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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20(1 / 1)

程骄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变了脸色。他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动作太大以至于扯开了腹部的伤口,血重新汩汩流出来,他想要去抓住商别云的手,可就在一步之遥的时候,听见了澜公子的声音。“蓝,我把这个蓝字赐给你,是因为曾对你寄予厚望。你的母亲还在等着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让我失望。”程骄伸出的手,离商别云的手指不过咫尺之遥,可却僵在了原地,恍如天堑。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他,没有多问一句话,不知道是不屑,还是来不及。澜公子身边的几人动了。他们并没有奔袭过来,而是面无表情地,朝商别云一步步逼近。商别云呼吸之间,脑内像针砭冰刺一般痛着,可他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重新闭上了眼。正走来的五人之中,有三个人神色一滞,露出些许懊恼的神色来,可马上停下了步子,退回了澜公子身后。另外剩下的两人,是一男一女。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难以掩饰目中的狂喜。男鲛脚下的影子兴奋地翻滚蠕动着,变成了黑色胶状的实质,从地面涌动出来。女鲛则闭上了双眼,身形像波纹一样由上至下扭曲着,变成了季澄风的样子。商别云骤然睁开双眼,瞬时间便扑了上去,二人发出兴奋的尖啸,俯下身子与商别云对冲上来。湛明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们的域……为什么商别云抹不掉他们的域!”转瞬之间,商别云与二人已对过数十招。那男鲛出手狠辣,学了实打实的上乘功夫在身上,他的影子化身实质,更是滑不溜手,在喂招的缝隙之间,跗骨之俎一样,偷袭着商别云。那女鲛化身成季澄风,就连招式都学去了十成十。除了力道上还有不足,俨然就是另外一个精力十足的季澄风。而褫夺失败带来的震动,更远大于身体上的劣势。商别云强弩之末,以一敌三,短短瞬间,已经挨了重重的几记,被那男鲛的影子一记撞在胸膛,倒退出两步。后背撞在了一个滚烫的手掌上。待商别云的步子稳下来,程骄已经化成了一道焰色影子,像那二人疾冲过去。商别云顿了一瞬,脚步没再停留,追着程骄的影子,重新与那二人战做一团。澜公子眼睛飞快闪动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战局。他身后的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个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抱拳开口,轻声问询道:“公子,我们虽不能施域,但也可以上前……”话尾只剩下喉咙中传来的“咯咯”声。说话之人喉咙光洁一片,突然慢慢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他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摸,血这才喷涌出来,溅在了剩下两个人的脸上。他的身子轰然倒地,澜公子没有回头:“无用之人,少说话吧。”就在这时,前方的两方战团分开,商别云与程骄并肩站着,急促地喘息着。而他们对面的二人,身上也多了几个口子,断了几根骨头,脸上悠然的神色不见了,只剩下纯粹的恨意愤怒,与一丝丝恐惧。那女鲛身形再次波动,变成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女人,眉目极美,眉弓高挑显出几分英气,可眼波却十分温柔。此时她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望向程骄,泫然欲泣着:“蓝儿,你怎么忍心让我失望。”商别云能感觉到,身边的程骄全身僵住,呼吸骤然停滞。可不等他有所动作,程骄却突然动了,他张开双臂,冲进了那女人怀中,像是要拥抱她。女人含着满眼欣慰的眼泪对他伸出手臂,程骄一记头槌,狠狠砸在了女人的额头上。女人倒飞出几丈之远,身形扭曲着,再也维持不住,幻回了原身。那男鲛被程骄的凶悍所慑,脚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连影子也瑟缩了一下。程骄吐出了口中的血沫,神色淡淡的:“我是程骄,天之骄子的骄。”商别云看着程骄摇摇欲坠的背影,没有说话。澜公子叹了口气,自嘲一般笑着:“都是废物,就养出来一个出息的,还倒了戈。”“商别云,你身上果然有种魔力。”他的眼神近乎贪婪地在商别云身上逡巡着:“不过我这两百年,也不算白白浪费时间。至少探出了你的域的弱点——”“杂种。”他兴奋地说着,眼神中闪动着光芒:“你的域说白了,掌控的是鲛人的血脉,而杂种的身体中还掺杂着人类的血,那一部分,是你的褫夺所不能君临的。”“只不过,杂种难存活,能活到成年的、身体无畸形、有域、且域有用的,真是少之又少。我这两百年来不断培育,也不过养成了七个人,还有半数以上依然抵御不了你的域。”“不过没关系,我们之间,天长地久,总有时间让我慢慢磨。就在刚刚我还收到消息呢,我的人又找到了杂种的苗子,已经带回来了。”他拍了拍手,两个侍女无声息地从身后出现,架着一个身材娇小,头上罩着黑布的女人,走上前来。澜公子走上前,将黑布一把掀了下来,一只手捏住了女人娇小的脸,将那张脸捏成了支离破碎的形状:“你看,这么娇弱劣等的人类身体,竟然能孕育鲛人的血脉,不觉得很神奇吗?”身后的李东渊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嘶吼:“芸儿!”