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看了看他,有点迟疑地伸手把外面的锦布解开,才掀开一角,一段有些干枯的树枝露了出来。“这么小心干什么,又不咬人。”殷怀说着伸手过来,从锦布里抽出那段“枯枝”举到灯下,火光晃了两晃,宋昀看到那条枝干的正中心,有一道翠绿色如同翡翠一样的晶体。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雾气一样柔和但包裹性极强的特殊香味,在火烤的作用下迅速充满了整个房间。这是一截葳元枝,是草木精灵修成之后脱壳留下的枯枝,少说也有上万年的修行,能消无妄之疾,是正经八百的仙草,不知道比他的岩灵芝高出多少。宋昀有点错愕:“……你拿这东西当还礼?我哪里担待得起。”殷怀不以为意:“什么担待不担待,放在我那也是放着,还不如让你拿来治病救人。”“再者也是跟你交个朋友,”殷怀说着便站起身来,散漫笑着对他摆一摆手:“时候不早,走了。”殷怀这次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宋昀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寡淡,直到初冬一场雪之后的清晨,宋昀迷迷糊糊还没睁眼,就听到外面似乎有敲门的声音。他反应了片刻,接着又听到了几下拍门声,外面有人试探着喊他:“道爷?宋道爷?”他向来不锁院门,这几下拍门估计已经把院门推开了,还能这么懂规矩的,显然不是悍匪;而且喊得这么市侩,也不会是山精野怪。宋昀披衣坐起来,从旁边窗户里往外瞄了一眼,几个穿着皂青短打的小厮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这幅打本一看就是山下殷实人家的家丁,这么早跑上山来八成是因为家主得了急症。宋昀很快收拾妥帖,推门走出去。为首的一人见到他立马眼前一亮,快步迎上来:“道爷,这么早来扰您清梦,还请您见谅。”他一边说一边引着宋昀往外走:“但小的们也是无奈,我们家里的小少爷前几天突然恶寒,都已经烧了两天了,城里郎中流水一样请了个遍,都说蹊跷无能为力,迫不得已家主才让我们上山来请您。”说话时候宋昀就已经被他带着到了院外,那家丁指一指门口停着的一乘轿子冲他哈腰:“道爷,兄弟几个早就备好了,您上轿?”宋昀摆手打断他:“你先说说你家小少爷的情况,我看看拿什么药去。”那小厮听他这样说面露难色:“道爷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进不了里屋,只听管家说是高烧不退,让我们赶快来请您……”见宋昀沉吟,打头的那人急得不住搓手:“道爷,药不药的没关系,城里的药铺府上的臻品该有的也都有了,您还是先上轿吧,万一晚到一会小少爷出什么差池小的们实在是担待不起。”“您就先跟着我们去府里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小的们在把您送回来拿药,道爷您看……”看他们一个个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也来不及多想,迈步上了轿。抬轿的几个家丁年轻力壮,宋昀才上轿甚至还没坐稳,几个人已经撒腿狂奔起来,下山到城里不过一炷香时间,很快轿子落地,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迎了上来:“宋道长,清早就去打扰实在是失礼,但是无奈家里小少爷实在病的厉害,还得烦请您先跟我去厢房,茶马上就给您端过去,礼数不周还请道长担待……”宋昀摆手打断他:“不打紧,还是先看病,带路吧。”宅院很大,他跟在管家身后往里进院走,府上经过各种布置打造出来的风水很不错,但在跨进里院厢房的时候,宋昀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厢房中间的床前围着几个丫鬟,不断用冷水给那孩子擦拭额头降温,见宋昀过来,纷纷低头闪到一旁。床上的孩子最多十一二岁,一张脸烧得通红。宋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俯身将他的胳膊从棉被里拉出来,搭在脉门上试了试,面色有些阴沉。刚放上手的时候额头确实很烫,但是停留时间长一点就会感觉到下面的凉气,脉象也很不稳定,最重要的,这孩子脉门和眉心上都有一段黑气,像是妖毒,而且还在向下扎,宋昀试了试,用内力根本没法把这东西逼出来,而且受到扰动之后这段黑气向下钻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他搜肠刮肚想了几个法子,但又担心这么小的孩子可能经不住他用咒阵折腾,正着急,忽而记起来殷怀给他的那截葳元枝,兴许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管家,我得回去一趟,有药没带来。”宋昀说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管家,这才发现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管家?”