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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浊之下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0(1 / 1)

但是艾森的家人却从来没有在唐岑的梦里出现过,他想象不出来,也许明天见了就能想象出来了。外头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出唐岑意料,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等艾森回来洗漱完关了灯,这一天又过去了。关了扫地机器人,唐岑抱着欧培拉又钻进了卧室,一人一猫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唐岑抱着平板看着无聊乏味的文艺片,欧培拉趴在他胸口上打着瞌睡。随手找的文艺片不出意料也都是些不明所以的内容,唐岑看了小半段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刚把平板关上,卧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艾森开了门,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门上,看到已经躺进被窝里的一人一猫,顿时忍不住哀号道:“我好累啊……”第87章艾森那一声哀号并没有吵醒趴在唐岑胸口睡觉的欧培拉,唐岑揉了揉它的脑袋,把它从胸口抱到了腿边。身上没了限制,唐岑坐起身靠着枕头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懒洋洋地问道:“下周还去吗?”“不用了,从现在开始我放假了。”艾森把包和外套扔到书桌上,边扯领带边走到唐岑身边,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最近没睡好吗?”唐岑微微朝后躲了一下,后背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可能吧。”他这么回答道,眼神却飘忽躲闪着,不敢和艾森对视。艾森将手背贴在他脸颊上,紧贴着的皮肤微凉,接着又摸了摸他的手,也是一样的温度,凉得不像是一直待在温暖的室内的人会有的。唐岑眼下又浮现出了浅浅的青黑色,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艾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去收拾一下,晚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见雷蒙。”艾森没追问,唐岑暗暗松了口气,歪着身子靠在床头看着艾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冬季本身就是疾病高发期,越漫长的冬季越是折磨人,不过对唐岑这样顽疾缠身的人来说,每一个季节都是高发期,只是缺乏阳光的冬季比其他时候更难熬一点而已。没有阳光的冬天,每一天唐岑拉开窗帘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天,落在窗户上的也不是暖黄色的日光,而是夹着雪的细雨,或是凝结在一起的雪花。凛冬的寒冷冻结了湖面,封锁了道路,却没有冻结唐岑的意识,让他敏感的神经失去知觉,他反而像是被刺骨的冷冻得战战发抖一般,大脑亢奋的同时也变得迟钝。唐岑以为如果能一直待在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里,稍微花上一些时间,自己能慢慢好起来。但现实并非每次都能如他所愿,只要他还和任何一个人有一丝联系,他就不可能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开。尤其是和艾森这样家庭健全的人交往,总是避免不了和他家人见面。明知道这些都是躲不掉的,唐岑还是会忍不住想象明天见到雷蒙的场景,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是像舅舅那样,还是更像父亲?被焦虑和担忧反复折磨着神经,唐岑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已经吃了药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身的动静不大,但还是吵醒了身旁已经睡着了的艾森。艾森翻过身,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阵才抓到了唐岑的手。他把已经翻到床沿的人拉回身边,又捏了捏他的手心:“睡不着?”“有点。”唐岑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翻过身钻进艾森的怀抱里,即使手被人握着,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艾森本来还想再和他说些什么,但唐岑久久没有动静,安静得让艾森觉得他已经睡着了。困意翻涌,原本就累得睁不开眼的艾森只撑了一小会儿眼皮就打架了,但在他马上就要合上眼的时候,唐岑突然翻过了身。“艾森,你知道……”唐岑顿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才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你知道菟丝花吗?”“我知道,也知道你想说什么。”艾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当唐岑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唐岑刚刚在想些什么,“你还是在担心雷蒙吗?”唐岑仰躺着,两眼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想什么,脑袋里乱乱的。”“我们之间差太多了,家世也好,能力也罢,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没有和你站在一起的勇气,好像我遇到事情只想退缩,只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你,自己一点也不敢面对,连和你哥哥见一次面都担惊受怕。”“你在计划未来,我却总是想和你分手。”唐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艾森握着自己的手动了动,但只是很轻微地动了一下,并没有甩开。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唐岑微微侧头扫了一眼艾森,艾森和他一样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沉默的样子让唐岑有些担忧。就像他自己说的,唐岑不止一次想过和艾森分手之后自己该怎么办,他们每一次做之后,唐岑都忍不住想以后没有艾森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说,那一天艾森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担惊受怕的表情,那副表情还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可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也不可能再收回来,唐岑再怎么懊恼,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等了很久,唐岑都没有听到艾森再说话。两个人的手还握着,唐岑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刚动了动手指,艾森就察觉了他的动作,迅速收拢了手,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卡在了唐岑的指缝。“为什么?”艾森转过头看着他,碧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微闪着光。