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的时候,先生还开着窗子。”“不开窗睡不着,开了窗又冷。”商别云打着哈切,从床上翻了下来,拢着头发,“什么饭?”“瑶柱鱼片粥。先生昨天喝了酒,没做生冷的。”程骄从边柜上拿了根湛蓝的发带,递给商别云:“……不然,我以后每天等先生睡着后过来一趟,给先生关窗?”商别云闭着眼,头发束歪了都不知道,胡乱套上鞋子,就往后间走:“算了,我睡觉又没个定点儿,往后多在床上铺几床被子吧。”程骄在外间等着,过了片刻商别云出来,脸上都是水珠,擦也不擦,神色倒是精神了一些。粥在冰过的碗里盛着,已经凉到了刚好适口的温度。程骄早将碗盛好了,商别云走过来,接过了程骄递过来的筷子,二人便一同开始用饭。动筷之前,商别云先问:“没什么新动静?”这是每日的惯例了,程骄早就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对答如流:“昨天新城那边有一起命案,是这三年来青州的第一百零六件人命案子,仍旧,与咱们没什么相干。”商别云喝了口粥:“详细说说。”“婆媳争起来了,媳妇气不过,投河寻了短见。我去看的时候,丈夫跟婆婆正守在河堤上哭,尸体跟死因对得上,邻居之间讨论的,也都差不多,没什么异常。”商别云点点头:“那边呢?”“案子不是季澄风出的,姚轲也不在。他们二人现今专管大案恶案了……只不过……”“又是季澄风?”“嗯。”程骄点点头,“我也是打探的时候顺耳听来的,听说他办上一桩案子的时候,正好是独身一人的时候撞上了案犯,一人拼了十一个人,杀了四个,残了七个,虽一网打尽,可自己又伤得不轻。”商别云眉角抽动:“第几回了?”程骄默默算了算:“从那之后,到现在,光算重伤,第五回 了吧,几乎是刚养好伤便又撞上的程度。”商别云叹了口气:“淼淼的融墨,也没这种后手啊,应该只是巧合吧。话说回来,他的事你还是少打探。那小子还急着酒馆的事,对咱还防备着。你即便打探,也不要太贴着了,第一要务是藏着自己,再顾其他的。”“我省得的。这次也是照着看热闹的样子,远远地看了一眼,跟邻居不咸不淡地问了两句。”“嗯。这段时间倒是消消停停的,没什么事,那些追杀你的人,可能真的放弃你了,也说不定。”程骄点点头,没说什么,二人将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聊完,便安安静静吃起了饭。商别云阔起来之后,好长时间没喝这样朴素的清粥了。久违之下用这么一餐,加之程骄的手艺不俗,直觉得鲜香清润,五脏六腑都透着熨帖。睡得好吃得好,他的心情就好,再打量打量程骄,安安静静吃饭,动作轻贵,通身清爽,不由得觉得自己带出来的孩子真是好,难得在吃饭的时候问了句:“你又长个子了?”“嗯?嗯。”程骄点了点头,“比上次量的时候,又长了一些。”“好家伙,”商别云放下筷子,伸手捏了捏程骄的脸,“都快比我高了。咱家就丛音一个矮乌龟了哈哈。”程骄耐着性子被捏了两下,躲开了商别云的手:“说到丛音,她昨天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今天还没起呢,我待会儿要去叫她吗?”商别云叹口气:“由她去吧。想睡就睡,想发脾气就发,现下只能拘着她,没别的办法。谁家十六七的姑娘还由爷们天天带出门晃的?”程骄拨着碗中的米粒:“先生打算……送她去洄娘那里吗?”“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年岁,不过我估摸着,跟你年岁应该差不多,蜕鳞就在眼前了。”“丛音她还没决定吗?”商别云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不知道。哎算了,咱们想这些都没用,看她自己选择吧。我吃好了,你撤碗吧。”程骄应了声是,收拾起来。商别云撩了袍子出门,程骄趁他还没走出去,赶紧回头问:“先生今天要开始制琴了吗?”商别云回头:“还剩多少天?”程骄不假思索:“琴期三年,如今,还剩四十五天。”商别云唬了一跳:“这么快?!”又一敲手心:“我日夜赶工,三十天也来得及,还有十五天的余量呢,明天起再说吧。”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去了。程骄又问了一句:“先生去哪里?不用我跟着吗?”商别云朝身后摆手:“现在?现在不出门,去院子里练套剑,然后上池子里泡着去。”程骄闻言接着收拾,又听商别云说道:“不过晚上跟东渊约好了,要出去一趟,不过你不用跟着,那地方小孩儿去不得,嘿嘿。”程骄在他身后,眸色暗了下来。第34章商别云所谓的练剑,就是站在院子中间挽上套剑花,检视一下自己的身姿动作,潇洒过一遍,就把剑扔到一边了。让人出一身臭汗的功夫,商别云是不练的。丢了剑,商别云在镜池边几上放着的一个小樽里,抓了一把碎玉料子握在手里,躺在镜池边上,听着周围树上的鸟叫声,两指夹住一小块碎玉,腕子一翻,就听见噗的一声,玉嵌在了树干上,原本在树上高高兴兴叫着的鸟,就气急败坏地展翅飞走了。他前段时间去茶馆听了两天书,说书人口中的大侠都有这么一手仙人指路的功夫。