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地记得,明明陆晟他们提起的都是些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他却总觉得恍若隔世——上个月发生的事情仿佛已经过了很多年,一些细节和片段都模糊不清。就连姜妍,唐岑甚至也会有她很久未曾发来消息的错觉,只有在翻着手机的聊天记录时,他才勉强能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唐岑不记得自己做过了哪些事情,时常觉得自己从未参与过任何小团体活动,但其他人的言语中又清楚地透露出他的行踪。他的记忆力每况愈下,最后就连翻开课本都觉得眼前的笔记十分陌生。为了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下去,也为了给唐松源一个令他满意的交代,唐岑不得不通宵背着那些不停被他遗忘的东西。他机械地重复着,直至这些东西成为短暂性的反射,大脑不需要依靠记忆力也能使用为止。那个时候的唐岑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对人生感到迷茫是什么时候了,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大脑时不时就会冒出这么个声音,质问他为何而活。他似乎只是单纯地因为迷茫而迷茫,因为抑郁而抑郁。在浴室里,唐岑无数次对着镜子举起刀片,将冰冷的金属物贴在自己脖颈处。薄片下压时鼓起一小片泛着几条青线的皮肤,唐岑在锋利的刀片快要划开皮肉时,像是被烫着了一样飞快地将手里的刀片甩了出去。唐岑双手撑在洗手池的边缘,冷汗沿着他的下巴滴在白色的瓷盆里,和里面的水珠融为一体。唐岑无声地叹了口气,擦了擦下巴上的冷汗,走到墙角将刀片重新捡了起来。拧开水龙头随意冲洗了几下,唐岑握着刀片的一端,干脆利落地划开了手肘内侧的皮肤,猩红的血液沿着伤口的下端流出,在洁白的瓷盆边缘拖出一条长长的红痕,蜿蜒的血迹最后消失在了下水道口。在那天之后,唐岑的手上再没有增添新的伤口,直到五年后他再度回国。“你还在……往自己身上添伤口吗?”听筒那端传来了姜妍的声音,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唐岑撕开了手腕上的胶布,底下只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迹:“没有了,我最近感觉不太舒服。”“不太舒服?”姜妍问道,“去过医院了吗?”“没有,你觉得我应该去吗?”唐岑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反问道。姜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唐岑才听到她说:“去吧。”在唐岑终于意识到轻度的自残行为已经不能缓解他的焦躁抑郁时,身体出现的异常症状已经严重到连粗神经的安迪都察觉到了,而那明显的精神恍惚也不是用通宵能解释得了的。在身体和精神彻底崩溃之前,唐岑听从了姜妍的建议,独自一人去了伦敦的精神病院。第26章精神病院比起唐岑去过的其他任何一家医院都要安静,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尖利的哭喊和哀号,整个医院安静得令人压抑。唐岑站在大厅里,医院的护士看出了他的窘迫,在询问情况之后,护士拿到他的预约号,替他办好了其他手续。唐岑顺着护士指的方向上了楼,进到了候诊室里。其实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很多看起来就像正常人一样,候诊室里没有一个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如果不是站在这里,唐岑难以想象他们一直受着精神疾病的折磨。就像其他人也看不出他的异常一样。唐岑人生至此最大的孤独不是无人理解的真实想法,也不是茫然机械地生存,而是独自在精神病院里面对自己的疾病。候诊室的长椅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别人。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显示板上间隔变换的数字,唐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安地揉搓着双手,掌心一点温度都没有,上午陆晟握着他手时传来的温热此刻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唐岑有些后悔,没有让陆晟陪他一起来,但他又不想让陆晟看见他狼狈的一面。他以为他不害怕,可以独自面对这一切。“咔嗒——”门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唐岑的自怨自艾。从被打开的诊室的门后,他看到一个剪着蘑菇头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少年在唐岑前面的长椅上坐下,手上拿着一张纸,唐岑从纸张颤抖的幅度猜出,那应该是那位少年的诊断书。少年背对着他,唐岑看着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听着压抑的抽泣声,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纸巾。他探出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将纸巾递给了他。少年惊慌地回过头,用颤抖不止的手抽出了一张纸巾,小声含糊地向唐岑道了谢之后就飞快地离开了候诊室。在进诊室前,唐岑在脑海里重复自述了无数次病情,每一条症状、每一个想法都清晰地列在他的脑海中,可真正进了诊室,面对面容慈祥的医生,唐岑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唐岑挣扎了很久,在医生平静的注视下,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默默地在备忘录里敲下一行行字。他将手机递给医生,医生接过之后细细看了一遍,诧异地抬起头问道:“之前没有来检查过?”唐岑盯着自己的脚尖回答道:“没有。”“嗒嗒嗒——”医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了几下,随着打印机运转的声音,他将两张纸递给了唐岑:“去做一下测量表吧。”“谢谢医生。”唐岑接过那两张薄薄的纸,躬身向医生道了谢,随后快速地离开了诊室。对着指示牌,唐岑找到了心理测量室。他敲了敲门沿,里头的医生正和一位年轻的夫人说话,听到敲门声只是拿走了他手里的纸单,抬手示意他稍等。唐岑站在门口,看着离他最近的座位上坐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两人平静地对视着,眼神却没有一丝丝交流。测量室的医生结束了和那位夫人的交谈,他见唐岑还站在门边,才轻声叫了一声:“唐先生?”唐岑闻声抬起头,看着医生走到那个男孩的身旁,指了指边上空着的位置:“这边坐。”那个夫人正在和男孩说些什么,男孩的视线没有再落在唐岑身上。唐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坐在了旁边的软椅上。医生站在他身后,手握着鼠标在电脑上点了几下,调出来两张测量表:“hama和sds测量表,做完了告诉我。”唐岑点了点头,手搭在鼠标上,久久没有移动。