为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唐岑觉得艾森肯定也明白,即使不再冷战和争吵,即使能够像普通情侣那样生活,唐岑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改变那些想法:“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是预料到的回答,艾森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开口:“唐岑……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你自己?”“你一点都不知道,当年我是多么倾慕你……”艾森喃喃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台上,我坐在台下仰望你,我身边的人都在仰望你,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羡慕的。”不论过去多久,艾森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唐岑的时候,那个如同油画里描绘的优雅贵族般的男子站在高台上,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着老生常谈的东西,却深深地吸引了艾森的目光。艾森反复咀嚼着唐岑的名字,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看见唐岑的眉眼里带着几分内敛的感情,若隐若现。隔得太远,艾森看得不真切,只觉得像玫瑰一样灿烂绚丽的男人一定是高傲而孤独的,善于伪装的,才会用自信将它们全都隐藏起来。但当他窥见唐岑小心隐藏的秘密之后,才知道那些被他藏起来的,都是些多么触目惊心的恐惧和自卑。“整整三年,你甚至只和我说过两句话,我都已经很满足了……”“你从一开始就离普通人太远,你不知道那些以你为榜样的人都是怎么想你的。你发表的论文,获得的荣誉,有些人一辈子都做不到,所有人都知道你很优秀,只有你自己看不到。”艾森一一细数着唐岑学生时代,甚至是在英国实习期间获得的荣誉,拿下的项目,一件一件,他全部都记得。唐岑没有想到艾森会记得这些,他的父亲觉得这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连他自己都早已忘记:“可是那些东西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做不到的人……他们现在也许都过得比我好,至少他们是清醒的。”“这个世界上能清醒地活着,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人生该做什么的人很少。”艾森闭上眼睛,一股疲劳感从头蔓延到全身,也不知道是因为加班,还是因为谈及的这个话题,“就算是我也会迷茫的,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只是看不到而已,不代表不存在。艾森的语气透露着疲惫,唐岑没敢接话,两个人握着的手却悄悄松开了。即使多了一个人,此时唐岑还是觉得房间里静得可怕,甚至比艾森不在的时候还让他慌乱不安。他想不通,艾森和自己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嗯——”睡梦中的欧培拉发出一声梦呓,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唐岑的思绪。他听见欧培拉翻动身体的声音,也听到了艾森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唐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悄悄地伸出手,想要拉住搭在不远处的那只手,但他刚抬起手,就听见艾森的声音又响起了。“菟丝花不适合,你又没有寄生在谁的身上。”艾森缓缓地说道。在他心里,唐岑永远是会在春日盛放的玫瑰,不是那攀附寄生于旁物的吸血鬼。唐岑靠着艾森的肩膀,整个人蜷缩在他身边,手指在艾森的心口轻轻点了一下:“你。”点在胸口的手磨蹭过皮肤,撩拨起一阵悸动。艾森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唐岑感受到了艾森胸腔里那颗火热跳动的心脏。“唐岑,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人生经历的所有组成了现在的你,不会因为离开谁就无法活下去。”“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下去。”艾森平静地说着,仿佛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般。年少时的爱恋总是那么义无反顾,但蹉磨到了如今,那份爱恋在残酷的现实中又还剩下多少?唐岑按在艾森心口上的那只手微微抖了一下,艾森这句话莫名地让他生出了几分不好的想法,但他不知道艾森说这句话到底只是安慰还是另有所指,只能强装不经意地说道:“说得好像你要和我分手一样。”他话音刚落,艾森忽然猛地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拽进怀里紧紧地搂着,力度大到像是要把唐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圣诞节之后我会请个长假,我们再去一次瑞士吧。”艾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比往常低沉的声线里夹杂着几分沉重的感情,和搂在身上的力度一起压得唐岑喘不过气。也许是久病成医,唐岑知道自己的情况很糟糕,这是冬季常有的情况,往常都会加大药量。这一次是他疏忽了,以为有艾森在就万事无忧,没有和艾森提起这个事情,但艾森不是医生,不可能顾及全部。唐岑僵直着身体任由艾森抱着,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但很快艾森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微微放松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冬天会过去的。”唐岑听到艾森这么说着,眼底忽然有一股热意翻涌而上,温热的液体很快就润湿了眼眶。他趴在艾森的肩上,紧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那个时候唐岑确实以为冬天真的会过去,但是一个冬天过去了,还有无数个寒冬在等待他。第88章或许是因为睡前那段不愉快的谈话,唐岑和艾森两个人都没能睡好,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睡着。然而才睡下没多久,到第二天早晨九点,艾森定下的闹钟准时响起:“嘀嘀嘀——嘀嘀嘀——”闹钟响了将近半分钟才被人掐断,艾森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撑着脑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等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才摇了摇身旁的唐岑。叫醒唐岑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真正麻烦的是让唐岑起床。艾森第一次叫醒唐岑,唐岑还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艾森听他应了之后就直接去洗漱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唐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睡着,连动都没动一下。艾森对这种情况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这回他直接坐在唐岑身旁,晃着他的肩膀把他摇醒。唐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艾森,嘴里嘟囔着:“我马上起……”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又合上了,还没等艾森再喊他就睡了过去。