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的曹展终是被顾朝明打了一下,被打到肩膀与脖子的交界处。一被打挨了疼曹展骂一句,眼神里这才有一点认真。“我劝你别………”顾朝明话还没说完,曹展一下放弃后退,朝顾朝明的脸打去,顾朝明灵敏地一歪头,还能一把抓住曹展出拳的手,曹展从未想过一个十八岁少年的手劲能有这么大,握住他的手臂能让他手臂的骨头感觉到疼。曹展看到顾朝明手臂上的青筋,顾朝明可是从小家里体力活他一个小男子汉就开始干的人,不管搬不搬家,家里的重活都是他,顾朝明可能没有力气吗?顾朝明的手指是做家务活的粗糙,顾朝明的臂膀是抱着林见樊一个也有一米七多的男人,可以在客厅走动,安慰林见樊到睡着的臂膀。曹展太小看顾朝明,以至于被抓住手臂后慌乱得不行,却还强撑面子笑。曹展个子不如顾朝明高,力气也不如顾朝明大。顾朝明抓住他的手臂一个反手将曹展反压,压得曹展另一只手活蹦乱跳地挥舞。苏炳在远处叫好,他笑曹展,也不想想他们顾帅怎么会被人叫顾帅,就是因为打架帅嘛。曹展被擒住,苏炳开始得意,他们顾帅打曹展这种小喽啰就是洒洒水啦。曹展另一只手臂打不到顾朝明,手臂不行开始用脚,活像一条弹跳的鱼。苏炳笑他,顾朝明稍微用点力往前一松手,活动的曹展踉跄几步,冲到石子路上,差点摔一个大马趴。曹展失了面子,站起身回头看顾朝明,顾朝明依旧是阴冷表情。别慌,曹展暗暗对自己说。顾朝明打架是真的厉害,他有自己的套路。没学过武术,小时候和小区里骂他的小孩打架,一对好几。长大后也和学校的人,因为一些现在看起来很傻逼的理由打过架,顾朝明自己都总结出套路,能够灵活应对。苏炳恨不得给顾朝明拍掌叫好。曹展站起身,眼中的轻浮散去一半,换上一半认真。顾朝明内心压制的怒火更加点燃,曹展不认真他很生气,曹展认真对待,一想到他对林见樊做过的事,他也很生气。顾朝明容易认死理。曹展欺负过林见樊,在顾朝明眼中曹展不认真是错,认真也是错,他的所有行为都是错,只有他的道歉是顾朝明想要听到的。顾朝明想通了,他不再去追求什么公道,那些都太无望了。他现在只要曹展的一个道歉,让曹展后悔他的所作所为,让林见樊舒服,也让曹展不再去祸害其他学生。他的要求降得很低,他只要一个诚恳的道歉而已。他曾想让曹展跪下来道歉,要不就将他打在林见樊身上的伤都打回来,双倍奉还,甚至他还想过将曹展浸在水桶里,让他也尝尝溺水的滋味,让他也体会体会林见樊的感受,这样才能让他记忆深刻。最后的最后,众多想对曹展使用的暴力,顾朝明只选择要一个道歉。林见樊最想要的道歉,也是最需要的。他们打林见樊时拍了视频,顾朝明也要拍视频保存,还要曹展亲自到林见樊面前道歉。顾朝明自知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有过让曹展痛苦的想法,他不是想轻饶曹展,只是一切再还回去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反倒会给他惹来一身麻烦。他们用暴力对待他最珍视的林见樊,顾朝明不希望自己变成顾涛那样的人。曹展的膝盖摔伤,夏天裤子薄。曹展站起来朝顾朝明反扑过去,这才有点真正意义上打架的样子。躲避的时候还可以后退,但一真正打架曹展完全不是顾朝明的对手。曹展整天泡网吧不活动、运动量小、力气不够大的缺点在顾朝明面前暴露无遗。扑上来就被顾朝明踢到肚子,还被顾朝明抓住手臂往石雕上一撞。顾朝明奇怪,这曹展和邱成武力值没什么差别,听邱成昨天说曹展是他表哥,他还以为曹展会厉害一些,结果都一样。背部撞上坚硬的石雕,曾被温柔春风吹拂的石雕是个公正的家伙,它不仅撞伤曹展的背,还用石雕铺着瓷板的石基磕伤曹展的手。曹展吃疼,打不过就不顾面子抬腿想用脚踹顾朝明腿间,顾朝明松开他避过,曹展这才得以喘息。一有喘息时间,曹展就不服输地又冲过来,顾朝明不耐烦一脚踹过去,曹展被踹倒在地,头磕到铺着瓷板的石基。听到一声闷响,顾朝明眉头皱起,他这一脚是不是太重了?撞到脑袋很容易出事。不远处苏炳看曹展不起来,站起身探看,顾朝明怕把曹展撞成个傻子,走过去想把他拉起来。“别装死。”顾朝明说。曹展摸摸自己被撞的头,顾朝明暂且先休战,伸手想要拉起曹展,让他给林见樊道歉。让曹展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掌一阵刺疼,有鲜血从顾朝明的手掌流出。要不是顾朝明反应快,曹展突然掏出的锋利小刀能割掉他的手指。顾朝明立马收回手,看着自己手掌上不断流出的血液。他想起那个梦。他为了了解林见樊调查校园暴力而做的那个梦。他的手掌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蔓延到地板,蔓延到整个教室。满眼的血红。顾朝明不知是被血红的梦境扎了眼,还是被曹展手中的小刀划破理智,他以极快的速度朝倒在石基上还未爬起的曹展踹一脚,抢过他手中的小刀。小刀锋利,顾朝明抢夺的时候差点又划破自己的手,曹展的手上也出现一道细小伤痕。顾朝明的速度很快,快到苏炳还没走过来,他就已经拿着小刀将曹展提起往石雕上一撞。曹展感觉自己的骨头要和石雕一起碎掉。手掌上的伤口在滴血,有刺感的疼痛,顾朝明不去管。