宋昀觉得奇怪,起身才到门口,门外便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哭天抢地扑了进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爷!求求您!救我小儿一命吧!”宋昀吓了一跳,急忙弯腰想要把人拉起来,就见后面跟上来一个中年男人,一样进门就扑在地上一跪不起:“道爷,求您救我小儿一命,”“我回去拿些药就回来,你们先把路让开。”任凭宋昀怎么拉两人就是不肯起来,那妇人甚至爬过来抱他的腿,宋昀不明情况,被两个人闹得脑子里嗡嗡乱响,又急又气刚好看到管家跟上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叱道:“管家,这怎么回事?我得回山上去拿药,哪有时间在这里耽搁?!”“道长,再上山一趟耗时费力,再说拿回来的药也不能立竿见影,我们小少爷已经烧了三天了,孩子哪能受住这个……”那管抬头畏畏缩缩看他一眼:“还求道爷您行行好,来点药到病除的方法,您要什么,尽管跟老爷夫人开口就是了……”“你说的这是什么东西……”宋昀压着心头无名火想先把脚下跪着的两个人扶起来,结果他刚伸手,就被那中年男人一把抓住了,切切哀求他:“道长,我们知道您是仙家,身金体贵,只要您能救我小儿一命,千万金银但凭您张嘴!”宋昀敛眉,伸手想把他推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结果男人急忙又把他另一只手也抱住,魔怔了一样继续叫:“不图荣华富贵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家也算有点钱产,我们可以给您塑生祠!倾家荡产也要给您奉香火!百年不断!只要您能救救我小儿!”宋昀是真的恼了,手上掐诀一催真气直接便把抱着他的两个人震开半米左右,他一拂袖,冷声喝道:“为人父母如此关键时候哭天抢地有什么用?我缺的是药材,回山取药之后便救你儿性命,还不快让开!”那两人被震开之后愣怔了片刻,房里迅速安静下来,宋昀刚要迈步出门,那妇人忽然爬跪起来,将头重重往地下一磕。“咚”得一声,听得宋昀一激灵:“你这是干什么?!”“求道长大发慈悲,赐我两滴金血,救小儿性命!”那妇人的哭号声在阴冷的房间里显得愈发撕心裂肺,仿佛每个字都是带着血从咽喉哽嗓中生生剥出来的。第74章 回溯(二)宋昀不由吸了一口冷气。一来是因为这妇人的声音,二来是这句话实在有点令他心冷。修士的确有金血,也的确可以救命。但所谓“金血”,其实是灵脉里的灵修,这夫妇二人开口要两滴看似是沧海一粟,但宋昀少说二十年的修为都凝结在里头,真给他这些,无异于抽筋扒脉。但是普通人显然不可能知道这些,而且开口就要两滴,别说是十几岁的孩子,就是他们两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受得起。“谁让你们来要的?”宋昀按了按眉心,后退几步坐到了厅里的座椅上,模糊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圈套之中。那两人一看宋昀坐下来,知道有戏,忙跪着匍匐上前:“城里紧郎中昨晚来看,说小儿病得蹊跷,他也无能为力,但是只要您肯赐散仙金血,就能保小少爷当即还魂,而且……”那男人正说着,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收了声。宋昀冷声道:“而且什么?”地上跪着的男人一激灵,又把头低下去一些,见宋昀半晌也不说话,只好支支吾吾说了实情:“而且有了您的金血,以后小儿仕途通畅,科考准能中第,而且命格更硬,一辈子没有病灾……”“……”宋昀已经很久没动过气了,今天这事情实在气得他头疼。金郎中宋昀多少有耳闻,这人除了知道医理药性,还通一些易经推演,医馆巫医兼顾,还有几个学徒能一起做法事。这人大概是觉得自己有点给他挡路了,所以添油加醋唬得这两人寻死觅活来逼着他出金血。“你们就那么相信金郎中的话?”宋昀捏了捏眉头:“我山上真的有药,真的能治好你儿子的病,一样立竿见影。”房间里沉静了一阵,那妇人又一次把头狠狠磕了下去。宋昀阖上眼深吸了口气:“拿一只酒盏来。”看来金郎中添油加醋说的内容比治好病更有吸引力。这一声刚落下,房门外鱼贯一般进来五六个手捧金银铜铁玉瓷陶泥五花八门材质酒盏的丫鬟侍女,门外还有另一批捧着浅碗的等着。宋昀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冲她们生硬一摆手:“打头的一个留下,剩下的全出去。”地上跪着的男人立马接话:“道爷发话,还不赶紧把她们带出去!”管家立马点头哈腰上前,带着两批人倒退着从门口退出去,一直退到里进院们外,房间里立马清静下来。宋昀没管地上跪着的两个人,阖眼夹了张符纸在面前一晃,纸灰落进酒盏里,剩下的光焰则变成一把刃口轻薄的小刀,明晃晃的,被宋昀捏在指尖。宋昀睁眼就看见堂前夫妇二人依旧保持跪着的姿势,努力仰头殷切看他。他没说话,视线迅速从那两人身上扫过去,低头将袖口拉起来卷好,面无表情拿着那柄小刀往自己的脉门上扎了进去。露出来的一节腕骨清瘦,刀尖被猛地往里一扎,立刻便从下面透了出来。与此同时,金汤一样的血顺着刀尖汩汩流下来。酒盏不大,很快便接了满满一杯。宋昀指法一变,穿透腕骨的利刃瞬间化作白光不见了踪迹。宋昀把酒盏放下,满满一杯,里面的液体跟酒盏黄金的外壁几乎融在一起。“够了么?”堂下跪着的两个人已经傻了眼,听见宋昀这样问,忙不迭的磕头:“够了!