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明看向喝汤的林见樊:“林见樊。”“嗯?”林见樊抬起头,看到顾朝明不再那么随意的脸。顾朝明正色沉声道:“你以后有话就直接说,别这么七七八八拐弯抹角的行不行?以为我听不出来?不用因为我叫你一起吃饭,你不会拒绝人就撒谎说你没吃饱。你这种谎说给谁谁都不信,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个饭一定要人陪。我也不会强迫你,对我你不用忌讳这么多,在我面前你有话可以直接说,不用像对我们班上那些人一样不懂拒绝。你对他们都说了不,直接对我说我吃了就好了,不用因为我叫了你,那就成了你的义务,你不用去取悦别人,有话直说会让我更自在。”顾朝明将自己想说的汇成一大段话,说完一大段话却还是觉得没表达出自己内心所想表达的。终究词不达意。顾朝明这段话说得没有间歇,在心里憋了整整一个傍晚。拿过林见樊手里的烤肠还得和他解释一句再吃时,顾朝明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还没有达到他所说的可以有话直说的层面,而只是他一个人对林见樊讨好人这种行为的直言不讳。林见樊被顾朝明突然的一大段话震住,手里的汤勺悬在半空忘记放下。顾朝明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林见樊干净的瞳孔,那一刻顾朝明非常害怕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打破他对这个世界、对原有生活的认知。前一十七年,他一直认为在顾涛的拳脚下,是母亲的隐忍与为了不让他成为单亲家庭的坚持,而现实告诉他母亲只是还未挣脱顾涛的桎梏,现在挣脱了就仓皇逃离。母亲不是不爱他,只是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爱他。他以为最疼爱自己、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人其实在他不知道的世界里有她自己的生活。他害怕那些意想不到的事,害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害怕自己对另一个人太在乎。他畏畏缩缩,蜷缩在角落,对林见樊“没吃饱”的谎言阴阳怪气。说出这段话,顾朝明似把内心的害怕解析出来,再悄悄融入这一大段话中。班上这么多人,顾朝明唯独希望林见樊能够对他真诚以待。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林见樊列入朋友的划分线内,可林见樊讨好的谎言却似乎在说:“你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普通的同学而已。知道他对林见樊直言让林见樊别讨好别人时,苏炳和岑西立说他说话太直。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是自己的多管闲事、自作多情,林见樊只是讨好地配合他?夜晚天色暗淡,店里墙壁上挂着的电视上男女主人公经过各种错过终于再次相逢。两人在机场擦肩而过,心灵感应,各自回头抛下行李穿越茫茫人海朝对方奔去。时过境迁的紧紧相拥已是无言,只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女主哭得梨花带雨,一个超长放慢旋转镜头,配上悲伤的主题曲更是催人泪下。店主唏嘘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主题曲的音符一个一个飘在人们心上,拥抱过后的男女主人公哽咽着和对方诉说多年的爱意与悔悟。冗杂了剧情大爆点、迎来剧情高/潮的情节,顾朝明连一个音符都没听进去,顾朝明盯着眼前的林见樊,在他说完那段话后,两人相顾无言。林见樊似是被他那一大段没有间歇的话给惊着,顾朝明可以看到他清澈的瞳孔在听到他那段话后放大,在头顶的灯光下看得更为清楚。林见樊抬眼看向顾朝明,只看一眼,顾朝明的眼神太过于直白炙热,烫到他眼神躲闪。林见樊移开眼神,微微低下头,手不自然地要去找点什么事做地握住瓦罐里的汤勺,慢慢地一圈一圈搅弄着汤罐里剩下的汤汁。汤勺划过罐底,汤里配料旋转。林见樊垂下眼眸,盯着被自己搅动的汤汁,一眨眼,扇形的睫毛扑动,带起眼中顾朝明看不懂的情绪。几个月了,几个月的相识,顾朝明的学习成绩有所进步,不再浑噩,相比起刚开学的时候,他已经改变许多,可他依旧是看不懂林见樊眼中情绪的人。顾朝明觉得无论自己智商怎么高超,林见樊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他解不开的迷,更何况他的智商还不够,林见樊脸上的表情他一二都解不出,只能看着他垂眸盯着瓦罐里的汤。电视里的男女主人公诉说思念的片段还在继续,林见樊那边的气压一时安静下来,像垂直的断崖,像无声的雪崩。良久的沉默,林见樊和顾朝明都没出声,一人盯着桌上的汤,一人盯着盯汤的人。两人都没有动作与言语,这些仿佛都从这段对话中剖离,只有慢慢冷下来的汤汁在搅动。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让他难堪了?