等苏炳跑过来时,曹展的小刀已经架在曹展自己脖子上,顾朝明提着曹展t恤的领子,将曹展摁在石雕上。顾朝明手掌上的鲜血在流,苏炳在远处时看不清楚,走过来看到血迹,惊慌地睁大眼。这哪来的刀?!顾朝明攥紧曹展的领子,刀就在他的脖颈边,顾朝明咬牙切齿地说:“道歉。”说完顾朝明转头对苏炳说:“小妈录像。”刀架在脖子上,曹展才开始害怕,习惯性的假装让他选择用吊儿郎当的模样伪装自己的害怕。“道什么歉?”曹展强装一点也不害怕,还有点挑衅地说,“给那个谁,林什么………嘶………”两个表兄弟果然是表兄弟,想要表现自己强装镇定的方法都是选择假装不记得对方的名字,来表达自己的不在乎和高高在上。他们不知这是最能惹怒顾朝明的方法。林见樊因为他们的欺凌而失去对世界美好的信任,林见樊因为他们而变得畏手畏脚。他的少年本该发光的啊!他的少年本该快快乐乐成长,像所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有些少年的傻劲,也有些少年该有的活力,会在需要的时候成熟,会在父母面前撒娇……他美好的少年啊,就这样被他们摧毁了,而这群恶魔毫无悔意,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不是顾涛走了这个世界就美好了,恶魔从不只有顾涛一人。恶魔摧毁了他最珍视的东西,然后和他说:“你最珍视的东西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我连名字都不记得。”顾朝明忍受不了。他忍受不了。手上抓紧曹展领子的手越发用力,鲜血流淌在曹展衣服上,顾朝明也觉得是玷污了他的血液。这样的人真的就应该让他尝尝林见樊受过的苦,不能对他慈悲,慈悲只会换来一句“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我不记得我曾这么说过他。我不记得我曾经抢走他手机打过他巴掌。我不记得我逼迫他女装。我不记得我们曾说过他女装癖。我不记得我对他和其他学生区别对待。我不记得我曾在他跳楼后还说是他自作自受。我不记得我们曾这样做过啊………比我不记得,没有差别的是我以为。我以为孩子那么小不会记得的。我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他们都这么说。我以为这样说他不会介意的。我以为我们这样做只是在和他玩。我以为我的儿子是理应孝顺我的。我以为………他们做出那些事情,殴打、辱骂、轻贱、伤害,都未曾想过对方的感受。他们只想着他们的快感,只想着他们一时的痛快。有些人说校园暴力只是年龄的问题,谁的青春没个不明白事理的时候,校园暴力只是青春的产物,等他们长大后就好。都是狗屁!谁能确定他们长大后,校园暴力不会变成家庭暴力?谁能确定他们能改过自新而不是去危害他人?谁能肯定他们一定会长大?长大的是年龄,不是判断事理的标准。有人说孩子还小,他们的权利也要保护,他们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但被欺负的人还没保护好,就谈论如何保护欺凌者的未来?呵,看,这多么合理啊!顾朝明笑起来。曹展差点以为顾朝明疯了,顾朝明笑起来,可一面对他,顾朝明收起笑容,又是那副阴冷脸庞。“道歉!”顾朝明冲他吼。“我就不,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就捅啊。别放在脖子上,直接捅心脏更好,更快。”曹展心虚得狠,却还是抓住顾朝明握着刀的手移到自己心脏的位置。顾朝明的手有微微颤抖,曹展抓住顾朝明的手时感觉到了。苏炳想夺过顾朝明手中的刀,让他别做傻事,可他不敢前进,顾朝明手中的刀快得很,比他的脚步要快得多。苏炳对顾朝明说:“顾帅你别冲动!”他不知道顾朝明怎么了,他只想帮兄弟报仇,谁曾想弄到这副模样。苏炳紧张得胸膛起伏,比苏炳胸膛起伏更大的是顾朝明。过去这么久,他握着刀的手还是在发抖。过去这么久,他还能遇到将他手中的刀往他心脏上引的人。上一个是顾涛,现在是曹展。顾朝明曾觉得顾涛走了,一切都会好,可顾涛他自己一个人走掉了,世界还是原样。所有的事情都在重演。曹展的笑与顾涛的笑重合,顾朝明手臂颤抖得厉害,他甚至有些分不清他握住的是曹展还是顾涛。顾朝明手臂颤抖到曹展笃定他没这个胆,曹展还要面子地逞能说:“你有本事就刺啊,不刺就别唧唧歪歪。”曹展还有时间笑,顾朝明鼻间呼出热气,他在努力压抑,压抑自己心中跳出来的恶魔。曹展见顾朝明没动静,他不知道顾朝明是在努力压抑,曹展还笑起来:“你那个男朋友啊,别说长得还挺好看,叫林什么去了?林……”曹展做出思考的样子。林见樊。他的少年叫做林见樊。不是你们口中的林什么!顾朝明抬起的眼眸吓了逞能的曹展一跳,顾朝明的眼神中有杀意,太可怕。曹展害怕得想逃,他说:“你不敢刺就放开我,胆小鬼!你要是敢放了我,我保证林见樊明天就没好日子过。”听到曹展的话顾朝明抬起头,伴随着苏炳的惊呼、曹展不敢置信睁大的眼眸和空中飘荡的歌声。尖刀直刺心脏。时隔两年,顾朝明完成了两年前顾涛让他做的事。刀尖对准心脏。