够了!”宋昀拂袖起身,从地上跪的两人中间迈过去:“告辞。”直到出了里进院们,才听见后面有男人的声音高声叫道:“管家!备轿!送道爷回山!!还有我跟夫人准备的薄礼!全给道爷带上!!”宋昀出门的时候刚好被管家赶上,旁边两个丫鬟捧着两只托盘,一只金银,一只珠宝,小跑着跟在他后面。“道爷!宋道爷留步!”管家边跑边喊:“轿已经从后门出来了,少时就抬过来,您前堂喝杯热茶再走?”宋昀摆了摆手,没理他,直接迈步出了府门。他刚刚放血用了点把戏,满满一杯里面真正的灵脉金血只有毫厘,治好那孩子身上的妖毒不成为题,放血之后飒沓而行让普通人跟不上也不成问题。但身体里虚脱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转出府门之后不远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得不把速度放慢下来。初冬的早晨,刚下过雪,外面冷风凛冽,行人很少。宋昀试着缓缓调息,同时开始意识到自己气头上一句话就把轿子给辞绝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好在走几步之后情况终于缓和了一些,然而还不待他松一口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知道从哪里忽然蹿出来一个小姑娘,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咚咚咚地磕响头。今天他见到的磕头实在有点过于多了,以至于宋昀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场景该作何反应,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应该想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可他刚碰到那小姑娘,还没用力把人给拎起来,那孩子却忽然发拗,一个头死磕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什么都不肯动。宋昀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还是有点头晕,只好蹲下身去,问她:“有什么事情非得磕着头才能说么?”那孩子听见声音忽然离得自己这么近,立马抬头看了一眼,见宋昀蹲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有些慌张无措,整个人更压低了一些,整个人几乎是伏在地上,然后又把头用力磕了下去:“求道爷救救我弟弟!”宋昀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没说话,就听见那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继续说:“小的是于府上的佣人,小少爷的病情我都知道,我弟弟就是跟小少爷同一天得的病,到今天也已经烧了整整两天了,我们家穷,一个郎中也请不起,能求的只有您了!”说到后面那孩子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咚咚磕头:“求求您了道爷!您菩萨心肠救我弟弟一命吧!我们家穷,无以为报,但是只要您能救他一命,我这辈子都给您做牛做马伺候您!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不说个不字!只要您愿意,小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也给您做牛做马!”宋昀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来:“你起来说话。”结果那孩子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磕在地下:“您不答应,小的不敢起来!”宋昀低头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一小团身影,淡声道:“我山上真的有之病的药……”他还没说完,地上那孩子发狠一样地磕头:“求求您了道爷,我弟弟他比小少爷还小五岁,再晚一点,他挺不过去啊道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吧!我们不要以后我弟弟能凭您的金血有什么锦绣前程,我们贱民就要一条命就知足了!”她的哭喊宋昀并没听进去多少,但他倒确实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回山上然后在把药带下来大概会花多少时间。然后碧元枝还要用内力化开,结合多种因素,都不太现实。“你先抬起头来听我说,然后再选择是不是在这里继续跪着磕头。”宋昀说着捏出一张符纸,拉起袖管给她看了一眼上面的伤口,然后把符纸裹在上面,用力捏了捏。伤口受力裂开,金色的液体混着鲜血迅速洇开一大片。吸收了血水的符纸呈现出一种带着黄金光泽的特殊赭红色。宋昀静静看着那张符纸吸饱了血水,手上指法变化,伤口处白光一闪这才止了血,然后在符纸上画了道符,夹在指尖低诵一句咒语,符纸立时变成了一只薄薄的赭红色木笺。