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并不意外,碗哥是位摄影师,他是钟爱时尚摄影的,没理由为了成全南风而改变自己的路线。“把假期休完再走吧,带薪休假哎,老板付钱,这么大便宜你不要?”“要!”碗哥嘻嘻哈哈地说:“我就提前跟你说声,我怕到时候就没机会了。”“想回来看看的话随时欢迎,别窃取我们内部机密就行。”碗哥道:“机密?我窃取了有啥用吗?到时候你们的机密是啥……神农架野人的秘密追踪线索?”江单黑脸:“……我刚才的表达是不是存在一些误差。”“那……钟乳石拍摄技巧108式?”江单蹙眉看他。碗哥笑了几声,笑够了才道:“好了,不逗了,还有个正事。”说着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鲜红的请帖,江单疑惑地接过,翻开看了一眼,顿时惊诧万分:“你跟陈子瑶?你们什么时候……”“嗨,我俩这么多年老同事的情感根基了,那一对上频率,还不是电光火石的发展速度?下个月月底啊,记得来。”江单摸了摸请帖上的烫金红字,笑道:“恭喜,一定提前备上红包。”走廊里的讨论声已经几乎听不见了,碗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道:“下班么,老板?”“走。”江单道。而一开门,小楠差点摔地上,碗哥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喂喂喂,干什么呢?听墙角啊?有没有点道德!”小楠委委屈屈地蹭着地:“我刚折回来,什么都没听见呢,你们就出来了。”“回来做什么?”江单问。小楠道:“这不是放假一个月嘛,我回来检查一下大家都断电了没,下个月开始估计要紧巴巴地过日子,能省点电就省点电呗。”“啧,”碗哥道:“得,又一个康凡信即将诞生了。”“老碗你又欠儿了是不是?我瑶姐几天没打你了?”“她敢打我?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江单听着他们闹,心想着,合着这俩人的好事,就只有他自己不知道?江单一向人缘好,大家有什么事都是喜欢跟他说的,居然也有成为最后一位知情人的时候。江单以为今天的会议结束,将是他一个人留下检查电源、关灯关门,却没想到身边仍有两个人陪着。走出工作室时,小楠把一个手写的“休息一下,马上回来”的可爱牌子挂在门上,满意地拍了照片。“去吃个饭?”小楠问道。“就知道吃,幸好你嫁人了,不然……”碗哥和她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后来三人还是吃了饭,是小楠挑的一家老字号面馆,香气浓郁,令人食指大开。中途碗哥接了个电话,不久陈子瑶也来了。她比离职的时候变了不少,剪了利落的短发,刘海是细碎的,穿一条深蓝的裙子,看上去更添了妩媚。而变化最大的是眼神,更加自信,也更加坚定,看向碗哥时盈满爱意,连小瑶都大呼碗哥把她叫来就是为了让人吃狗粮。只是最后分开时,她没头没脑地对江单说了句:“也祝你们幸福。”小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你们?谁们?”江单怔了下,心里一酸,没多说话,只顺着她的意思道了声谢。又想,偷偷摸摸在一起的感情还是有好处的,分开时倒也省的跟亲朋好友们解释。而江单结账时,在收银台处看见了另一个熟人。是孔骞,时远的队长。“江老师?”孔骞也看见了江单,略显诧异地打招呼。地上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蹦跶着抱住孔骞的腿,孔骞弯腰把她抱起,道:“叫江叔叔。”“江叔叔好!”小女孩笑得很甜。江单受她感染,也下意识地笑起来,道:“你好。”“也来吃饭?”孔骞道。“嗯,我记得你家在北边,怎么来这儿吃饭了?”“带梦梦来这边玩。”小女孩眼神直直地看着江单,听见自己名字,忽然害羞起来,从孔骞怀里挣扎了下去,往里面跑了。“小心点!去找妈妈!”孔骞朝她喊着,梦梦回头应了一声。“都长这么大了,”江单笑道:“还挺乖的。”“哪啊,皮着呢这孩子,你是没见识过,时远知道,能闹得人没脾气!”江单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上扬着的唇角顿时有些累。然而孔骞却浑然不觉,仍继续说道:“说起来时远跟他爸抗争了半个月,也不知道如何了,上次他来找我喝酒时,说被他爸关了三天……”孔骞察觉江单的尴尬,顿住,问道:“怎么了?”江单想了下,看来时远没告诉孔骞他们分手的事,于是他强笑着转移话题:“没事,刚听见我同事好像在叫我。”“那不耽误你时间了,有空来俱乐部玩啊。”“好。”江单转身,深吸口气。他不知道时远被限制行动的事情,而且推算时间,正好是时远提出分手后消失的那三天。或许他……江单猛地收住想法,现实已尘埃落定,缘由如何,早已经不重要了。第66章江单正预定飞阿根廷的航班以及出港前往南极圈的轮渡。江卓天看着他填全英文的签证申报表,用手机翻了半天词典,勉勉强强翻译出几个词,顿时一慌,道:“小叔,你不会是要去自杀吧?”江单:?然而看着自己侄子认真的脸,不得不佩服他发散的思维,干脆也没解释,直接给他看付款页面最下方。为期十五天的轮渡,江卓天眯着眼睛数清楚六位数字,顿时噤了声。即便他小叔视金钱如粪土,也绝办不出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旅行?南极?跟谁去?”