一下,两下,三下………顾朝明像发了疯,从曹展说出不会让林见樊有好日子过的时候,他就已经发了疯。当他刺下那刀,听到刀刃插进皮肉的声音,鲜血染红他的视线,他知道,母亲的期望、他的未来、他和林见樊的未来,都随着他捅下去的这刀,无声消逝了。他都一并抛弃了,他只想林见樊好好的。他的世界终成血色,挣扎。红与灰交织,那是绝望放弃的颜色。他在那个夏日放弃了自己,放弃了他。你还是没有那么做,对吗?我现在做了,见樊 。鲜血流出,我还是成了杀人犯。苏炳吓得跑过来抢夺顾朝明手上的刀,顾朝明的手沾满曹展的鲜血,顾朝明像疯了一般捅向曹展的心脏。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让林见樊再受苦,他要保护好他。他说过要保护他,他要带他去看繁花似锦的世界。他答应过他的。苏炳拉开顾朝明捅下去的手,顾朝明像是从梦中惊醒,看到自己捅下去的伤口流出的血迹,顾朝明拼命捂住曹展的伤口。那是他对未来能和林见樊一起去看繁花似锦世界的挣扎。他挣扎。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曹展的意识微弱起来,顾朝明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他放弃了。他带着满手的鲜血对苏炳说:“你报警吧。”苏炳震惊,顾朝明却淡定地说:“报警。”苏炳不知所措,顾朝明吼苏炳:“你报警啊!”顾朝明的一声吼后跟着两声尖叫。一男一女,一对小情侣想要来长廊处偷偷谈恋爱,却没想到看到满手是血的顾朝明。两人尖叫着跑开,顾朝明坐在原地没有动,顾朝明叫苏炳走:“他们肯定会去叫老师的,你先走吧,这和你没关系。”苏炳的义气不是说说,他再怎么会处理事情,面对鲜血和尖刀还是会害怕,他忍住害怕对顾朝明说:“我不走,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做不到,我刚也录了视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炳这样劝自己。跑走的那对情侣没有被吓傻藏着不说,他们叫来老师,老师匆忙的步伐吸引来不少同学。在办公室有学生听到那对情侣说顾朝明杀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比老师到场的速度还快。嘈杂,人群,夏日,无风,石像,陪伴他的苏炳,冲过来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顾朝明在惊讶的同学中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他看到了他的少年,他眼神悲凉而又惊慌。顾朝明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他满手血污,怕弄脏了少年的衣衫。他满手的血污,还能去拥抱他吗?依旧是炎热的夏日,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一起去探寻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依旧闪耀着光。也是在那个美好如初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幻灭了,变成沾满血污的利刃,化为他无声的沉默,化为天空中一抹轻云。风一吹,就那么散去了。林见樊看着顾朝明被老师托起,老师们还在检查曹展,发现曹展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学生们尖叫围观,场面一片混乱。林见樊就站在那看着他,顾朝明对他笑,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不要过来。”林见樊还是冲过去了,被老师拖住。岑西立跟在林见樊身后跑来,他看到顾朝明,看到苏炳,看到两个说好等他们吃饭的兄弟。岑西立叫苏炳和顾朝明的名字,他想冲过去问到底怎么了。岑西立情绪激动地冲开人群,尤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林见樊被老师拉扯着,过于的震惊让他哭不出来。老师开始轰赶围观的学生,林见樊不肯离开,他站在那里,顾朝明一直摇头让他不要过来。林见樊很听他的话。他听话地呆在原地,他听话地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他看着警车离开,他蹲下身。痛哭声像他跳下窗口那日的雷声一样落下了。第144章高考最后一道铃响,从去年夏日开始的高三征程正式画上一个句号。考场里考生停笔,考场外家长们急切地等待。考场外人多嘈杂,考场内安静得只闻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哗声。林见樊盖上笔盖收拾好考试用具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宣布可以离开考场。