顾朝明看着对面不出声的林见樊想。“林见樊?”顾朝明试着叫他一句,却见他肩头微微抖动,手指弯曲紧紧握住勺把,汤罐里波涛汹涌。顾朝明察觉到他的异样,又叫了他一声,林见樊没反应。顾朝明伸手穿过隔在两人之间的餐桌轻轻打下他紧握汤勺的手,林见樊这才抬起头看他。对上林见樊抬起的脸,顾朝明呼吸不禁一滞,眉头皱起,整颗心都拧起来。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4 12:36:55~2020-02-26 23:1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37073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6章因为林见樊一直低着头,坐在林见樊对面的顾朝明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林见樊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浸润,整个眼尾红透,下眼眶承载太多,仿佛下一刻就要决堤的大坝。即将面临决堤的大坝尽职尽责承担自己的责任,任海浪拍打依然屹立。林见樊整个眼睛因为忍耐而睁大,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林见樊吸一下鼻子,顾朝明都能听到他的哭腔。林见樊一抬头这副忍着眼泪的模样让顾朝明惊慌又疑问。看到林见樊载满眼泪的眼眶,顾朝明惊讶地疑问出声:“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不用想这里只有他们俩人,他说完那段话后林见樊就这样了,他肯定就是那个罪魁祸首。顾朝明第一次面对对面的人说着说着就哭了的事,顾朝明还真没有安慰过一个哭泣的男生的经验。以前岑西立喜欢尤鑫的窗户纸从外头被陈海洋强行捅破,岑西立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哭过。安慰人这种事,顾朝明没丝毫经验。尽管惊慌顾朝明还是马上从桌上抽纸盒里连抽几张纸巾递给林见樊,焦急地说:“干嘛哭啊?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屁吧,不怪人家,那你生什么气?说话还那么直,顾朝明递着纸巾自责。看着林见樊通红的双眼,顾朝明简直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子,让你乱说话,让你乱说话,还惹别人哭。顾朝明伸出的手臂跨过整张餐桌,将纸巾递到林见樊面前。墙上的电视里电视剧一集播放完毕,男女主人公还在交谈着,片尾曲强势插入,剧情戛然而止,演员表开始滚动,老板直说还没看尽兴。片尾曲的音符在店里回荡,顾朝明伸着手,林见樊抬起一双强忍眼泪的眼眸,看着顾朝明手上那几张抓皱的纸巾,又顺着顾朝明的手臂攀爬,看到顾朝明惊慌疑问的脸。见林见樊抬头看过来,顾朝明连忙安慰他说:“别哭了,干嘛哭啊?”他也想说“一个大老爷们大晚上的哭什么哭”,可看到林见樊含泪的双眼,这些话他就怎么也说不出口。能说出口的言语都柔软到极致,顾朝明将他平时言语中的利刺都收拢,只敢用花蕊去触碰林见樊。“别哭了啊。”顾朝明又说,心也随着声音柔软。他很少安慰人,也不太会安慰人,安慰岑西立的时候他都不曾这么温柔过,像哄小孩一样。林见樊看向安慰他的顾朝明,右眼终是突破提防,落下一滴泪来。眼泪顺着脸颊,在灯光下晶莹剔透。林见樊哭得无声无息,眼泪滑落也没有声音。顾朝明就这么看着他的眼泪掉落,一下慌了神,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想着让他别哭。林见樊一哭,顾朝明便觉得自己这心里也跟着特别不好受,那颗掉落的眼泪似有千斤重,准确无误地狠狠砸到他心上。顾朝明从座位上站起身,弯下腰,伸手用手上的纸巾隔着桌子给林见樊擦眼泪。弯起的身躯遮挡住头顶的灯光,餐桌上的玻璃桌面映出顾朝明的影子。顾朝明手上动作温柔,纸巾一下下擦过林见樊的脸颊,眼泪渗入纸巾。林见樊哭得悄无声息,只有眼泪在滑落,安静得像一具落泪的布娃娃。顾朝明一给林见樊擦眼泪,仿佛触碰到林见樊身上的开关,忍耐的眼泪一下决堤,不断滑落,顾朝明越是轻柔地给他擦脸,越擦林见樊哭的越凶,顾朝明感觉到手中的纸巾都润湿了。“你怎么了?”顾朝明眉头皱起,看他越哭越伤心,更加疑惑。林见樊却只轻轻摇摇头不回答。“我刚说话太直,也没怪你的意思,你别多想啊,我以后不说了。”顾朝明着急忙慌地安慰到。林见樊又摇头。“不是因为你。”林见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那是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顾朝明擦眼泪的动作没停。林见樊的眼泪依然在流,不断从眼窝中漫出,整张脸兵荒马乱,顾朝明收拾不来。纸巾擦过脸颊的触感,眼前的光影被顾朝明抵挡。泪眼朦胧中,眼前高大温柔的少年背后漫出层层绒毛般的光,林见樊仿佛回到第一次在厕所遇见顾朝明那天,水壁模糊,眼前的少年熠熠生辉,闪着耀眼的光。林见樊抬起带水的眼眸看向他,眼神是一块磁铁,顾朝明的视线不禁从触碰他脸颊的纸巾上吸引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眸中。