他双眼赤红着,撞开商别云,疯魔一般冲了上去。商别云长臂一捞,死死地将李东渊箍在了怀里,可李东渊已经陷入了癫狂,一肘击在商别云胸口,商别云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来,只抓住了李东渊的一片衣袖,脱了手。蛮牛一般奔出的李东渊却突然停在了原地,手脚挣动着,双脚离地,握住了自己的脖颈,慢慢悬在了空中,颈骨发出了濒临崩裂的声响。商别云将自己的念力全部集中在一点,褫夺带着无上的威压,如剑一般,直指澜公子。澜公子歪下头来,隔着李东渊的身体,对着商别云笑道:“我不是说你的域对杂种没用吗?我也是杂种呀。”商别云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前的澜公子的脸变得更年轻了,眼神是那样怯怯的,对自己用上了最低贱的称呼,歪头对他笑着:“可是,我也是杂种呀。”第58章一滴血顺着眉弓流进了眼睛里。商别云眨了眨眼,眼前眩晕着的世界平静了下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澜公子那张稚嫩青涩的脸?那张脸上又是为什么带着那样让人心悸的依恋与……绝望?又或者,这是一个完美的幻域,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之间,掉进了他的陷阱里?脑海中传来阵阵令人想要发狂的恶痛,商别云在自己的意识中痛苦地嘶叫,在地上翻滚,像疯子一样捶打着自己的头,可在现实中,他只是一手捂住前额,一手撑住膝盖,微微喘息着,勉力撑着这具濒临崩散的身子。澜公子与程骄同时发现了他的异样。“很痛苦吗?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大个子。”澜公子指了指挣动的力度越来越小的李东渊:“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他的。”“我要拔光他的牙,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好吃好喝地养着他这条命,养到他的妻子十月分娩,让他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把那个杂种从她肚子里剖出来的,要是还有兴致,我就再等几年,等那杂种能拿动刀了,就让它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替我收个尾。不过这些都要想办法记录下来,等那杂种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将这些都讲给它听。”他的手在空气中比划着,仿佛那样的画面就在眼前,他细细描绘着,满脸的沉醉。湛明突然面如死灰地,抬起头来。澜公子注意到了他的动静,笑着看过来:“是不是想到自己了?哦对了,你现在是叫湛明了?放你在外面逍遥了这么多年,杀了我的红鸾的那笔账,今天倒可以一起算一算。”湛明全身上下像筛糠一样抖着,眼睛红得像是虽是会滴出血来,他要把怀中的淼淼放到地上,而就在这个时候,昏迷着的淼淼突然咳了一大口血出来,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湛明的袖子。“别去。”她口中全是鲜血,模模糊糊地说着话:“你要保护……姑娘和我。交给他们吧。”季澄风晃晃悠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拄着刀站了起来,向前方走去。“死不了吧。”他站到了商别云身旁,把刀像拐杖一样用着,不然连站都站不稳。“比你强。”脑中的锐痛稍减,商别云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季澄风微微笑了一下,抬起脸来:“我是真没想到会掺和进这档子破事里来。什么鲛人还是杂种的,我统统不感兴趣,不过姚家两兄弟,我罩了许多年了,今天扔不打算撒手。”他将刀提了起来,身子晃了一晃,又稳住了,刀尖稳稳地,指向了澜公子:“即便救不了,我今日把命搭在这里,也不算对不起他俩。”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湛明与淼淼。爽朗笑着:“那大箱子就交给你们俩了。”说罢喉头微动,将舌下一直压着的某个东西吞了下去。下一息,季澄风的身影电掣一般朝澜公子袭去,带起一阵罡风,空气中微微弥散开淡淡的血味。澜公子嗤笑一声,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季澄风便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二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季澄风呲牙一笑,一口牙被鲜血染着,恍如噬人的恶鬼。在众人的眼里,季澄风的身影几乎在瞬息间便来到了澜公子跟前,根本没看清他如何动作,下一刻,澜公子便重重倒飞出去,在地上砸出一道丈长的划痕,重重砸在了岩壁上。不待澜公子喘息,季澄风几乎追着他的影子跟了上去,在澜公子撞上岩壁的瞬间,在他的胸口重重踏了一脚,澜公子整个人被砸地嵌进了岩壁上,胸口几乎全部塌陷,只剩下四肢,无力地垂在石坑的外面。李东渊的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程骄回身将人接住,按住脖颈,发现了虚弱的脉息。而商别云几乎是紧跟着季澄风动的,几步冲上前去,将两个侍女踢飞,接住了芸儿软绵绵塌下来的身体。脉息微弱,不过坚韧。商别云将手从芸儿的脖颈上放下来,与程骄对视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将怀中人扶到了背上。湛明也站起身来,敲了敲铁箱,背起了淼淼。几人没有丝毫犹豫,朝与澜公子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季澄风背对着逃走的几人,脸与前襟被鲜血浸满,状若疯魔。