他听得兴冲冲的,回家后就让程骄找出来许多做琴镶时用费的料子,放在镜池边上。玩了好些天了,还没玩腻,如今镜池四周的树,都多多少少嵌着几颗玉片,没有几棵能幸免的了。商别云用完了手里的一小把碎玉片,程骄正好收拾妥当出来,商别云叫他,献宝一样:“程骄!你看,你说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这些玉会不会被树干包进去?到时候人们砍了这树一看,怎么树芯还长玉的!噗,想想他们脸上的表情,我就觉得有趣!”程骄走近了,摸了摸那棵树:“有先生在,这棵树不会被砍的。”商别云嗐一声:“我还能永远住在这儿不成,不吝住几年,总有一天要换地方的。说起来,我这大江南北的,宅子都扔了七八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荒着了。”商别云灵机一闪,支起身子:“不过,你跟丛音若是像东渊一样,跟人族结对,在青州安定个几十年,这宅子便留给你们。一套宅子不够就再买一套,省得跟东渊似的,穷哈哈的,累得媳妇跟自己一块儿住胡同。”程骄从边几上取了茶杯,倒了杯茶递在商别云手里,神色淡淡的:“东渊清隽,我长得凶,姑娘都不敢跟我说话,不会有姑娘看上我的。”商别云咽下一口茶水,捏住程骄下巴,左右转着看:“谁说的?不凶啊,怎么可能没人看上。你每次出门,难道没有小姑娘偷偷看你?”程骄摇头:“没注意过。”“到底哪里凶了?”商别云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倒记得有一回,去年灯会那天?有个小姑娘过来跟你搭话,你一个字没说把人给冷走了。你不会是害羞不敢跟姑娘说话吧?我看你都没有丛音凶,丛音一晚上还骂跑了三四个来对灯的公子呢。”说完也没等程骄回话,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跟人族搅合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事,还是等成年之后找同族结对吧。你看看李东渊,这么豁出去,不过换个短短数十年,还天天被媳妇骂,也不知道后没后悔。”程骄接过他喝完随手递回来的杯子,状若无意:“想来可能是后悔了吧,不然为何今晚要去什么小孩子不能去的地方呢?”“嗐,倒不是这么回事……不过是……算了你也不用知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商别云不欲多说。“嗯。”程骄将茶杯放回了边几上,没什么情绪:“我去练剑了。”一扭头,一个人差点一头撞进怀里,程骄闪身一避,那人已经错身越过了他,只听得镜池中传来咚的一声轻响。过了好半晌,丛音的脸才从水面上冒了出来。三年时间过去,她的变化比程骄更甚,原先疏淡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了,线刻一般的眉眼,脸小小的一拢,头发眉毛的颜色仍是比寻常人淡一些,配上她雪般的肤色,整个人像雪堆冰砌出来的一般,透着股子冷冷的仙气,已经看得出冰霜美人的雏形了。冰霜美人吐了一小股水出来,也不看商别云,幽幽说了句:“老不修。”商别云在四周找了一圈,脱了一只鞋下来,用丢暗器的气势砸向丛音。丛音又潜了下去,躲过了那只鞋,又浮上来,这次是对着程骄说:“你管他呢,他浪死在外面才好呢。”商别云气得手指筛糠一样抖:“行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明儿我就把你送去洄娘那里,等蜕鳞完变成小子回来,我想打就打,想踹就踹,我看你还敢不敢如此骄横。”一句话正戳在丛音怄气的点子上:“凭什么我是姑娘就不能打不能踹了?凭什么姑娘就不能跟着你出门了?我就是又想接着做姑娘,又想接着待在爷身边,到底有什么不行的?哦,做女的就得分府别住去,只有做男的才能接着跟着你,我求您搞清楚吧爷,您府上要是清一色的小子才最奇怪好嘛!”“拿我剑来。”商别云脸色沉得出水,咬牙对着程骄说。程骄站在商别云身后,没动。丛音看了程骄一眼,更加有恃无恐,索性把心一横,梗着脖子说道:“反正我就是要接着跟着爷,也不想变男鲛。男女大防什么的是他们人族的臭规矩,咱管这么多干嘛?男男女女的,不都是块儿肉吗。”商别云抖着袖子站起来,先回头剜了程骄一眼,又指着水里的丛音骂:“你现在是活在海里吗?你现在不是活在人家人族的地盘上?在人家地盘上活,难道不用讲人家的规矩?再说若是不讲这些,那等个三五年之后,怎么向外人解释你的身份?”丛音一拍脑门:“对了!我怎么才想起来!那咱们弄上场婚礼吧,让他们都知道爷娶了我,这样我不就能名正言顺留在府里,跟着爷了?”程骄淡淡接过话来:“若是做了一家主母,可就跟丫鬟不一样了,是绝不可以抛头露面,再到街上去的。”丛音烦得咬指甲:“那还是算了吧。哎呦烦死了烦死了!”她在水面上两臂乱甩撒着泼,水都撒到了商别云身上,不等商别云骂,她自己就一翻身潜到了水下,躲清静去了,一条细细的尾尖在水面上一闪而没,再无动静。商别云气没过,指着水面骂:“不用往水底下藏!以后镜池也不许你下了!我告诉你!姑娘家穿着中衣当着两个男人面下水,也是不成体统!通通不许!