直到瞥见身旁的男孩和夫人都起身离开时,唐岑才挪动着鼠标,在测量表上勾选。“紧张感、易疲劳、颤抖、感到不安、易醒、梦魇”——“3”“软弱无力感、浑身刺痛”——“2”“视物模糊、记忆力、注意力障碍”——“3”1“我对未来抱有希望”——“3”“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有人需要我”——“3”“我的生活过得很有意思”——“4”2…………知道自己有病是一回事,真正拿到诊断书又是另一回事。唐岑第二次从诊室里出来时,手上真真切切拿到了诊断书,上头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印着四个单词:moderate anxiety(中度焦虑)、moderate depression(中度抑郁症)。看着诊断书上罗列着的一串陌生的单词,唐岑心里没有任何意外和悲伤,有的不过是平静的释然。是啊,果然如此。唐岑在角落里将诊断书折起,连同药盒一起小心地塞进了包里不易被人看到的地方。唐岑回到家里的时候,陆晟还没有回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包里翻出药盒和诊断书,唐岑小心地将诊断书压在了抽屉的最底端后才打开了那几个药盒,倒出了里面的说明书。说明书很长,上面写满了服药后可能出现的一系列副作用。唐岑看了两眼那些大大小小的发作概率就觉得心烦,他胡乱地把说明书塞进药盒里,将药盒藏进放草稿纸的箱子里之后,才把药片一股脑全丢进了抽屉里。在唐岑合上抽屉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唐岑起身走到卧室门边,看见了抱着两本书,刚从外面回来的陆晟。陆晟费劲地从锁眼里拔出钥匙,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唐岑。他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唐岑点了点头,没吭声,反应冷淡得出奇。“去哪了?你脸色看起来很差。”陆晟来回打量了一番唐岑的脸色,最后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尴尬地说道,“莉莉说明天要去市区里逛逛,晚上早点睡吧。”“好。”唐岑说着就回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看着门在眼前合上,陆晟无奈地耸了耸肩,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又在医院里徘徊了那么长时间,唐岑现在回到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放松下来之后才觉得浑身疲惫。如果不是陆晟提醒他,唐岑早就忘了明天还要出门这件事。他想了想,翻出了其中一板药片,剥开锡纸膜,将药片倒在了手心里。淡黄色的药片静静地躺在手心里,唐岑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桌上的水杯,喉咙上下动了动……“呵——”唐岑大喘着气从梦中惊醒,眼前模糊的景色慢慢聚焦成了他熟悉的布置。手背搭在额头上,唐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胸腔里的脏器在剧烈跳动着。慢慢坐起身,唐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后背,没有发烧也没有冷汗,只是温度有些低,摸上去凉凉的。昨晚唐岑吃过药之后就去洗漱休息了,按照往常的作息,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几乎一整晚都没能睡好,谈不上做噩梦,但一整夜唐岑在睡梦中都觉得自己胸口憋着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发冷。唐岑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天色还早,他趴在膝盖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等到心脏的跳动慢慢回到正常的频率后,唐岑才掀开被子下了床。他从床底拖出藏药盒的纸箱子,凭着记忆找到了药片对应的那个药盒,哆嗦着手从盒子里扯出了说明书。唐岑把说明书摊在床上,颤抖的手指指着上面写着的一条条副作用比对着。在看到“睡眠障碍”那一条时,坐在地上的唐岑呆滞了两秒,随后他胡乱地抓起说明书,眼睛死死地盯着后面一长串描述。强烈的梦境给他脆弱的神经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唐岑的手在纸上抓出了深深的褶皱。即使知道会有毒副作用,唐岑吃药前也没有仔细看过说明书,他也不知道毒副作用在他身上会表现得如此明显。他把其他说明书都翻出来看了一遍,最后在陆晟的敲门声中,唐岑无力地将纸箱推回了床底。“唐先生,药物的说明书你看了吗?”隔了一周,唐岑再一次去了医院,和医生说明了情况,但医生却反过来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医生手指在键盘上点着,眼神却格外严肃:“有副作用是正常的,停药之后副作用也不会马上消失,所以我不建议你随意停药。”“我知道。”那天早上副作用出现之后,唐岑就把那几张说明书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上头密密麻麻的副作用症状看得他头皮发麻。医生明显是不相信唐岑的话,他又问道:“平时睡眠如何?”“还可以。”唐岑那天早上突然惊醒之后就再没有吃过药,之后虽然睡得不安稳,但好歹是睡着了。医生抬头又瞧了他一眼:“食欲呢?”唐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期期艾艾道:“不……不太好。”医生抬手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符,将电子药单保存后就把卡递给唐岑:“我重新开了药,一定要按时吃药。”唐岑接过卡,手指摩挲着卡片圆滑的边缘:“好。”※※※※※※※※※※※※※※※※※※※※1hama所有项目采用0~4分的5级评分法,各级的标准为:0分 无症状;1分 轻;2分 中等;3分 重;4分 极重。2sds所有项目采用1~4分的4级评分法,各级的标准为:正向评分题,依次评为1、2、3、4分;反向评分题则评为4、3、2、1。第27章拿到了医生新开的药,吃过苦头的唐岑第一反应是看说明书,但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虽然先前那三份不同的药唐岑只吃了其中的一片,但想起盐酸帕罗西汀的副作用,唐岑背后冷汗直冒。那一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梦境,但唐岑潜意识里感觉到像是有人往他心脏里钉钉子一样,锥心的疼痛撕扯着他的心脏。在他好不容易摆脱疼痛后,身体又像被人从高空抛落却没有摔到地上一样,陷入了无尽的失重中。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他张着嘴想大声吼叫,想让自己从梦境里醒来,喉咙和舌头却干涩得发痒,一个音都发不出。最后当梦境中的唐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时,他才从无尽的失重中解脱,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却隐隐作痛,就像真的被人摔在地上一样。