艾森无奈,只能再喊一次,这样反复折腾了三四次,唐岑总算是在雷蒙敲门之前抱着衣服摇摇晃晃地进了浴室。等唐岑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雷蒙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喝着艾森泡的红茶。听到开门的动静,雷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唐岑,他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雷蒙微微一挑眉,朝着站在边上的艾森说道:“艾森,不介绍一下吗?”艾森愣了一下,顺着雷蒙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了站在阴影处的唐岑,赶忙把唐岑拉了出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雷蒙身边。“这是我男朋友,唐岑。”艾森说着还拍了拍唐岑的肩膀。雷蒙点点头就算作是回答,艾森的视线在雷蒙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收回了搭在唐岑肩上的手:“你们聊,我去做饭。”唐岑没料到艾森居然打算让他单独和雷蒙待在一起,吓得抓住了艾森的衣摆。艾森冷不丁被他拽了一下,向后踉跄了半步,险些摔在沙发上。站稳之后,艾森回过头,无奈地安抚慌张的唐岑:“别担心,大哥想跟你单独聊一下。”说着,他一点一点掰开了唐岑拽着他衣摆的手指,在唐岑惊愕的注视中走进了厨房。唐岑看着艾森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确定艾森真的不打算出来之后,才默默收回视线,看向了身旁的雷蒙。但当他把视线转向雷蒙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看自己。被那双和艾森一模一样的碧绿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唐岑后背激起一阵凉意,他缓缓低下头,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唐岑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全部落在了雷蒙眼里,他看着唐岑低下了头,余光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一动,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大致的情况他都和我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但有一件事我想知道。”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唐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压着喉咙里的颤抖,温顺恭敬地说道:“您说。”“如果我们家所有人都逼着你们分手,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雷蒙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尽管听起来已经是刻意收敛过的,却依旧让唐岑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身为上位者的父亲。他们和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不带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只是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唐岑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知道雷蒙话里这“所有人”里,是不是也有艾森,这个问题到底是艾森要借雷蒙的口坦白,还是雷蒙自己的意思。当年被逼着分手的狼狈姿态还历历在目,唐岑闭了闭眼,努力忘记脑海里那些不停浮现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抹去。唐岑的沉默在雷蒙眼里却变了个味,他摸索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母亲和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分手。”“不会。”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唐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雷蒙的意料,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厨房里传来了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厨房和客厅离得不远,加上唐岑和雷蒙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艾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那一声脆响并没有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唐岑只是看了一眼厨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只是一个人不认同,我可能还会坚持一下,但如果是一整个家庭都不愿意接受我,那的确是我的问题了。”“是我配不上他。”唐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心脏还在一阵阵抽痛着,可疼痛中又带着几分快感。就像和陆晟分手的时候一样。雷蒙一言不发地听唐岑说着,最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会撺掇他和你一起走吗?”“不。”唐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牵起唇角,对雷蒙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喜欢他,但我不想毁掉他的未来和家庭,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这么做。”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十年后,他又对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值得,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唐岑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着,坐在他身旁的雷蒙甚至都能看到关节处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雷蒙和唐岑是第一次交谈,但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侃侃而谈的青年,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亲弟弟爱得卑微的人,又同样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先前他虽然说了这只是一个假设,但雷蒙觉得这恐怕就是唐岑真实的想法,对他都这样毫无保留,或许也早就和艾森说过了。雷蒙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头又开始隐隐阵痛着。艾森这个弟弟,不闯祸的时候什么都好,一闯祸就净挑最棘手的。