考场内有的学生刚考完一脸轻松,像是卸下一项重任,有的则一脸沉重,一看就没考好。环视考场一周,看过考场内或喜或忧的脸,教学楼楼梯上挤满了人,教学楼大门没开,都在等待着开门回家。站在楼梯顶的空位处,林见樊俯视满楼梯等待回家的考生。他站在栏杆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的,他感觉自己前几秒还在考场收拾东西,像是电影剪辑一般,下一个镜头直接拼接到楼梯间堵满的人群。林见樊从未想过他的高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种突如其来、丝毫没有预料的方式。教学楼大门打开,林见樊拿着考试用具随着人流走出学校,下一个镜头拼接到母亲的脸。母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还行。他头脑中管控学习的区域是最冷静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的大事,一旦坐上考场的位置拿到试卷,管控学习的区域自动工作,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林见樊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被最近所担忧的事打乱思绪。他以为顾朝明那件事会给他的高考带来巨大打击,会让他高考失利,连老陈和林妈都这么以为。林妈听闻顾朝明的事震惊之余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和顾朝明走得极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儿子和顾朝明的关系,顾朝明就发生这种事,林妈担心自己的儿子高考会受到影响,可林见樊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甚至出考场就觉得f大唾手可得。高考这般顺利本该高兴,可坐上回家的车的林见樊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花,等待他的小王子来浇水。车内开着空调,林见樊却还是打开车窗,任窗外的热风吹刮着他的脸庞,林妈从后视镜看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林见樊,他最近总是这样。林见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他只有迎面而来的风,没有等来给他浇水的人。装着考试用具的文件袋搁在大腿上,窗外吹来的大风从文件袋上吹拂而过,文件袋还是顾朝明在学校外的文具店给他买的。林见樊带着它高考,带着它回家。文件袋里除去高考要用的文具,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片。黄色的纸片有一道裂痕,被林见樊不小心扯破的,纸片上写有一行字——往前看,别回头。字迹被眼泪晕开,那是顾朝明折给他的皮卡丘。林见樊带着它,将它当做高考幸运符。果然,考得很好呢。途中有系着丝带的自愿接送考生的车驶过,林见樊望着那辆车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开去。他的高三结束了,在一个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晴天结束了。高三的时光像是与他们驶向相反方向的车,一点点远去了。远去的时光带走过去的人。拍毕业照那天林见樊站在最边上,他身旁空出一个位置,摄影师让他站过来一点,林见樊坚决不肯移动。老陈一个年快半百的老男人知道林见樊在干嘛,叹一口气让摄影师就这么拍。林见樊在给顾朝明留位置,可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中还是永远少了他。拍完照岑西立陪着顾朝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一团一团围在一起拍照留念。岑西立拍拍兴致不太高的林见樊的肩,想和林见樊说说话让他开心起来。拍照的混乱声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西立转过头。尤鑫握着手机的手臂伸直,面容笑成标准的拍照笑容——尤鑫在自拍。像是感觉到岑西立看向他的视线,尤鑫抬眸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岑西立,岑西立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缓缓转过头去。幻听了吗?可刚刚明明听到尤鑫在叫他。岑西立再回头看一眼,尤鑫还是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举着手机自拍。