这短短的瞬间里,他向石坑中的澜公子砍去了无数刀,直砍到饶是做了这么多年捕快的他,也很难将坑中的那一堆,认作一个人型。刀“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季澄风后退了几步,仰起头来,看向了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鲜血顺着手指一滴滴落在地上,那不仅仅是澜公子的血,还有从他皮肤里渗出来的。“髓丸?呵,我那个傻弟弟,倒是真舍得。”石坑中传来戏谑的调笑声。季澄风像是一个木偶,缓缓将头折了回来,脖颈几乎发出了艰涩的木轴声,看向石坑之中。商别云背负着芸儿,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与犹豫,不过却咬了咬牙,将头转了回去,奔袭的步子更快了些。就在这附近,就在这附近。钥匙,钥匙,快点找到钥匙!石坑中的声音仿佛徘徊在这个天坑中的幽灵,声音是轻轻的,可却那样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即便是无藏楼,像髓丸这样的千古奇宝,也只得了这一丸。带在身上,光是气味便可以清心护灵,姚轲那个蠢材,竟这样随随便便给了你。你更是蠢到离谱,将它直接吞下肚去,换来一瞬的神力爆发,又能如何呢?”那四肢诡异地扭曲弯折着,撑着澜公子的身子站了起来,那坨不能称为人的碎肉,在澜公子轻蔑的笑声中,慢慢生长愈合,澜公子的一只眼已经恢复了原样。他捂住本来应该是嘴的位置,轻轻笑着:“药力已经在渐渐挥发了,你会像一个血袋子那样,砰,炸掉。”季澄风呆呆地看着澜公子,双脚踉跄着,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商别云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流下来,脸上一片狼藉,他的双眼焦急地在地上无数鲛人之中逡巡着。“那里!”湛明突然指着地上的某处,嘶吼起来。商别云奔过去,光头,焊钉,果然是钥匙。他双眼紧闭昏迷着,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有耳孔上有些残血。商别云一只手反揽住背上的芸儿,另一只手狠狠地在钥匙脸上扇着耳光:“醒!醒来!”钥匙口角开裂,突然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看清商别云的瞬间他神色一变,立刻就要暴起,商别云死死按住了他的双手,大喊道:“淼淼,现在!”淼淼伏在湛明背上,面如纸色,强忍着闭上了双眼,牙齿死死咬紧了嘴唇里,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下一息,钥匙狂暴的神情突然平静了下来,眼神中空洞一片,什么都没有。商别云回头,目眦欲裂:“季澄风!”季澄风被这一声断喝惊醒,眼前的澜公子,手脚上的肉芽仍在不断生长,已经长回了半张脸,正用那半张脸上的一只眼睛,冷冷盯着季澄风。季澄风浑身一抖,虽然已经全身脱力,可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转身向商别云的方向跑去。澜公子站在原地,生长着,默默地看着他们。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钥匙已经蹲在了地上,水流从地裂中升了上来,在地面上形成了短短的一段,水流包裹翻滚,静静等待着。商别云将芸儿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紧接着,湛明与程骄也分别将淼淼跟李东渊放了上去。水流缓缓上升着,升到了小腿的高度,商别云回头,季澄风正踉跄着跑来,而澜公子还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向澜公子看去。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应该早已经模糊不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澜公子的表情。澜公子也正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半张脸上是血虫一般蠕动生长的皮肉,另半张脸却变回了清隽贵气的样子,朝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商别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向着季澄风大吼,却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吼出声。一切在他的眼前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季澄风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停下了步子。在一切都放慢了的世界里,只有澜公子是快的。他看到澜公子的身影,轻飘飘地与季澄风擦肩而过,又在眨眼间,与放慢了的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大震,回身向后扑去,可却被时间胶着。澜公子没有奔向程骄,也没有奔向湛明、或者钥匙、或者水柱上的人。他的手像虚空中一抓,空气中突然显出两个人型来,丛音摔在了地上,洄娘被他拎住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当着我的面耍这种聪明,我最不喜欢你。”澜公子笑着说道。他将手臂伸直,抓住洄娘,高高地举了起来,右手掌做刀状,对准了洄娘的心脏。商别云就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拽到澜公子的衣角了。