明明都戴上戒指了,为什么还会让恋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在唐岑低头的空当,雷蒙瞪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听完了全程,神情复杂的弟弟。艾森感受到大哥的怒意和不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唐岑,又转身回到了厨房里。“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也不假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坦白地问了。唐岑会想这么多,也许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碍于艾森才一直没有实施罢了。出乎他意料,唐岑收起了脸上的笑,慌忙转移的视线里带着几分无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唐岑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右手用力揉了揉左手的手腕,那是唐岑缺乏安全感时常做的动作,也正好让雷蒙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伤疤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投下的阴影模糊了边界,看着格外狰狞。雷蒙朝前倾身,按住了唐岑揉搓手腕的手,把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唐岑吓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到访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在唐岑错愕的目光中,雷蒙从沙发的靠枕后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之前还冷漠地和自己假设分手的男人突然又变成了亲和的兄长,雷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唐岑一下子分不清这礼物到底是不是试探,在雷蒙递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后躲闪了一下。见唐岑没有接,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艾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圣诞礼物。”突然被人塞了份圣诞礼物,还是男朋友的大哥送的,唐岑不敢收,正要拒绝却听雷蒙说:“先别告诉那小子,他今年没有。”“他一直拖着,不结婚也不谈恋爱,都快成母亲的心病了。”雷蒙拍了拍唐岑的手背,就像往常艾森常做的那样,“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毕竟未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我们。”唐岑看着手里那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只觉得那抹红色灼热刺眼,拿在手里烫手得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他在恶意揣测艾森家人的时候,他们却给自己准备了圣诞礼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收下?雷蒙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唐岑被雷蒙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太多了,可是雷蒙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艾森喜欢,他们就不会干涉。原本唐岑以为身为大哥的雷蒙肯定会反对,不管艾森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至少不能跟他这样的精神病人纠缠不清。然而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甚至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真的只要艾森喜欢就可以了吗……第89章送出了圣诞礼物,可唐岑的脸色古怪得很,雷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艾森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恶人都让他做尽了,也不知道以后唐岑真的跟艾森回家之后,母亲会不会秋后算账。唐岑深吸了一口气,把雷蒙塞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了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直起身:“有,但是可能会冒犯到您。”“无须客气,你和艾森在一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唐岑话里总是带着敬称,雷蒙听着总觉得别扭得很,“你说吧。”雷蒙的坦然反而让唐岑犹豫了。在真正和雷蒙见面之前,唐岑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无一例外都是逼迫他们分手的,只是态度上有那么些细微的不同罢了。现在见了面也确实提及了他预想的事情,可雷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他假设这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像艾森说的那么古板保守,也并不排外,甚至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欢上男人这一件事情。唐岑将左手手腕翻向上,右手的食指抠着左手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我听他说过,斯特林家有四个孩子。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雷蒙先生有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区别对待过?”唐岑顿了一下,斟酌了两秒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承受过多的期待?”听到唐岑这个问题的时候,雷蒙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以为唐岑会问自己父母的事情,谁承想会问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想到了几种可能,但唐岑说话时那语调太过平缓,让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雷蒙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他左手抱胸,右手揉着眉头。沉思片刻,最后雷蒙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回答你。”“没有。”雷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父母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孩子,艾森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我也同样拥有,只不过我比艾森年长许多,父母对我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这些。”雷蒙说着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家里热热闹闹的场景,两个缠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别扭地关心自己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年之后就一头扎进甜品店的双胞胎妹妹。