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顾朝明喉结耸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见樊。通红的鼻头,委屈到下垂的眉毛,还有盯着他的那双眼睛,满脸的眼泪。顾朝明依旧读不懂林见樊看向自己的眼神,只是越看越觉得心疼。他应该遇到什么特别伤心的事吧,不然也不会突然哭出来,还哭得这么凶,顾朝明想。林见樊一哭,整个人都变成委屈的化身,坐在角落,包裹在宽大的灰色外套里更显得楚楚可怜,犹如一只脆弱的小动物。“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顾朝明轻声问。林见樊摇摇头,吸吸鼻子。“真的吗?”顾朝明又问一句,声音柔软,顾朝明承认这是他说话说得最软最轻的一次。十几年来他一直直来直去,说话也糙,人也挺糙,从未如此温柔过。也许是顾朝明温柔的作用,林见樊又抬眸看着他。顾朝明弯着腰,伸着手,林见樊微仰起头,这样的视角,顾朝明看到他眼睛里的水光闪烁,小鹿一般的眼睛。以前顾朝明从这双眼睛中读出他的坚决与决心,可这次,他似乎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向往与希望,仿佛看到恒久夜空中炸开的那朵烟花,烟花的影子倒映在林见樊看向他的眼眸里。顾朝明不知道自己从林见樊眼中看到的是对还是错,也许那只是他的错觉。顾朝明盯着林见樊的眼睛愣怔几秒才收回手,又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新纸巾。“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等你想说了,你再和我说也行。我刚刚说了,在我面前你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说就行,你不用怕,我不会说出去的。”顾朝明帮他擦干脸上的眼泪,一直轻柔地说着,他没想到自己又触发到林见樊的开关,刚擦干净的脸颊又被眼泪覆盖。眼泪从眼角流出,浸湿睫毛,林见樊越哭越凶,比刚刚哭的还凶,如果说刚刚只是下暴雨,那现在就是海啸级别。林见樊几乎痛哭出声,肩头颤抖,喉咙中夹压着嘶哑,惹得店长都疑问地朝他们这桌看来。“这是失恋了吧,又一个失恋的,哎。”八卦的店长感叹到。林见樊的眼泪再次滑落,顾朝明更加慌乱,觉得自己有十个手也忙不过来。他前面说话说得重,林见樊哭,他现在说话说得这么轻,林见樊也哭,顾朝明不知道他怎么了。林见樊哭得像一个啼哭的婴儿,却压抑着声音,任眼泪流淌。顾朝明腰都弯累了,看着林见樊如此忍耐着的样子心中叹一口气,扔下手里被眼泪浸湿的纸巾,拉开椅子走到林见樊身边坐下,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林见樊整个脸都哭红了,眼泪没了顾朝明的擦拭落了几滴落在灰色的外套上。顾朝明轻拍着他的背,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林见樊哭得可以说是狼狈。“哭出来就好了。”顾朝明轻拍着林见樊的背说,心中不禁想这是遇到什么事能哭成这样啊?顾朝明安慰的手一下一下拍在林见樊的背上,哭泣的林见樊吸了一下鼻子,忽然转过头来,红红的眼眶,红红的鼻头,他微微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有话就说。”顾朝明说。林见樊又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口,顾朝明猜他应该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便弯过腰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你说。”距离拉进,林见樊吸鼻子、吞咽的声音在耳边放大,顾朝明听见他开口后嘶哑的声音说:“你能不能先结账,带我走,他们都在看着我,好丢人。”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林见樊说的特别特别轻,还有哭过后口水黏带的声音,顾朝明听着忍不住笑。顾朝明侧着身,嘴角勾起:“你还知道丢人啊?等着啊我去结账。”结完帐顾朝明拿过自己的手机又顺带多抽几张餐巾纸备给林见樊擦眼泪。顾朝明拉着推拉门等身后的林见樊走出才放手,林见樊自己也拿了张纸胡乱擦着。夜里的气温骤降,从店里出来顾朝明还觉着有些冷,转过头问林见樊:“你冷不冷?”林见樊摇头,顾朝明看他这衣服也够厚,应该不冷。夜里的小吃街人声鼎沸,瓦罐汤店的位置还算偏,没主街道那么多人,人群稀稀拉拉,刚来的、回家的都悠闲地慢着步调。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牌闪烁,还有穿着校服的小孩在路边蹦跶。林见樊擤了把鼻涕,跑到不远处扔垃圾,顾朝明站在人行道边的牙子上等他。秋夜里凉风起,顾朝明手插着口袋,目光跟随着林见樊朝垃圾桶小跑的背影,林见樊扔完垃圾又朝他跑来。