手掌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澜公子与洄娘之间,隔着一个淼淼。她把自己挂在了澜公子的手臂上,那只手穿胸而过,刺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用两只手把那个手掌抱在胸前,澜公子皱了皱眉,可手掌却再难向前一寸。淼淼回头看了眼洄娘,开口想笑,口中却涌出来一股股的鲜血,将她的句子割得支离破碎:“季澄风……讲义气,那个丸子,他分了我一半。”“商别云,往后记得帮我管着姑娘,多加餐饭。”她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握紧了澜公子的手臂。澜公子的手臂在她小小的手中竟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皱着眉头吃痛,将手中攥着的淼淼的心脏彻底碾碎,把她的身体甩在了地上。商别云呆坐在地上。淼淼的身体坠地,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在商别云耳中叠出雷鸣般无穷的巨响,他眼前一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向他脑海中涌来。他喷出一口鲜血,与不远处的季澄风同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也写得很痛苦。。。。第59章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下是粗粝的海沙,硌着面皮,很有些疼。他坐起身来,将粘在脸上的砂砾拍了下去,海浪突然涌了上来,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商别云站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滩涂,几艘破旧的渔船扣翻在岸边,四周有些红树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零星几点人类居所的烛火之光,毫不吝啬地闪烁着,散发着在深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光彩。商别云的肋腮轻轻起伏着,适应着岸边带着海水腥咸味道的空气。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类的要更大,更亮,此时远处的那几盏灯火,正映在其中。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着那几盏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啊!”还没走出去多远,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商别云立刻转过头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伏下身子,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那个人完全被吓坏了,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商别云微微歪着头,辨认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怯懦,不像是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知道这将是自己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人族的语言,语调有些生涩怪异:“衣服……没有。”那人听他对答,似乎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从红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的脸映出贝类一样光洁的质感来,只不过他的双眸中还噙着一点眼泪,在月光之下,像是在微微地发着光。他怯怯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脸上飞红,将头转了过去:“你大半夜地来海边,还没穿衣服,很快就会被冻死的。”商别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听不到商别云答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到商别云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踟蹰了很久,久到商别云已经失去耐心,想要转头就走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地问了出来:“难道……你也是来自沉的?”自沉?商别云皱起眉头来。他会的所有句子都是从渔民的船下偷听来的,从没听过这个词,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的脚边落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石头上的苔藓,是从红树林里找出来的。方才他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石头掉在了地上,此时他便又弯下腰来,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应该是了。不然谁会半夜跑来海边。