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唐岑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吃药,为的都只是抢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前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在药物起作用之前,他必须忍受至少一周的副作用。唐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再服药。那些药片安安静静地在他抽屉里躺了一年半,直到后来搬家的时候才被唐岑扔进了垃圾桶。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在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不同,像唐岑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服用盐酸帕罗西汀最常出现的症状是口干和恶心,但在唐岑身上却不明显。唐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是糟糕,但病情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他没有想到药物非但不能立刻缓解他的情况,反而还会加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不知道一周后药物起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不想再在强烈的梦境里挣扎,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并没有比焦躁不安好多少。但贸然地停药也会引起副作用,所幸唐岑只吃了一片,除了持续了一整日的焦虑以外,他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有这样的前例在,唐岑拿到盐酸度洛西汀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听从医嘱服药。他犹豫了很多天,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度洛西汀”“度洛西汀副作用”。看着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结果,唐岑几度想把诊断书撕碎,把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直到那天,当他在论坛闲逛时,他接到了姜妍的最后一通来电。恢复来往的这两年里,姜妍只给唐岑打过一次语音通话,在那一次之后,他们只靠着隔三岔五发几条断断续续的消息联系。再后来,在姜妍跳下去之前,她才再一次拨出了那通语音通话。唐岑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下一秒就按下了接听键,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听到那头姜妍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唐岑,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听得唐岑心头咯噔一跳,他赶忙问道:“姜妍?你怎么了?”但问完之后,唐岑就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他生着病,也曾经冒出过相似的念头,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去:“你在哪?”“唐岑,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高处的风景,确实更美啊。”姜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格外地平静。“对不起。”她不断地向唐岑道歉,“我不想给你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是我克制不住,还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唐岑几乎可以想象到姜妍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和他通话,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高处寒冷的夜风似乎顺着手机吹出,席卷了唐岑全身。他浑身颤抖着,近乎是哀求地向姜妍说道:“没有!姜妍你没有做错!我求你……不要冲动……”“唐岑你别哭啊,这样我走得也不安心。”姜妍轻笑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唐岑讨论商店橱窗里挂着的衣服合不合身一样。“不要……姜妍我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换作从前,唐岑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姜妍,甚至就算姜妍在他面前跳下了都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自从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后,他对姜妍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看着姜妍选择了死亡,唐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如果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这个结局,那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听筒里传来的呼啸的风声里夹着一声叹息,姜妍无奈地说道:“唐岑,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我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岑从未怪罪过姜妍,然而姜妍却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唐岑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姜妍突然选择了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姜妍造成任何愧疚。“不是!姜妍你听我说!”唐岑试图向她解释,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都被姜妍堵了回来。“唐岑,你有可以陪你的人,可是我没有。”风吹得姜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真的喜欢你,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可以依靠他。”