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眨了两下眼,没反应过来:“那你就让放他进门?”“他不进门,我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殷怀歪头一笑,勾着宋昀的肩头将人往外间带:“走吧出去喝点茶,总得给他们留点叙旧的时间。”宋昀:“……”不过宋昀最多就是无语,并不怎么担心,即便现在门外是世仇拎刀上门,还有一只大妖坐镇,是没有人敢乱来的。所以某种程度上,他还有点盼望门外就是那个一连杀了五六人的正主——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既然殷怀都发了话,管家当然言听计从,很快门外的鹿妖就被恭敬请进了前院。殷怀烫了一只茶盏,倒上水给宋昀递过去,收手的时候还顺便在他襟前蹭了一下。宋昀心头“突”得一缩,急忙低头,便见殷怀指尖夹着一张黄符,不急不慢正把手收回去。殷怀见他看自己,有意又将符纸夹在指尖抖了抖,状似十分真诚地询问:“身上没带符纸,借一张用用,不介意吧宝贝儿?”宋昀干笑:“不……不介意……”殷怀勾着唇角一笑:“那就好。”与此同时,还迅速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了一下。“??!”宋昀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落得如此下场:“你……”然而旁边殷怀已然装腔作势手持符纸肃宁面皮。宋昀:“……”殷怀当然知道旁边宋昀被自己戏弄又急又气,眼角余光看见一旁宋昀抿着嘴唇气鼓鼓地把要出口的话压回去,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然后才凝神在符纸上虚画了几笔,并指在纸上一点,一滴像是小飞虫一样的朱砂突然落在了正要进门的老企业家颈后。当事人对于颈后发间多出来的这粒小红点毫无知觉,继续满面春风地迈过了会客茶室的门槛:“慈悲慈悲,让道长久等了。”那点朱砂能在紧要关头保他一命,有了这一点,殷怀更加坐得住了。倒是宋昀一直分心去看桌上的符纸——纸上有关联阵,带着朱砂印的正主所处的环境如果危急就会在阵上显现出来。关联阵安稳了不久,符纸上便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来者不善。宋昀一双眼一直放在上面,几乎是立马就感觉到了这一点,跟着便要起身,结果被旁边殷按在肩头将人按了下来:“再喝杯茶。”“可……”宋昀有点不理解,转头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符纸,眉尖微蹙。殷怀勾着唇角,将桌上的茶盏重新斟满,推到宋昀面前,淡声说:“不着急,现在急着出门把人吓走了怎么办?”宋昀看着符纸上有加重趋势的雾气,有点沉重地呼了口气,然后捏起茶盏抿了一口,颇为不甘心地问:“那我们应该什么时候过去?”殷怀看着他的表情无奈笑了一声,指了指宋昀手里的茶盏:“你把水喝完,我们就过去。”“……”宋昀抿了抿嘴唇,虽然殷怀这种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他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相比于此他还是赶过去比较重要,否则即便中间距离不足百步,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对方逃走其实十分容易,加上周围四面环山山高林密,这一类陌生环境让他本能的十分谨慎。于是宋昀还是硬着头皮一仰头把水全灌了下去:“走吧。”殷怀言出必行,施施然跟在后面起了身。不该打草惊蛇这样的道理宋昀当然懂得,所以即便出了门,两人也并没直接进茶堂,在前院连廊下便站住了脚,以免一会突发什么情况。殷怀抬起手来,掌心朝上停在宋昀身前。放在以前,这个姿势的意思……是要拉手——为了方便查看记忆时候的视觉共享。但是现在显然并不需要这事,宋昀虽然置之不理,但脸上还是一阵赧然:“干什么?”殷怀有问必答:“本来是想要晚点出来跟他去山上用威压的,但现在出来太早,总不能在寨子里用威压,所以就临时换了个策略,一会在门外放一道结界,在茶堂里用威压。”他说完笑了一声,弯腰侧过去,几乎贴在宋昀颈侧,低声笑道:“所以得把手给我,不然怎么把你带进结界里去?”宋昀现在可以比较好的接受殷怀动不动伸手勾肩搭背,但不代表他面对颈侧耳后温热的气流也能淡然处之。肌肤上温热虽然很快便被细小的风吹散,可那种触感却像是电流一样在接触的瞬间便沿着脊柱扩散开,让他周身寒毛耸立、脑海里空白一片。宋昀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音如此之大,殷怀当然是可以听见的。“三秒不回答,自动默认了。”殷怀十分满意地勾着唇角,将宋昀垂在身侧的手拉起来,很自然地捉进掌心与他十指相扣。宋昀早就回了神,虽然努力控制着手没挣脱,但耳尖早就红得不像话。第36章 恶鬼道(六)两人连廊上稍站了片刻,茶室中戾气陡然增加,紧接着殷怀的结界便在茶室周围展开。殷怀将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放,然后一路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遣开了守在茶室门外的一众跟班,带着宋昀穿过结界,身影一闪直接便进到了茶室之中。穿墙入室这种奇幻情景普通人哪里能见过,围在远处的一群跟班保镖刚刚被殷怀屏开原本还有些进退两难,现在眼见如此场景,所有人默默无言又往后退开了几米。