听到没有!”水面下隐隐传来丛音不忿的哀嚎。商别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瞪着程骄:“你别学这不省心的,对蜕鳞有什么想法,趁早告诉我,要是像她那样,看我不趁你是个小子的时候,狠狠揍你一顿。”程骄笑着,从怀中那出一方帕子递给商别云,让他擦脸上的水:“我还有几个月呢。再说我这样的混种,到底会不会蜕鳞还是两说,真有那天再说吧,总归不会让先生操心就是了。”商别云的脸色这才勉强好看了一点,将帕子扔回到程骄怀里:“不泡了,气都气死了,没心情,我去茶馆了。中午跟晚上都不用做我的饭,晚上给我留着门就行。”程骄看着商别云的背影,低声说了声是,捻了捻手中的帕子,折了起来,放回了怀中,又摸了摸腰间系着的钱袋,眼看着商别云出了院门,没有再作声。程骄练完了三十一式剑招式,又将院子里外洒扫了一遍,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又等了一会儿,丛音还没回来。她最近时常这样,商别云拘着她不许她上街,她就从镜湖的涟水洞中游出去,到海里去玩,一次比一次时间长。程骄简单做了几个小菜,用热水盘温着,罩上罩子,又在桌上留了张纸条给丛音,交代了一下。收拾停当之后,他点了个灯笼,提着出了门。到茶馆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茶馆马上就要关门了。程骄没找见商别云,拉住跑堂的问了问。商别云长得显眼,跑堂的对他印象深,说他跟一个年轻公子,听了一上午的书,就走了,说是去吃饭。程骄道了谢出门来,去了两道街外的望湖楼。手头阔绰之后,商别云便只在这一家吃饭。华灯初上,酒楼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程骄等了片刻,抓了个传菜的小厮,塞给他两个铜板,问商爷来没来过。商别云是常客,出手又阔绰,因而望湖楼上上下下都认识他。小厮颠了颠手里的铜板,说商爷来了两趟,中午是跟一个年轻面俊的公子,到了晚上又来光顾,这次多了一个带着帷帽的和尚,上二楼雅间吃的,三人吃完,刚走不久。程骄提着灯笼,站在望湖楼门口,思索了一会儿。有什么地方,是小孩子去不得,可和尚去得的呢?望湖楼,顾名思义,就在澄湖的边上,湖上清风水波,有画舫歌船,到了晚上正陆陆续续点起灯来,湖面上像绽开火树一般,格外漂亮,又有歌伶空灵婉转的声音随着湖风远远飘过来,仙岛一般,因而是在望湖楼用饭的格外一景。湖上来的风,随着歌伶的歌声,一路送到了程骄的身侧,风中,还携着一股十分熟悉的,水的味道。鬼使神差一般,程骄向湖边望去。一架颇为清素的画舫就靠在岸边,商别云与身边的李东渊不知说笑着什么,一只脚正踏在船舷上,准备上船。程骄眯起了眼睛。画舫没有什么,听听伶人唱曲,喝喝小酒而已,商别云也曾带他来过几次。他知道这次有什么不同了。画舫上的伶人走了出来,笑着招呼客人,两个三个,都是长相清俊的小倌。一艘男伶画舫。第35章商别云正一脚踏在船板上,李东渊趴到他耳朵边上,悄声说:“你看湛明大师。”商别云回头一看,见几个男伶正团团围住湛明。“这位公子,带着好大的帷帽啊。”旁边有人拽他:“什么公子,你仔细看看,穿的是不是僧袍?”“呀,真的哎,是真的和尚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就爱穿成这样?”湛明见有夜色遮掩,将帷帽摘了下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回这位施主,是真的和尚。”“啊呀,好漂亮的和尚,快来看。”“和尚和尚,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呀。”“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和尚你用口脂了吗?什么方子呀?红得真好看,娇嫩嫩的。”湛明双手合十微笑,被一群莺莺袅袅的男人围在中间,勉力应付。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男伶,见湛明脾气好,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湛明的头两下。“哎!清哥儿,和尚的头真的是滑的!我说的没错吧!”商别云咬着嘴唇使劲憋笑,差点笑倒在李东渊身上。有个眉眼娇娆的男伶要伸手扶他上船,他却突然觉得背后有异,像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脖颈上竖起了细细的绒毛。他猛地朝后看去,隔着一片无灯的暗处,便是望湖楼所在的长街,人声鼎沸灯火如明,并没有什么异样。许是刚吃了酒,又吹了一会子湖风,有些碍着了。商别云摇了摇头,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出身体,拒了那伶人伸过来的手,踏上了船。“你们主事的在不在?这条船今晚我包了。”他对着那个伶人,温声笑道。眼前是翩飞的衣袖,与柔顺的剑光。