唐岑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想劝她不要冲动,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还未做完的事情、未实现的目标,想想……但是这样不负责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想想这些东西就会更好吗?不,不会,只会更糟。未来也许会更好,但现在已经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换作是他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我还不想死,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喜爱的东西已经不能支撑我去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了。”活下去需要一辈子的勇气,而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姜妍像是爬上了什么地方,声音忽近忽远,唐岑听得不真切。“姜妍!”唐岑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浪费口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不起。”为他曾经的不屑与歧视而道歉,也为他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姜妍笑了笑,声音染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我很开心最后还有可以道别的人,谢谢你,唐岑。”父母没有朋友理解自己,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又极其讽刺的事情,但姜妍却为此而感到高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细细的水痕,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了几星小水滴。她说:“我走了,再见。”话音还未落下,风声和姜妍的声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唐岑拿开手机时,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有些人能肆意大笑地说着:“去他妈的人生。”然后从前一个困境中解脱,开始新的生活。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抱怨之后挣扎着从泥潭里脱身。还有些人能潇洒地纵身一跃,借着死亡奔向自由的狂欢。但也有些人是一脚踏入了之后就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沉没在抑郁的泥潭之中,化成了污浊之下的废料。唐岑选择挣扎着毫无期待地苟活着,而姜妍选择了解脱。姜妍死了,就像唐岑扫墓时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她在某个夜晚从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纵身一跳,摔成了一摊稀烂的肉泥。至今唐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姜妍为何选择了死亡。他查过,姜妍所在的那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没有任何大新闻,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姜妍死了”这条消息。同样的,也没有人因为姜妍的死来找过唐岑,有时候唐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只是他做的一个真实又可怕的噩梦罢了。唐岑没有告诉陆晟这件事,之后对艾森也是绝口不提。高中同窗的死成了他心里唯一一块阳光照不进的污浊之地,那个秘密埋藏在淤泥之中,慢慢腐化,散发着恶臭。除了唐岑,没有人嗅到过。唐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躲在被子里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就连第二天醒来时都觉得浑身冰冷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唐岑想过一了百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在看到论坛上那句“不吃药也不是,吃了药有副作用,停药也有副作用,那他妈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死”时,唐岑艰难地吞下了第一颗药。姜妍要他活下去,那他就活着,至少还有点活下去的动力。但没人想象得到,唐岑这样的优等生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每天都吞着乱七八糟的小药片,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还要若无其事地强装成正常人。挺好的,至少自己还活着。1唐岑每次强忍着恶心吞下药片的时候总忍不住这么想着。※※※※※※※※※※※※※※※※※※※※1原话:当代大学生表面上光鲜亮丽 沙雕得不行 其实背后每天吞着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挺好的 还活着第28章姜妍的死就像被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沉入了湖底,但让唐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之后走向死亡的恐惧。他日复一日照着医嘱吃药,好在这一次的药并没有给唐岑带来太多痛苦的副作用,但由此引起的嗜睡症状依旧令唐岑苦恼不已。那个时候春困的季节已经过了,唐岑却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困意,即使他在周末花上一整天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是能感觉到疲惫感。而在温度略高的室内,温暖的环境加重了他的嗜睡症状。唐岑担心他终日昏昏欲睡的状态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在嗜睡症状出现后,唐岑就开始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摄取尼古丁和酒精,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摄入一定量的尼古丁和酒精能使神经保持兴奋状态,但同时也会削弱药效,甚至会加重病情。所以在每一次参加聚会前,唐岑都会减少度洛西汀的摄入剂量,这也导致了唐岑迷恋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麻痹神经的感觉。