之外,因为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存在给了我些许灵感,我摸索着以“伴生宠物”为题材,随意涂抹了些稿子。无论是主观上的过分懈怠,还是客观上的成果,这篇故事都堪称是灾难——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什么画漫画的天赋,破罐破摔地决定把这份稿件投递出去(如果仍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可以赚点微薄的稿费,那我为什么不呢?),再去另谋生路。幸而,虽然我过得很颓然,也无甚可圈点的成就,但以社会标准,我的简历也还看得过去——只是就业范围依旧狭窄。我在思考着再考一次研究院的可能性,但记忆中评委们充满压迫的眼神与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再次成为了我的梦魇。于是我妥协了,在简历中委婉而谦卑地表示:我不再坚定固有的专业范围,只要是美术相关,让我从助理从头学起也很愿意,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古典绘画基础。——这样一写,立刻就有不少的面试邀请接踵而至。原来社会竟喜欢如此恭谦而忘我的个体。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别样的邮件:这是一个叫做堤(la jetée)的杂志的主编想要找我面谈。杂志的名字是法语,很特殊,但我几乎忘了我曾拿我的漫画海投过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带有“幻想”的标签沾了边,被我顺手放入了群发列表。约定时间在明天,而我从未读过他们的书,于是我只能去街边匆匆买了最新一册。报刊店的老板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本沾满灰尘的薄册子,说只剩这本了,也不知这算是销量太好还是太坏的结果。我付过钱,开始翻阅,只见封面上写着——堤(la jetée)双月刊第4期,总第10期分类:艺术,幻想,科幻,随笔,杂谈本期主题:《失眠哨兵的一千个夜晚》《盗梦向导笔记》《我总把我的精神体当作抱枕》《永别了,塔》……翻开扉页,就跃出一行大煞风景的加粗字体警示:本刊物中的故事只有部分基于现实,其余皆是艺术幻想,请拥有相似症状的哨兵向导咨询「塔」服务中心,并遵从医嘱就医。旦有意外,本刊概不负责。……我实在不太明白,风格如此跳脱的杂志是如何看上我那篇烂故事的,因为它真的很无趣。如果答应了主编的邀约,等待我的可能是一次地狱般的磨练,天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不了从此以后与此杂志不相往来,我想,这并不困难。我简短地回复了邮件,并表示会按时到访。做完这一切举动,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天呐,我用双手捂住脸,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赶上去自取其辱。随即,第二天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利亚坐在主编的办公室内,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冷漠而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我。第5章 8-98.幸而,就在我想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以利亚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我熟悉的微带嘲弄的戏谑神情。我干巴巴地说,“嗨,真巧啊……”气氛瞬间更加尴尬。接下来,就是那场堪称灾难性的对话。……被以利亚“赶”出堤(la jetée)的编辑部后,我抱着画稿和礼盒走在街上,心里恼怒极了,这时我确信,以利亚就是在戏耍我,他率先一步打破了我与他之间无言的契约,开始进犯我糟糕的日常生活——还是用这样一种可恶的方式。如果我不是已经对他的性格有了些了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对我进行计划周密的羞辱。无形的天平失衡了,我托盘上的砝码哗啦啦地滚下,露出下方一团轻飘飘的稻草,天空骤然之间开始在我眼前放大,我被一股蛮横力量的抛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切都始于以利亚在他那端重重地踩了荒唐的一脚。现在我虚浮地飘着空中,与坠向地狱无异。我在以利亚眼中一览无余了,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本身就浅薄到可怜的生活翻了个底朝天——而他还是该死地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浑身都是谜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在生活中的笨拙可笑与仓遑无措。什么叫做“人永远会好奇自己不曾拥有的”,难道我不配拥有他吗!只因为我是一个平凡且失败的画家、一个不能和他真正产生同调的共感者?我将那份可恶的画稿撕碎,全部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哦,我真的一点都不惋惜,更何况要是我哪一天想不开想要重温,我还有电子备份)——本来想把礼盒也一起扔进去,但我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愤怒中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淡蓝色的丝带点缀着银白色的包装纸,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最贴心得体不过的情人礼物,和刚才以利亚对我的恶劣态度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仿佛看到以利亚站在镜前、分裂成截然对立的两面,他究竟想要怎样对待我?混蛋,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而在看到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后,我心里骂得更大声了。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中间是一只由彩色钻石镶嵌出的猫眼,一半灰一半蓝,很明显是按照卢卡——或者直接说是以利亚本人——订做的。我把项链轻轻放回盒中,将包装纸和丝带也细心收好。接着,我拿出通讯器,把以利亚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9.我不再去酒吧、电影院和那家几乎被我们吃腻的餐厅,以及一切可能碰上以利亚的地方。我把项链盒子藏进抽屉深处的角落,不再接听任何陌生的电话,一个孤零零的号码始终在黑名单里安静地躺着。至于以利亚那个“画一个哨兵或向导、与一个普通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明显调戏大于认真的荒唐提议,早就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通过了三家商业公司的面试,他们都在不同时段通知我,我将有五天的时间考虑并给他们最终答复——其实无所谓做怎样的选择,因为这些岗位要求的都是一些无趣的机械性打杂式美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