约莫□□个男伶,身着绯色广袖,手中持着靛穗袖剑,在船屋正中舞动之间,间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绯色纱衣交错,灼人眼球。商别云坐在主位,李东渊与湛明在两侧陪坐。只有商别云斜靠在背枕上,手搭在膝头一点一点,像是在跟着拍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李东渊如坐针毡,眼睛到处乱瞟;湛明双手合十,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指尖,都不太自在。这男伶画舫,本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新鲜意趣儿,据说本是在京城贵人之间流行的,如今也渐渐流传到富庶各地。达官贵人们看惯了软恹恹的女子,听多了甜腻腻的调子,漂亮的小男伶来做的剑舞鼓舞,别有一番意味,倒是又大兴起来。商别云的手指在膝头不耐烦地点着。酒难喝。他只抿了一口,就涩得扔下了。下酒菜也难吃。就这么简单几样,也不知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弄得还没有程骄好。这剑玩儿得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胳膊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一群大男人捏着剑跟捏着花一样,舞剑嘛,还得是自己这种风流潇洒,或者程骄那种凌厉快意的,才好看。还有这绯色的衣服,啧啧啧,妖妖佻佻的脂粉气,一样都是红色,还是自己的眼光好,挑的焰色穿在程骄身上,就衬得很。不舒服,不好玩。好不容易忍到他们一曲剑舞跳完,退了下去,商别云赶紧鼓掌:“好,精彩。辛苦。哎打头的那个,你先等一等。”眉目妖娆的小伶人心中一喜,一低头装着害羞的样子,慢吞吞走到了商别云身边坐下。“额其实你坐对面也行。”商别云挪了挪屁股。小伶人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拿的眼睛来:“公子第一次来?”“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商别云从善如流,与他调笑。小伶人嗔道:“公子老实。不然,哪有让我坐对面的?”说着身子一软,往商别云的肩上轻轻一靠。商别云心中猫抓一样难受。这刚跳完一场舞,身上不得有汗啊。可奈何还记着今天来要办的事,不能马上推开惹恼了他,只好勉强支应道:“还没完呢,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声音与身段一样婉转:“公子唤我芳哥儿便是。”“芳哥儿舞跳得好,待会儿告诉管事,额外给你赏。”“真的?”芳哥儿高兴地直起身子来,谢商别云的赏,商别云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挪。“少爷我呢,平时除了喜欢看舞,还常常听个小曲儿,我是听闻,你们这船上,有一个十分会唱的小倌,这才慕名来的,不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这么个人?”芳哥儿的脸有些拉了下来,带着些赌气的调子,手指转着手里的帕子:“我说呢,又一个找他来的。公子说喜欢我跳舞,也是哄我的吧。”商别云斟了杯酒,递到人的嘴边去:“那自然不是,当然是喜欢你的舞,你把他叫出来,和着他的歌给我跳舞,不好吗?”芳哥儿斜睨他一眼,脸上露了些傲然的笑模样,一低头,就着商别云手中的杯子喝起了酒,嘴唇软软地碰到了商别云的手上。商别云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天灵盖,嫌得不行,不能自己地就想扔了杯子甩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商别云冰封一样,缓缓回头,程骄正束手立在船屋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你……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商别云扔了手里的杯子,芳哥儿被酒洒了一身,叫了起来。有伶人这才急匆匆地掀帘子进门:“哎你这人,说了今天被贵客包场了,你怎么直着往里闯啊……”程骄只答着商别云的话,神色无异:“先生钱袋一向是放在我身上的,今天忘带了,我给先生送钱来。”又回头对着门口的伶人:“怎么,你们包场给贵客,都不问问贵客身上有没有钱吗?”说罢从腰间将钱袋解下来,上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手里,又退了回去:“先生继续吧,我回家了。”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心情复杂。你这孩子跟我的默契到哪里去了!