是自己听错了吧,岑西立回过头想。岑西立回头看过两次尤鑫,两次回头都落进楼上关辉的眼里而不自知。在教室里睡觉听到有同学说高三的在楼下拍照,关辉噌地一下跑到窗边。当时岑西立他们班还没开始拍,关辉在教室窗口与好奇观看高三拍照的同学融为一体,岑西立从未发现过楼上的他。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嘛,怎么还站在这?站在窗边的关辉问自己。从和顾朝明聊过的那个雪夜开始,关辉决定不再喜欢岑西立,他要重新找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半年的时间里他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慢慢了解自己,开始慢慢地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他也想慢慢地不再喜欢岑西立。电视中播报过顾朝明的事,他们学校因此上了一次电视,学校家长各各互相传播,高三二班的家长们更是人心惶惶。再次听闻到顾朝明这个名字,岑妈在客厅和岑西立聊过一会。上次提到顾朝明这个名字,还是在高一喜欢尤鑫的事被陈海洋硬生生捅出来的时候,岑妈那时候像年级里议论他的那些人一样,怀疑他身边所有的同性朋友,没想到再一次提起顾朝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岑西立已经毕业,可岑妈对顾朝明这件事格外关注,岑西立关注顾朝明的事岑妈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和他谈论。而林见樊,理应离顾朝明最近的人,理应最关注顾朝明的人,却在法院听过顾朝明的案件审理后前进的步伐有所退缩。他害怕,他怕见到情绪激动的顾朝明,他怕见到因为他才犯下错的顾朝明。情人节的夜晚,顾朝明摆蜡烛让他不用自责,可他好像做不到。那太难了。在法庭上顾朝明情绪一直不明显,他认错,他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曹展的母亲失去儿子,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一直问顾朝明为什么要杀她儿子。曹展的母亲一直问,顾朝明一直沉默,直到后来。顾朝明当着林见樊的面,说出他杀人的原因。顾朝明看向台下的林见樊笑起来。我说出来了,我终于为你报仇,虽然用的是我也不想用的最极端的方式。“他欺负你吗?”曹妈问。顾朝明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见樊。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应该在这时被提起,提起后只会让看客们的关注点引向别的地方。顾朝明没有获得曹展的道歉,他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是因为林见樊而杀人,并非是想减轻罪行。他只是想让林见樊知道,他绝不会让他那个冬天所受的苦,就这么随着消失的冬季逝去。校园暴力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同样也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解决的。顾朝明对曹展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道歉的成本太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连风也不如。就算如风,那些人可是在他心上用尖刀利刃捅划,一阵微风怎么可能抚平得了渗血的伤口?顾朝明希望林见樊能够快乐,只希望不再看到有人在最应该绽放、最应该发光的年纪去承受这种无法愈合的强加之苦。林见樊已经如此,顾朝明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不能提起的关系,顾朝明犹豫,他慢慢说:“他欺负我同学,他抢走我同学的手机,还打了他,还把人弄进河里。”让顾朝明不可思议的是曹妈听完他的话后,问:“就这样吗?只是欺负一下,你就要杀掉他吗?”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顾朝明顿时愤怒,他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欺负别人就只是这样吗?欺负别人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冬天推别人下水,威胁别人说要杀掉他,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吗?将别人推向死地,随意地蹂躏,就只是这样吗?原来这些就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啊?