江单道:“跟相机。”江卓天想了想,点头道:“挺好,虽然贵了点,但肯定好玩。你几号出发?我到时候就功成身退,告老还家了。”“什么功成?”江单问道。“什么?我说功成了?”江卓天装傻。江单无语,又转头问:“你想跟我一起去么?”“别了,我不想,”江卓天道:“就算我想,我妈也不想,就算我妈想,她银行卡也一定不想。”江单笑道:“我带你去,不用我姐花钱。”江卓天连连摇头:“那更不行了,我更不能乱花你的钱,怕以后被揍。”江单:??他越发不懂自己侄子的脑回路了。解决好行程问题,江单把网络上南风工作室的信息更新了一番,又开了个人号与工作室互关,为之后的转型做准备。摄影协会已了解到了江单的情况,但他们还是如约向江单发来了邀请,江单接受了。然而签约过后,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激动。他最想分享这条信息的人——康凡信——如果还没离开,或许江单会被他带着更高兴一些。左右今天闲来无事,江单又瞄到他的暗房,之前许多年没用过,就这么一直闷着还不觉得哪别就,但自从跟时远进去过一次之后,他便觉得这屋子黑得令人窒息。于是他把屋子里不能阳光照射的设备先用罩子罩好,而后卸掉帘子,打开窗,将明亮的暗房收拾整理了一番。曾经以为不可或缺的东西,好像也不是非留着不可。就这样忙到晚上,江单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语气急促,有点不对劲。“出什么事了?”“江单你明天回家一趟!”他妈妈的声音带着哭音,还在微微发颤。“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吓我。”江单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你……你……干什么啊老江!你别抢电话!”“喂,儿子,”电话被他爸爸抢走:“那什么,你妈妈受了点刺激,你别着急,明天有空的话就回来一趟,有些话……当面说说比较好。”江单妈妈的声音又传过来:“什么叫有空!有空没空都得回来!回来就别走了!你看他在外面都成什么样了!”“我?”江单纳闷,不知因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气,若说是工作室的事……总不至于的。“爸,到底怎么回事,先让我心里有个底行么?我明天一早就回家。”江单妈妈一听,暂且不说话了,那边传来隐约的哭声。“嗯,是这样,江单,你过年回家的时候,手机不是坏了就放家里了么,然后你妈妈吧,今天偶然发现能开机了,之后……就看见了一些东西,就是……”江单回想一番并不觉得自己手机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指尖敲着台面,道:“直说吧爸。”“你……哎,明天回来再说!”江单爸爸好似说不出口似的,又叮嘱江单注意安全之类的,然后挂了电话。江单拿着手机一头雾水,始终想不通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比房子塌了还要命似的。“小叔,怎么了,你表情这么严肃?”江卓天问。江单心里没底,道:“不知道,让我明天回家去,你也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咱们各回各家。”“啊?”江卓天懵了下,没有宵夜的日子又要开始了。江单心烦意乱的,果然又失眠了,他撑了半宿,还是熬不过吃了粒药。他这些天一直尽力不依赖药物,因为每次吃了药,就总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头痛欲裂。今夜的梦里,江单一个人站在广袤无垠的冰原上,北极星悬挂在他正上方,他穿得单薄,却并不感觉冷。四周像是变成了圆滑的球体,无论朝哪个方向走,他永远是这一片冰原的中心点。含着冰刃的风呼啸而过。虚空之中有一个人影默默地走向他,但身上缠着一层黑色的影子,看不出模样。他走过来,站在江单面前,低头看着江单,忽然就笑了,影子中伸出纤长的指节,把江单外套的拉链一下子拉到最顶端。江单看不见他的脸,却知道他是谁。这个梦异常安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最吵闹的是风雪。梦境的最后,有一个模糊的拥抱。直到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响起,江单从梦中惊醒,恍惚了一阵,关掉闹钟后,想起他和时远一同度过的那个冬天,每次他穿有拉链的外套时,时远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拉链拉到最顶端,江单需要反映极快地抬头,才能避免被夹到下巴。“怕冷还不把衣服穿好,你想生病吗?”时远总故意扳着脸这样说,然后还会再嘀咕一句:“生病了还不是得我照顾你。”不会刻意去想,但这些零碎的记忆却总是无孔不入地涌上脑海。“小叔,醒了吗?”江卓天敲着门说。“嗯。”江单应着给他开门,看着穿戴整齐的侄子意外道:“起这么早?”“这不是怕耽误你出门嘛。”“还买了早餐?”江单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说道。“外卖,送来好久了,我给你热下。”“我自己来吧,”江单顿了下,又问:“你是定错闹钟时间了吧?”江卓天梗着脖子说道:“怎么可能!”