由于门窗紧闭的缘故,茶室里光线昏暗,室内空间很大,正中间一张硕大的黄松根雕茶案将茶室一分为二,两侧各有一条宽阔的紫檀沙发。宋昀进门之后看见的情景就是老企业家双目紧闭身子歪到在沙发靠背上,旁边的鹿妖一手钳着老人的肩膀,另一手掌心结印,印偈正对着老人眉心。两人进门悄无声息,光线也没有一点变化,看到房间里凭空多出来两人,目露杀机的鹿妖甚至还有那么一瞬迟疑。鹿妖并不知道眼前两人来路,但能不声不响出现在自己结界之中定然也是有些修为的。过一阵子斗法斗兵他都能接受,但眼下这老头今天必须死。鹿妖心头一动,他手中印偈忽而一变,在半空虚虚一握,不过眨眼之间,手上凭空便出现了一柄短刃,又快又狠直接朝沙发上昏迷的老人前胸刺去。鹿妖今天就是以了解手里的老头为目的,最不想就是被人打断,于是这一番拎刀下手直照心口,动作又快又准又狠,心想就算不远处两人真有什么厉害的兵刃咒印也是无可奈何。“!!”宋昀见此情景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被旁边殷怀握着腕子将人拉住了。殷怀手指一扬,宋昀只看见眼前一道银亮的弧线,接着就是一声金属与地面相撞的脆响。鹿妖今回是结结实实愣住了。刚刚的巨大冲击震得他直到现在整条胳膊还在发麻,且不说一般人能不能有这样的力道,单说在瞬间将刀截下的速度,绝对不是能误打误撞出来的。鹿妖愣怔,但殷怀并不跟他客气,带着宋昀上前,在对面的沙发上旋身落座,看了一眼歪在对面沙发上昏迷不醒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动作,倒是抬手十分淡然地翻了两只茶盏出来,不急不慢斟满了水。鹿妖一时间也看不出这两人是要干什么,只能看出坐在对面的青年是世家修士,身上风清气正仙气卓然明显是宋家做派。不过年纪尚轻,阅历也浅,还不至于对他造成多少威胁,倒是在他旁边的人——虽然那人看起来也是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单是他身上的气场就叫人难以忽视即便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灵修,但让他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压制,只是轻飘飘一个眼神都让他觉得好像肩上突然多了百斤重担,压得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有些费力。更何况还有刚刚截刀的事情,鹿妖身上肌肉绷紧,坐在沙发上不敢轻举妄动。“巧得很,进门就被我撞见行刺老爷子。”殷怀说话的语气似笑非笑,说完顿了顿,抿了口茶,然后才不急不慢地抬眼看他,微微一笑:“现在干系你也脱不开,所以有几个问题你得回答一下。”宋昀瞥了一眼殷怀,没看见其他指示,所以依照工作流程出示了一下捉妖总局的工作证。殷怀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流程的规范性,事实上规范性越强限制就越多,捉妖总局延续了人间警察抓捕时候“有权保持沉默”的一套,大部分时候这张工作证出示之后对面妖鬼可能更加缄口不言,比如现在这只鹿妖。鹿妖看了一眼桌上的证件,垂眸不再言语,同时脑子里迅速开始考虑自己应该怎么脱逃。“我这小搭档做事比较规范,可能刑讯逼供方面会比较人道一点,”殷怀笑吟吟地勾了勾手指,四墙之外的结界显露出来:“但是跑就不要考虑了。”鹿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低头坐在沙发上。殷怀也不着急,不急不慢喝了一盏茶,然后才开口说:“好了,打腹稿的时间也给你了,现在就该答话了。”他说完把茶盏放下:“前面几个人也是你杀的?”鹿妖并不做答,捉妖总局的套路他也算清楚,也总能找到门道,找人打点打点不多久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准备咬紧牙关抵抗到底,并不打算开口。殷怀挑了挑眉,手上印阵一现,撤去了身上封着威压的阵法。浩荡灵修瞬间充斥在茶室之内,宋昀是修士,于他而言四周灵修最多是肃穆威压不敢轻举妄动,但对于同为妖鬼的鹿妖就不一样了。鹿妖只觉得脑海里一阵白光,四周的气息尖锐危险,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想清楚状况之前就已经双膝一软跪倒在前。“咕咚”一声闷响突如其来,宋昀吓了一跳。殷怀看着地下跪着的人,语声冷淡:“是你自己开口还是我让你开口?”此时境况已经很明确了,简单来说在这里他一点胜算也没有,死咬牙今次是行不通的,反倒是自己开口话把控的场面还能稍微多一些。鹿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嗓音:“——我说。”殷怀漫不经心够了勾唇角,问他说:“寨子里前几人也是你杀的?”跪在地上的鹿妖点了点头:“是。”“魄是你收的?”“不是。”殷怀显然对此比较感兴趣,但他没发话,只是挑了一下眉,手里把玩着茶盏,十分悠闲地等着跪在对面的人自己说下去。茶室里短暂安静了一阵,鹿妖垂眸轻声道:“是一种续命蛊。”“他们用蛊虫来延续寿命,那些蛊虫吸食魂魄。”“其实那些人阳寿早就该尽了,不过是因为身上的蛊虫可以减缓新陈代谢,抑制了癌症和衰老,后延了大概三十年阳寿。”鹿妖说:“不过最后七魄吸食干净,伤及神魂,这些人还是会死,在此之前就是些会喘气的皮囊,只要把那些蛊虫从他们身上分离开,人立刻就会死。”他说着忽然笑了一下:“其实严格来说那几个人也不是我杀的,他们早就死了。”他这样说的确没错,因为即便杀了这么多人,眼前的鹿妖身上并没有留下业障。