顾朝明看着他跑过一个又一个夜宵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影在他身上滑过,夜里的风吹扬着他的发,他穿过夜色与人群朝他奔来。顾朝明不自觉眉眼弯起,站在原地抿着嘴轻笑,迎接朝自己奔来的少年。跑过来的林见樊有一瞬间晃神,脚下失了方寸,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往前一个趄趔,幸好顾朝明眼疾手快连忙从口袋里伸出手,跨前一大步扶住他:“你这是哭傻了吧,走路都走不稳当。”夜晚的风中,林见樊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顾朝明看不到他的脸,又是那个蓬松到教导主任羡慕的头顶。看他这个模样,顾朝明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与其说是拍,顾朝明的动作轻柔得更应该用摸来形容,去抚摸一只哭泣的小兽。顾朝明不知道这只哭泣的小兽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他们的生活圈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不能给他猜想的可能。连猜想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在安慰一个不知为何哭泣的同学,顾朝明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喧嚣夜市的吵闹也盖不住,它像藤蔓疯长,霎时笼罩住顾朝明整颗心脏。顾朝明猜不到,他只知道林见樊很伤心,他只能用磕碜到连自己都嫌弃的言语去安慰他。顾朝明忽然觉得自己离林见樊好远好远,远到隔着一片沙漠、一片太空,可林见樊明明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眼前。顾朝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撩上林见樊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意料之中入目的是林见樊擤过鼻涕后泛红的鼻头,哭红的双眼,眼睛中一片迷离的红。那一片迷离的红渗入顾朝明眼里,心头一沉,整个夜晚起起落落。撩在下巴上的手指冰冷,更显得林见樊皮肤滚烫,手指轻轻摩擦过他的皮肤,自指腹起燃烧一片。轻微的热息铺过手背,如微风吹过空旷的原野,不出声响却又实实在在来过。那是林见樊的呼吸。微风拂过,林见樊抬眸看向他,眼中载着水波星辰。顾朝明自下巴摸上他的眼睛,指腹擦过眼尾。有东西在眼前抚过,林见樊不免眨了眨眼。林见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朝明脸上,顾朝明自知自己做得太过,随即放下手:“哭的眼屎都出来了,我给你擦掉了。”林见樊揉着眼睛:“骗人,我早上有好好洗过脸的。”顾朝明说:“那是你没注意。”林见樊:“………”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擦眼睛:“别揉了,越揉越痒,越揉眼屎越多。”林见樊没去管顾朝明的歪理,只说:“风进眼睛里了。”顾朝明松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沉默,方才抓下他的手时顾朝明看到他眼睛中凛冽的波光,林见樊只是在用揉眼睛来掩饰,顾朝明不想戳穿他。顾朝明转过身背对林见樊,林见樊好奇地看着他。“看着啊。”顾朝明说着抬起左手对着前方的夜色伸直,另一只手手指勾上袖口,将袖口拉扯到最大,袖口拉扯出的黑洞冲着夜色。顾朝明像是电影里要放大招的主角,一般放大招之前都得念一串咒语,顾朝明仪式感颇足地对着夜色说了句:“风来。”林见樊被他弄的愣在原地盯着他这一套奇怪的动作。老天爷很给面子竟然真的来了一阵风,没让顾朝明一个人冷场。冷风从顾朝明故意拉大的袖口灌入,被外套包裹的身体触感到秋夜的温度,顾朝明忽然松开手指,一把抓拢袖口,像是收服了什么宝贝藏在袖中。顾朝明握紧袖口转过身,对上林见樊被风吹过的眼。顾朝明在林见樊眼里看到疑惑和好奇,看到悲伤出走。顾朝明抬起被握紧袖口的左手,问林见樊:“你知道我抓住了什么吗?”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左手微微握着拳头伸到他眼前,松开一直握着的袖口。林见樊看到顾朝明指骨撑起的指关节,看到他黑色的袖子边,看到占了绝大部分视线范围的拳头后那张因此而朦胧的脸。林见樊听到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风。这个少年对他说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跑进你眼睛里的风。第57章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林见樊只是抽泣。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我在这里,和我说说。”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