不过你最好像我一样,找块大石头抱着,不然我听说人沉不了低,而且之后会漂起来,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十分纤弱,那块石头几乎将他坠地直不起身来。他抱着石头,走进了没小腿深的海浪里,摇摇晃晃,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对商别云讲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衣服全脱了会死得更快一点吗?会不会更冷?可是脱掉的话会有小鱼小虾来啄我的肉吧,还是算了。”死。海上的渔民们常说,商别云听懂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海水没腰的位置,人在海中是没办法呼吸的,商别云倒也没来得及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抓住了他细弱的手腕。那人惊呼一声,怀中的石头又掉了下来,淹没在了海水中。他的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地看向商别云。“两倍大。”商别云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身前虚虚比划着:“你会……泡成现在的两倍大。”“会臭,味道传得很远,小鱼小虾、海蛇、鲨鱼,都会来啄你的肉。”想说的意思有些复杂,商别云有些说不好,皱着眉头苦恼着,最后一拍脑袋:“这里比海里好。真的,我知道。”他展出来一个笑,露出一排贝编一样的牙齿来。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眼眶中,直直地坠了下来。“我叫魏澜,你叫什么?”他喃喃地问道。商别云的长尾从海水中冒了出来,尾尖挠了挠自己的头:“名字?还没想好。”魏澜看了那条尾巴一眼,突然露出被雷劈到一样的神色来,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上几步,却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月亮在海面上投着完整的影子,商别云单手拎住了魏澜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进海里去。他看着魏澜昏迷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有些头疼。画面永久地定格在这里。而更多的画面像雪片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之上落了下来。商别云是天幕之下,一个失去了魂灵的木偶,雪片一样的画面一片片飘落下来,融在他无神睁大的眼睛里。天色亮着,两个人藏在红树林里,魏澜背靠着树干,瑟瑟抖着听商别云讲,他是来自深海中的一个特殊的种族。又是一夜,魏澜身后跟着商别云,偷偷摸进了一个渔民的院子里,顺走了晾着的一件衣服。魏澜第一次偷东西,怕得全身发抖,商别云倒是老神在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意思。最后魏澜看见商别云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魏澜再也没有提起那晚他是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想要自沉,而商别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二人索性结成了伴,离开了那个海滩。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商别云给自己想了好几个名字,鱼王、阿蟹,海,都被魏澜一一否决了。他抱着书本研究可好几天,有一天突然兴冲冲地找来。“沈云别浦,青衫尘上,客里相逢,何伤离别。”你叫商别云怎么样?他这样问着。就这样,商别云与魏澜,沿着海岸线,二人渐渐走过了不少城市。魏澜将人族世界的规矩一点点教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有的时候会潜回深海,按照魏澜所说,带回来大块的珊瑚与珍珠。二人依此活得肆意潇洒,茶馆、戏院、杂耍,酒楼。人族的世界那样精彩曼妙,商别云流连忘返。雪片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有一片画面落进商别云的眼睛里,他突然眨了一下眼,那个画面便变成了水,从商别云的眼角滑了下来,像是眼泪一样。一切都在那一天,悄无声息地变了。二人结伴进入一个小城,魏澜本来拉着商别云,兴奋地说着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他脸色骤然一边,拉着商别云匆匆进了城。商别云不明所以,忙乱中瞥了一眼,那告示上画着的人,倒很像魏澜。魏澜低着头,拉着商别云在街上匆匆走着,找着可以投宿的店家。商别云心中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上句什么,突然在街面上冲出来十几个人,指着魏澜大吼大叫,喊着什么。魏澜脸色一片惨白,拉住商别云便跑,可寡不敌众,二人终究还是被堵在了巷子里。商别云尚未成年,没有域可用,凭着鲛人的蛮力伤了四五个人,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他赤红着眼,将魏澜护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血从手指上滴下来。魏澜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算了,我跟他们走吧。你放心,他们是我家里人,过几天,我回来找你。”人族的家人之间会这样剑拔弩张吗?商别云摸不清。