酒浸泡着胃囊,烟笼罩着肺叶,身体不像白天困顿时那样沉重,清醒时像被刀切割着刺痛不断的大脑也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飘忽而轻松。即使第二天清醒时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情,唐岑依旧沉醉于夜晚不断交换着的酒杯中,明明自知上瘾却从不抽身。尽管唐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抽烟喝酒的次数,但他明显感受到他已经开始上瘾、失控了。这段时间唐岑时常能感受到那些低焦油的细烟渐渐无法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身体也贪婪地叫嚣着,要求他摄入更多的尼古丁。在唐岑刻意放纵下,药物的副作用和烟酒带来的快感渐渐让他忘记了姜妍遗留下的痛苦,但他总觉得姜妍死后,他的心里就缺了些什么,就算用再多的酒精和烟草都填不满那个窟窿。每每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嬉笑打闹的场景,从心脏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他的体温,即使是之后努力尝试融入进那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的举动也没能温暖他的身体。姜妍突然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唐岑措手不及时搅乱了他的生活,在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时,姜妍又突然地离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前两天还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姜妍刚走的时候,唐岑总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姜妍再没有出现过。但即便如此,唐岑依旧抱着几分幻想,幻想着姜妍从未死去:“我一开始还想过她是不是离家出走,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高中的同学还是告诉了我姜妍的死讯。”接到班长来电,听到对方难得焦急的声音时,唐岑还有些意外。在她询问是否知道姜妍死亡的事情时,唐岑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圆滑的原子笔滚向了桌子的一侧,从毫无遮挡的桌沿滚下,摔在了地上。何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唐岑的高中同学,姜妍不是他们害死的,唐岑的病情他们也确实不知情,但又一次打破了唐岑的幻想,逼着他面对那血淋淋事实的也确确实实是这些人。得知确切的死讯,唐岑才颤颤巍巍地点开了自己的列表。他翻了三四遍,试图质问姜妍,却再也没有找到姜妍的名字。那晚,唐岑在陆晟的怀里深陷梦魇,在他的背上挠出了深深的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将我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或许也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她死后没有人来找过我,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我的联系吧。”“她只用语音通话,只要一删除好友,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联系。何况她是自杀,又有谁会去细细查这些呢。”唐岑的声音很平静,他望着窗外,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曾经在网上一遍又一遍查着姜妍的名字和学校,然而一无所获。何休松开握着的手,在唐岑微微错愕的注视中,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唐岑。“那个时候我再回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唐岑接过纸巾,将它对折之后遮住了眼睛,“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会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还为我着想,不给我添麻烦。”姜妍并不是真的如唐岑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或许是替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着想,固执地讨好他们。对向她表达善意的唐岑,姜妍和她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言语去伤害他,将从她母亲那受到的伤害又施加到了唐岑身上。唐岑深知这一点,时至今日他仍在承受着那些言语的折磨,但是同样身为受害者,他眼里的姜妍还停留在高中同桌时的那半年时光里,温柔又热心。姜妍不是唯一了解唐岑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理解姜妍的人,最初的理解只流于表面,在他体会过唐松源的辱骂后,那样的理解才变成了感同身受。唐岑在姜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姜妍比他更勇敢果断,能一个人做出走向死亡的选择,但她的死也成了唐岑内心那道不可治愈的创伤。“我参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那几年,却被她从她的死亡里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遮着眼,何休也能看出唐岑的精神不太好。他疲倦的模样让何休几次都想结束这次谈话,但和之前一样,唐岑一直在说,他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问上那么两句,自始至终何休都没有主动打断过唐岑。主治医生叮嘱他注意唐岑的身体状况,但作为心理医生,何休也要尊重唐岑的想法,而且唐岑看起来非常想向他倾诉这一段过往。“我和安迪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玩闹,我总是羡慕得很。我和他们走在一起,参加各种社团,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入到那个群体,只是在边缘观看着其他人的生活。”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张纸巾,唐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手上触及的地方沾满了泪水。即使唐岑有着令人嫉妒的一切条件,却羡慕着别人庸俗快乐的生活。他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吃药,从外部来的伤害他都能承受住,他害怕的是一个人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