“温水,放在里面搅三圈,给你弟弟喝下去。”宋昀低头看着她晃了晃手里的薄木片。那孩子几乎看呆了,只拿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但是听完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宋昀只好蹲下来,把木笺塞进她手里:“听明白了?”手里的木笺质感像是棉布,而且还带着温度,塞进手里之后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急忙跪好又要磕头。宋昀一把拉住她,淡声道:“我不要你当牛做马,但是你要帮我做件事情。”小姑娘看着他,忙不迭地点头。“这道符能用很多次,但是不能私藏,镇上还有其他孩子跟你弟弟一样的,你知道的,都要替我去,给他们治好。”宋昀看着她。小姑娘急忙点头。“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符纸能用十次,然后上面颜色就会退光,你把它收好,等到端阳,不管上面颜色有没有退光,都要把符纸扔到河里去。”宋昀说完把她扶起来,“记住没有?”“记住了。”“好了,”宋昀有些神色倦怠,摆一摆手,低声道,“回家吧。”小姑娘握着符笺踌躇了片刻,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敢开口,转头拔腿跑进了巷子里。宋昀又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今次的妖毒就是冲着孩子来的,镇里绝对不只有这两个,所以他在符纸上有意多留了一点以防万一。精气流失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晕,眩晕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路爬上灵台,从脚底到脑仁好像全是些棉花。等他一路慢吞吞走回去,推开院门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是落日余晖了。第75章 回溯(三)他再见到殷怀的时候正是隆冬。冬日主藏,失了精气补得很慢,宋昀回来之后喝了几天汤药,然后就整日在屋里窝着调息静养。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雪停之后天气愈发冷,宋昀百无聊赖,在屋里围着炉火翻闲书,忽然房门被叩了三下,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宋昀:“……”“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宋昀:“……”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宋昀:“……”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宋昀只好坐过去。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宋昀点了点头。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应该是前几天终于能从山里出来,恰巧我又把碧元枝带来给你,放在灯火下烤的一瞬间有味道传了出去,那东西对碧元枝很敏感,以为就在附近,所以在镇子里用了妖毒,想把碧元枝逼出来——后面就是你的事情了。”宋昀听他说完,理解了一下,有些焦虑:“所以……那只蛊虫呢?还在附近?”“没有,”殷怀笑了一下:“他伤得不轻,等了两天不见有人把碧元枝拿出来,为了保命先回浮山去了。”宋昀:“……你怎么知道这些?”殷怀:“因为我恰巧刚去了一趟浮山。”宋昀反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一枝:“那这枝……”殷怀点头,毫不遮掩甚至还有点得意:“新鲜的。”“上次的碧元枝是我给你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镇上也是因为跟我斗法;味道传出去让他有所感知也是因为我把碧元枝拿在灯下烤,他该算账找也应当找我来算,因为这个让你伤成那样,当然有必要找他好好谈谈。”他说着眼弯弯:“所以就又亲自去了一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一般散漫风流的样子,然而宋昀却觉得在他笑意盈盈说出这句话的某一瞬间,有一种跟他的大妖修为相匹配的锐利杀意好像刀剑刃口寒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宋昀大概能猜到,殷怀所谓这种“谈”的方式,应该是不太温和的。接连两只碧元枝下去,就是死人也该被拉回来一条腿了。宋昀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但殷怀倒是来的越发频繁,从开始打着慰问的旗号送来灵芝仙草,到后来喝酒喝茶下棋聊天,两人几乎是三两天就要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