今晚这么大的花钱场子我到底为什么不带钱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啊啊啊!李东渊跟商别云相识的时间还短,不算特别了解他,此时只是暗暗在心中后怕:还好还好,还好小程给他送钱来了,不然今天是走不了了。湛明却瞥了商别云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坐得更直了,心中想道:中午在望湖楼的时候,这老滑头不掏银子,只让老板记在账上,我那时候就长了心眼,把钱藏到鞋里了。这一路上,硌死我了。商别云在心中嚎了半天,见程骄真的转身就走,赶忙叫住他:“你怎么找来的?”程骄停住了步子,半偏过身子来:“去茶馆跟望湖楼问了问,一路找来的。”“吃饭了没?”程骄摇头。“罢了罢了,你先坐下吃口饭吧,我这快完事了,待会儿一起回家。”程骄环视了四周片刻:“不吃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正事,不敢打扰,我还是先回去吧。”话音在正事两个字上咬得格外重。商别云尴尬地想扣地板:“不是……哎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看湛明都在呢……哎怎么说呢。”芳哥儿乖觉,冷眼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东西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处理过,眼看着商别云难堪,念头在心中一转,便轻笑起来,站起身朝程骄走去:“这位小公子?别生气,我们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歌舞诗书,高雅着呢。”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去拉程骄的手。“啪”的一声,格外清脆,程骄一把甩在芳哥儿的手上,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商别云蹭地站了起来,走到芳哥儿身边,温声问道:“我看看,没事吧?哎我家这小子有些爱干净,不愿被别人碰,你别往心里去哈,不是冲你。”程骄收了手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别云。芳哥儿举起手来一看,红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着,他打在这船上红了之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推了商别云胸膛一把:“没有你们这样欺辱人的!你们两个斗气,往我身上撒什么!”说完便甩着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商别云在他身后尴尬地喊:“哎不是斗气,没往你身上撒啊!哎……”人跑远了,他看向程骄,无奈地叹气:“得,刚哄到一个,就跑了。你说你,碰你一下又怎么了?我都一直忍到现在呢。”又扭头,对着坐着的两个人问:“除了他,还有哪个,你们觉得好套话的?”湛明沉吟了片刻:“哪个摸我头的,年纪小,没准可以。”“行吧。”商别云冲着程骄摊开手。程骄看着他,商别云手又晃了晃,程骄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按在商别云手里。商别云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指:“我惹恼了一个,这个谁去叫?东渊你去吧。”李东渊耷拉着脑袋,深深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事你们可都把嘴封死了,要是让我家里的知道,我这身皮就别要了。”他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守着的伶人:“这个芳哥儿,长相倒是对我们商爷胃口,就是脾气太娇了,我看着你们那个年纪最小,眼睛最大的孩子倒是不错,点过来,陪商爷说说话吧。”门外的伶人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商别云回身往座位上走,程骄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不再急着走,跟着商别云回去,立在了他身后。商别云心里发躁,喝了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听见程骄在身后淡淡问:“原来先生就喜欢那种类型啊。”商别云一口酒一滴没剩,全喷出去了。第36章程骄站在商别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眼底最深处露出一丝笑意来,面上却没露,语气还生冷着:“正好,帕子还在先生那呢,先生擦擦身上吧。”