殷怀听他说完,点了点头,继续往下问:“明知道他们会死,为什么要把蛊虫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死。”鹿妖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殷怀:“为什么?”跪在地上的鹿妖听见这话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低沉道:“为了报仇。”“他们会杀妖献祭,我数十族人好友死在他们手下。”殷怀瞥了一眼沙发上仍旧双目紧闭的老企业家:“他也在其中?”鹿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殷怀问:“你刚刚在他身上找到了蛊虫?”鹿妖咬牙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没,但是杀妖的时候他在场。”说完又信誓旦旦地补充说:“我认识。”事情这样就算是对上了,大致屡清了原委,殷怀收了威压,一身的不正经又回来了。“也算是血海深仇,但是这老头罪不至死,”他身子向后一靠,展胳膊十分自然地搭在宋昀肩上,扬手指了指沙发上的人,心情不错地对地上的鹿妖说:“干脆,现在给你个机会,打他一顿,只要人不死就行。”话说出口,地上鹿妖又愣了。殷怀却十分理所当然,跟地上一脸震惊的鹿妖解释说:“他身上的业障比起其他人要浅很多,你要真将人杀了身上反要倒背一重业障。”“如果只打他一顿就好多了,一来他身上的业障能算清,二来你也算是报仇解气,不是一举两得?”宋昀:“……”鹿妖:“……”殷怀现在收了威压,鹿妖得以起身,理论上说把旁边歪在沙发上的老人捞过来暴打一顿这事是完全可以的,鹿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可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一来他的确算不上是非死不可,二来现在就算清业障实在是便宜他,地狱里的钉床油锅比单纯用拳头打一顿解气多了。“这些蛊虫是哪里来的?”殷怀忽然问。鹿妖一怔,而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是邪道,之前见过人死之后有小鬼来收蛊虫,可能是鬼道。”鹿妖接着说:“但那些蛊虫离了血脉滋润活不了多久,第一只已经出来有些日子了,应该最近就会有人来。”“蛊虫还在?”殷怀忽然问。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第37章 恶鬼道(七)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七魄已经少了四道。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殷怀没说话。宋昀眨了两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姆并不是很介意两人的沉默,低头轻轻将老妇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理整齐,轻声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可要真是有神仙,为什么还要我这老姐姐受这样的罪?她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不是比死了更难受?”两人回去的时候鹿妖站在客苑门口,远远看见殷怀,低头略行了一礼,接着从他身后钻出来了一个小跟班:“道长,您的房间收拾好了。”鹿妖拱手:“有劳。”得益于殷怀早先搭起来的门面,院子里的三人现在全都自带“神仙”滤镜,小跟班出门看见三位道长已经战战兢兢,滤镜下客苑此时简直金光闪烁仙气升腾,看见鹿妖拱手,受宠若惊差点要跳起来,手足无措赶忙还礼:“不不不用……”“我、我先回去了,三位道长有事尽管叫我!”小跟班说完,转身朝不远处的宋昀和殷怀也行了一个既不标准也不典型的佛礼,小跑着出了客苑。原本客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住一起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三个人,另一个人自己一间,他再跟殷怀住在一间,就好像有点奇怪了……何况这次鹿妖碍于辈分修为,殷怀关门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提前关门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前行注目礼,而殷怀的习惯却偏偏是先把他让进门。“……”宋昀脸上发窘,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从殷怀身前钻了进去。殷怀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昀红透的耳尖,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才收回眼神。宋昀通红的耳尖、殷怀脸上的神色、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无一不在暗示“这两人没有关系才是有鬼”,换成是谁看见这样的一幕总会有点感觉,要么震惊要么局促,然而站在门前的鹿妖看着两人,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悲凉意味。