魏澜态度却坚持,他只好放任魏澜,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些“家里人”一起离开了。魏澜再次回来,是五六天之后。彼时商别云已经等得焦躁不已,几次差点想要循着魏澜的气味找上门去,魏澜突然拎着一提商别云最爱的梨花白,出现在了商别云客栈房间的门口。他更瘦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提着一个酒坛,都让人担心他会把手腕折断。只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笑吟吟地与商别云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要先自罚几杯。商别云将酒坛从他手上接过来,触到了他手腕的皮肤,烫得惊人。二人默契地喝酒闲聊,酒过半巡,什么都没说。魏澜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知道商别云酒量不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我娘长得很漂亮。”商别云迷迷糊糊地,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魏澜看着他瘫在桌上的样子笑了笑,将杯中酒一仰头吞了下去,辣得眼泪直流:“她像你一样,很年轻的时候,就大着胆子离开了家,偷偷跑到了外面,偶然遇上了我爹,便一心想嫁给他。”“只不过,她身上有一个秘密,不敢叫我爹知道。她担心我爹如果知道了,便会吓到,不会再要她了。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受了好大的罪,吃了好大的苦,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了,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因为她终于如愿嫁给我爹了。”魏澜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嘲讽:“虽然只是个妾室,而且只不过受了几年的宠爱。她性子有些急,不懂得小意温柔,虽是漂亮,可男人总是图个新鲜,又抬了个会唱曲儿的瘦马进门,一进门便大着肚子。”“我娘因为那个秘密,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受孕,可她见那个怀孕的女人如此受宠,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孩子,才失了宠爱,于是拼着一搏,生下了我。”商别云好像彻底睡着了。魏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两肋之下,有两排形状奇怪的肋腮,一半闭合,一半歪扭地开着。“没想到,果然生出来一个怪物。”魏澜又笑了:“这下我爹吓坏了。他不敢将我娘与我赶出门,怕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便将我们拴在柴房里,像狗一样养着。我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长成了怪物,这才害了她。我在柴房每天挨着她的咒骂跟踢打长大,长到十二岁,我爹突然发现,我好想继承了我娘的脸。我没见过他几面,第一次见面,他温柔地问我,想不想出来,只要听他的话,他会给我好吃的。”“能离开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顾我娘的咒骂,疯狂点头,他将我带了出来,把我洗干净,用布条缠住了我的上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别人看到我肋间的鬼东西。他找人教了我几年,让我认了字,懂了些礼仪。”“后来有一天,爹带来一个客人,叫我去陪着。我高兴坏了,爹从没让我见过人。我去了客房,爹却不在,只有那个客人……”魏澜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商别云突然醒了,咕哝着,要水喝。魏澜倒了杯水,递在了商别云唇边,看着商别云喝水,他突然笑着问:“别云,你有没有想过在岸上,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商别云喝了水,稍微醒了醒酒,闻言不假思索:“不会,我只是贪玩个几年,正事却是不敢忘的。”魏澜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哦对,你说过,你背负着你们族中王的血脉来着。”商别云烦躁地挠了挠头:“真烦,你不知道,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极了,我要是普通人就好了,就不用管这些东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魏澜突然将手肘撑到桌子上,笑着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在这边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彻底定居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找你喝喝酒。”商别云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说什么呢你,我跟人族的女孩怎么在一起。就好比你是人,难道你会跟螃蟹结亲?生个什么出来?生个小螃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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