商别云拿着帕子按在嘴角上,咳着回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我带你出门比带丛音多吗?”程骄的眼光落在帕子上,跟着商别云的动作起伏:“因为我是男孩,带出来方便。”“不是。”商别云将帕子扔到程骄怀里,将身子扭回去了,“因为你原先不爱挤兑人。”程骄接住帕子,在指尖捻了捻,便又折好,放回了怀中。这时听得门外传来守门人的声音:“哥儿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惹恼了贵客。”一个稚弱的声音:“我……我不敢……芳哥儿说他们自己人吵架,正到处撒气呢。”两人离船屋还有段距离,可屋子里的几个人耳朵都很灵,听见这话,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守门人撩开帘子:“爷,人叫来了。”将身后跟着的人往前一推,便退了出去。那小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屋中央,四周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叫人心慌。他不安地揉着衣角。方才剑舞的时候,商别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兴许是站在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难怪,他根本撑不起这支舞来,那件绯红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你叫什么?”商别云尽力用上最柔和的声音。那小倌听到声音还是抖了一下:“铃……铃哥儿。”“……机灵的灵?”商别云憋了半晌,还是问出来了。有点挤兑人,没忍住。“铃铛的铃。”铃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流利。“哦哦,来来,你上前两步,到我这里来,你声音太小了,我问你几句话。”商别云朝着铃哥儿招了招手。铃哥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芳哥儿回去哭闹,说就是坐主座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坏,泼了他一身酒,那个穿红衣服的一脸煞气的小子凶,打了他一巴掌。刚才瞟的那一眼,这两个人,可不就都在那儿吗。铃哥儿眼角四下里瞥了一眼,觉得还是头滑滑的那个漂亮和尚最顺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和尚的方向挪了挪。商别云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尴尬,有气无力地朝湛明挥了挥。湛明站起身来,笑得十足和善:“阿弥陀佛,这位铃施主,你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你尽可放心,最起码我是个好人。”商别云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跟他在言语上计较。铃哥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紧张,大师问就行了。”湛明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铃施主,你可成年了?”铃哥儿跟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成……成年了的。因我,我是从小就在这船上长大的,哥哥们都说我没见过世面,心量不足,所以显小。”铃哥儿跟湛明说话,明显流利了一些。湛明又问:“阿弥陀佛,那铃施主,船上这些伶人,比如刚才的芳哥儿,都是同你一般自小便在船上长大的吗?我有一问冒昧失礼,先在此歉过。不知铃施主的双亲是否健在?”铃哥儿神色有些黯然:“我记事起就在船上了,没见过父母。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哥哥,都是被主家捡回来养大的,不过大多数不是,芳哥儿就有父母的,不过是家里穷孩子又多,才将他卖进来,等攒够了钱,他还是要赎身出去的。”“阿弥陀佛。铃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面阔心宽,是个会有福报的。只是不知道,这船上的哥儿,除了被主家捡回来的,其余的都是被父母家人卖进来的吗?”“倒也不是,那个人是自己荐上门来的,唱得太好了,主家验他的时候,我们满舱的人都围着听,主家当场就拍板留人了,就是……”铃哥儿被湛明的话引着,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可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