“我的妹妹,艾森的姐姐也是这样。”提起胞妹,雷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和奥莉维亚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父亲和母亲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只是比起经营公司,她更喜欢待在母亲的甜品店里。”“奥莉维亚把母亲的甜品店经营得很好,父亲教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舍弃过。”雷蒙毫不掩饰地夸奖着自己的妹妹,“换作是我,恐怕也不能做得像她那么好。”唐岑知道艾森家里有一间甜品店,是艾森母亲开的,艾森小时候经常过去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雷蒙的双胞胎妹妹——奥莉维亚·斯特林,她将斯特林老先生教授的经营公司的经验和方法用到了自己母亲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上,虽然听起来有一些大材小用,但她确实做得很好。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手里经营,也同样能散发出最温柔的爱意,联系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唐岑稍微能够想象出,培养出艾森这样被人践踏感情还能不知疲倦付出的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是他从来都无法拥有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理解,深爱着彼此的家庭。唐岑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对方还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父母更偏爱谁,他们给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爱着、尊重我们,才让我们能在追求自己理想的路上一往无前。”一往无前。唐岑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猛地回过头,隔着餐厅,他的视线撞上了艾森写满担忧的眼睛。唐岑不知道艾森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雷蒙抱着手臂,神色平淡地看着面前无声对视的两人。在他提起奥莉维亚的时候,艾森就站在了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谈话,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有背对着厨房的唐岑没有察觉到。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雷蒙给自己添了一杯红茶,随后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从杯口升起,有一瞬间模糊了雷蒙的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岑眼里闪过的水光。真可悲。雷蒙在心里默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原位,再一次向前俯身,握住了唐岑的手。“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总会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也一样,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你所热爱的、执着的。”雷蒙看着唐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样说,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吗?”唐岑苦笑了一声,轻轻拉开了雷蒙的手,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已经足够了,谢谢,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说完,在雷蒙和艾森的注视下,唐岑低着头,飞快地躲进了卧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客厅里又只剩下雷蒙和艾森。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片刻,雷蒙对着杵在厨房,想进卧室找唐岑又不敢的艾森招了招手:“过来。”自家大哥开了口,艾森也只能依言乖乖坐到他身边。躲回卧室里的唐岑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他也没精力再趴在门口偷听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在合上卧室门的下一秒,唐岑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弓起身子喘着气。刚刚雷蒙问他这样回答能不能解答,何止是解答他心里的疑惑,雷蒙这些话甚至已经很清楚地把斯特林家和他家之间的差距一一摆在他面前。在自己卑微地向父亲乞求一个夸奖的时候,艾森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在自己无数次面对唐钤和同学的邀请说出“下次吧”的时候,雷蒙会拉着艾森和他妹妹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在他趴在床上嘶吼的时候,艾森的父亲站在艾森的身后,成为他一往无前的后盾……他在父亲面前的难堪与狼狈,在艾森的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连被艾森评价为“排外”“保守”的雷蒙,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宽厚有力的,散发着温柔的热度。唐岑在听说雷蒙的事情时,还恶意揣测过雷蒙和艾森之间的关系,身为兄长,总是会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被剥夺更多的快乐。但那些,在雷蒙身上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冷漠的人抚养长大。“我们就是一家人”,雷蒙亲口说出的话,唐岑却一点也不敢信,他真的有资格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唐岑痛恨软弱的自己,畏畏缩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彻底地反抗过。他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但他曾经又是那么恐惧阳光。如今他又在恐惧像太阳一样的斯特林一家,他们的温柔就像炽热的太阳一样,几乎要将他灼伤。滚烫的热液从眼中溢出,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汇聚成水滴,随着它的颤抖滚落,在卧室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唐岑紧咬着下唇,将呜咽抽泣死死地压在嗓子里。他撑起身子趴在床沿,手在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将被子扯到自己面前,直到将脸完全埋在被子里,唐岑才松开了被咬出血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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