殷怀回身关门,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鹿妖。鹿妖急忙低头,垂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直到听见对面关门的声响,这才将身子退回去缓缓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鹿妖靠在门后,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暗淡,鹿妖失神看着窗外远山,伸手轻轻捂在胸前,衣料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地闪了一下。闪光的是一颗魂珠,里面三魂七魄皆在,不过魂光暗淡散乱游离,显然是被人打散过,现在重新聚在一起,短时间神魂还没能炼化合一。隔着衣料,鹿妖轻轻抚摸这颗魂珠,三年之前的往事如同记忆中的烟云迅速聚合,一幕幕栩栩如生浮现在他眼前。魂珠里的生魂,也是一只鹿妖。三年前,有一伙人夜半忽然破阵闯入山中虚境,不论是须发花白的族长还是尚未化形的幼童,这些人好像中了癔症一般,只要见到,见人杀人见鹿杀鹿,不论男女老少,直接起手兵刃相见。长刀短剑,那些人手上屠刀一刻不停,甚至不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族近百人便全被屠戮,血染重林。混乱中全族只有十几只年轻的雄鹿凭借身法和速度得以躲过一劫,四散逃入密林中。他在混乱中被人带着逃出虚境,然而不待两人逃入深山,那些人便围追上来,是那人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结阵挡住了那群好像着了魔一样的人。大雨从第二日四更时分开始,好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地往下泼,浇灭山中烧了半宿的烈火,等他一路踉跄从林中跑回来,虚境已经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他在瀑布一样的雨帘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东拼西凑,才最终从一片焦炭之中凑齐了五片残破不堪的魂魄小心翼翼敛进魂珠。如今他用自己的灵修护了三年,每日吐纳日经月华,才终于修复这三魂七魄,可那人身上原本的修为却找不回来了。即便这三魂七魄集齐,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人还是不定数。鹿妖趁夜深人静翻上客苑楼顶,盘坐在一片月光下吐纳呼吸,胸前魂珠随之缓缓放出微光。然而不多时,他忽然觉出一阵邪气。鹿妖眉间一蹙,微观便见山中有十几小鬼,分成四路,从不同方向朝着寨子靠近过来。他急忙收势,睁眼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鹿妖身上一竦,立时就从房顶跳了起来。殷怀颇为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檐上,随意屈起一腿,胳膊支在上面颐头看向远处,听见声音,转头来看身后的人。此时殷怀完全恢复了大妖的样子,面皮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冰冷又疏离,即便没有一点灵修显露仍旧拒人千里之外,跟白天说说笑笑没一点正形的人差距甚远。鹿妖此时看见他膝盖依旧发软,屏气凝神恭敬弯身见了一礼:“大人。”殷怀扬了扬手,看一眼他挂在胸前的魂珠:“你在等人?”“?”鹿妖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殷怀在问些什么。殷怀并不打算解释,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围的群山,说:“西南东北,按着这个顺序,能在山里收拾干净就别让他们进来。”这句话就好懂多了。听殷怀说完,鹿妖麻利拱了拱手:“是。”说着撩袍就要走,结果被殷怀一扬手拦了下来。“与这事无关的人一个都别动,”殷怀转身看着他,缓缓说:“重入轮回时间很长,你如果想等到他,就得活得更谨慎一点。你死了,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第38章 恶鬼道(八)宋昀作为修士,察觉到邪气当然比那两只妖滞后一些,等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殷怀已然不急不缓站在了他门口:“人来了。”两人之前一段时间相处磨合的默契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即便只有这意义不明的三个子,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立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急忙下床仰头灌了杯水,跟在殷怀身后就往门外走。结果还没出门,他便听见了窗外一阵急切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有人自外急拍房门:“道长!道长!老夫人昏过去了,嘴里乱喊一定要您过去!道长您来看一眼吧!道长!”殷怀没说话,回头看着宋昀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不急不慢上前一步,略一弯腰把宋昀垂在身侧的胳膊捞了起来,又在他腕上握了一下。