那我杀你儿子也只能称得上只是这样,因为你儿子和那些人一样啊,也是杀人犯啊,无故使用自己的暴力,把别人往死亡里推的杀人犯啊!”顾朝明在被法官打断、让他别那么激动的情况下说出一大段话,他无法抑制地心痛,他看向台下的林见樊,他只想抱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啊。在有些人眼里,林见樊受过的苦不值一提,只是他人口中的“只是这样?”。顾朝明望着台下的林见樊,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看到林见樊在哭,林见樊的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阀,从他的心中流出。顾朝明终究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他。林见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爆裂,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泪眼朦胧中他看不清顾朝明的脸。自责感像巍峨的山,像汪洋的海,一下将他压垮,他却还得带着山海一般的自责走过九年。顾朝明被判了九年。九年,人们常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顾朝明一下子就失去了九年,只比十年少一年。九年………林见樊在法庭下痛哭,大家都看向他。在失去的九年面前,他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听到那个数字,他就忍不住痛哭出声。顾朝明只想冲下去抱住他,抱住哭泣的林见樊。他的少年在哭,顾朝明望着他,无能为力。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可他在哭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做不到啊,还是变成了和顾涛一样的人,还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还是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还是没能保护好林见樊。最终的归宿还是逃离不了他在一开始为自己确定未来的监狱。林见樊脆弱、胆小,他会因为顾朝明失去的九年而痛哭,但他并未因为失去的九年而放弃顾朝明。林见樊经常来看他,他的成绩足够他去往他早就心仪的f大,可他并不想选f大,他想选本地的大学,想没什么事就来看看顾朝明。f大,太远了………苏炳像是感应到他兄弟的男朋友会在志愿上搞事情,故意打电话问他报的什么学校。林见樊实话实说:“我想陪他,近点好。”苏炳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想陪他,你也不能拿你的未来陪,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这样,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陪,不是吗?”不算醍醐灌顶,苏炳的话让林见樊懂了,懂了一些他应该做的和顾朝明希望他做的。听完苏炳那段话,林见樊不禁想顾朝明会希望他怎么做,他这么做会不会给顾朝明带来负担。他正在将他的未来压在顾朝明的肩膀上,他在给顾朝明创造自责的机会。他尝试过自责的滋味,他想要顾朝明从里边出来后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阳光少年,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自责。林见樊最终选填了f大,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特地带给顾朝明看。第一时间带给他看。“你看,”林见樊举着录取通知书,“f大哎,很远的,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忘了我。”“说什么呢。”顾朝明笑一下。在顾朝明面前林见樊永远是笑着的,他不想在顾朝明面前难过。拍毕业照强硬地为顾朝明留下一个位置,升学酒的酒席上林见樊没有勉强。林见樊想通了,顾朝明又不是去世了,他只是离开他一段时间,不用搞留位置等他吃饭那一套。吃饭时和苏炳、岑西立坐一桌,林见樊还喝了点小酒。只有顾朝明对他不能喝酒的印象那么深刻,只有顾朝明会怎么也不准许他喝酒。岑西立和苏炳只是劝一下,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他们便没再说话,看着他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