印光一闪,一阵绵薄浩荡的灵修柔和灌进体内。这是宋昀第二次在自己腕线上看见这道咒印,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房里没开灯,但外面院里照明倒是很充足,宋昀抬眼的时候刚好看见殷怀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走它怎么敢现原形。”殷怀凑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又有意压低了嗓音,加上此时周围光影朦胧,这个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勾人。宋昀心跳骤停,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回。殷怀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一下:“你受伤我可是会担心的宝贝儿。”“……”几天没听见,宋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酸的脑仁一震,心跳狂飙。刚要伸手把他推开,殷怀却在他前一步忽然直身,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静如止水的表情,眼神虽然仍是落在宋昀身上,但却对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回应了一声。“……”宋昀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遣怀。殷怀眼弯弯,拿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就是殷怀开门的功夫,宋昀闪身,手往窗台一搭,从侧窗轻盈翻身出去,紧接着几下起落便翻墙落在了院外——他知道殷怀的意思,邪祟就在附近,现在那老妇人闹妖八成是蛊虫有所知觉有意捣乱,如果他跟殷怀一起被拖住,后话如何就很难说了。邪祟穿行没什么障碍,在寨子里移动的速度相当之快,宋昀翻出墙来便觉自己周围邪气越重,立时便手上结印天眼洞开,朝不远处的邪气靠近过去。他毕竟是修士,身上有灵修,而且此时他腕上还有印阵,身上灵修并非只有一重,虽然依旧微弱,但却不能完全隐藏干净,偏偏妖鬼对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加上现在是半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越发显得宋昀身上灵修突出,所以即便是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悄无声息,前面邪祟的道路也还是开始转弯抹角。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跟宅院一街之隔的祠堂。祠堂供奉灵位少见阳光,阴气总归更足一些。几条鬼影走到祠堂后街巷里,身子一闪便没了踪影。宋昀在祠堂后墙上写了一道敕令封住退路,然后稍撤了一步,身子向上一纵,撑墙跟着进了祠堂。这几只小鬼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宋昀进院之后没做停留,手上捏出三张符纸便直奔里院祠堂。那几只小鬼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往屋里躲。宋昀跟上去,一道符纸贴在院门前封住前路,与后墙上的敕令前后照应,如此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然后他将手里剩下的两张符纸一对,口,掌心倏而蹿出一道印光,如同游龙怪蟒,哐当一声撞开房门,眨眼间就像电光一样在祠堂中徘徊一圈,直接把那三只小鬼抛到了院中央宋昀面前。三人在地上连滚带爬,宋昀用了个画地为牢的咒术,将三人困在院里,但并没直接动手。他原本的想法是恩威并施,从他们嘴里问点东西出来,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地上一只小鬼手中不知哪里拿来了一只磬托在手上,二话不说,起手便拿尖指甲狠狠往上一磕。磬中暗光一闪,一阵如同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扩散开去。音波一浪一浪直冲颅顶,听得宋昀脑仁发紧眼前发黑。与此同时,寨外竹林里正与几只小鬼缠斗在一处的鹿妖怀里一只小罐子与这阵声波发生了一阵奇异的共鸣,一下便从鹿妖襟前跳脱出去,落在了一处乱草丛里。鹿妖觉出襟前的震动,低头正看见自己装着蛊虫的罐子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去,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念咒要收,结果刚刚被他吓得猫在几丈开外灌丛里的几只小鬼此时全蹦了出来,不要命一样地往上扑。鹿妖下意识掐诀诵咒先把前头十几号小鬼制住,等到有了闲暇再看旁边草丛里,却见草叶簌簌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封装蛊虫的小罐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气从中喷了出来,然后一下将罐子撑了个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