然后在江单含笑的眼神注视下,又小声说道:“我是看错时间了,不一样……”把六点看成八点,早餐都吃完了才开始懵逼。江单坐早班车回家,进了家门便看到老两口坐在沙发上,屋里一股浓郁的烟味。手机放在他俩面前的桌子上,像颗□□似的,两人的眼神都避着它。江单直觉今天没个善了。他反而慢了下来,脱下外套,倒了半杯水喝光,然后才搬了凳子坐在两人对面,伸手拿过手机来。“现在能说了吧?看见什么了气成这样……”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江单顿住,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手机页面上显示着跟时远的对话框,上面时远发的几句话,两人关系一看便知。但是不对啊……江单浑身冰冷,但他分明记得,过年回家时,他跟时远还并未确定关系,之后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上的微信也应当自动退出了才是……除非……江单翻动几下,果然,这不是微信的页面,是另一个被江单遗忘了app,记得之前有一次时远还说,怎么发给你消息都不回。他换手机后遗忘了这个app,谁能想到旧手机居然有一天会起死回生。看着江单的反应,他爸妈便全都明白了,但江单妈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他简介和头像,是个男孩子?或者……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乱标性别?”事情发生后,她便觉得之前的那些儿媳标准通通可以抛掉,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是个女孩就成。江单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坦诚与欺骗之间摇摆,权衡利弊。“你说话啊!”江单妈妈骤然发怒,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是不是个男孩子!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话!过年的烟花是不是他买的!他怎么……怎么这么恶心!”江单僵硬着抬起头:“你还翻了我别的信息?”“你还不能看你手机了吗!你想吓死你妈妈是不是!幸好我看了,不然我们老两口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在外面……”“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江单皱眉直视回去,一些字眼戳进他心脏,向外流淌的血液冲淡了一贯的理智,在这一刻,江单确实觉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维持着别人心中那个理想的江单确实要背负太多东西了,而且越是向前,越令人疲惫不堪。他不想要了。“没错,是个男孩子,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为了避免矛盾,但我没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好像我在外面杀人放火了一样?”“我宁愿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真心觉得正常觉得坦然难道会藏着掖着?那人叫什么啊?家哪的?你说啊,我要去问问他家人,知道不知道他儿子不正常!”江单无奈苦笑,他就知道跟他妈妈永远无法沟通。想要和平,就势必要有一方委屈妥协。“不必了,已经分手了。”“分手就算完了?江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允许你复读,你别想再回什么韶城了!妈妈之前太放任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乡,找一份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咄咄逼人的语气,江单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高中毕业季,仿佛又穿越回到站在公告栏下、浑身冷汗的十八岁的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现实破裂,江单意识到,他们母子之间多年来所维持的,不过是虚假的和平。而这一次,他比从前更为坚定:“妈,你说的没错,分手还不算完——即便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第67章“疯了!疯了!”江单妈妈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对一直沉默的父亲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儿子在说什么!他存心想要气死我们两个!”江单爸看上去矛盾又挣扎,一个没照顾到,江单妈妈气晕了头,她抓住江单,歇斯底里地把他往储物间里拽。但江单早已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拖走的小男孩了,他怕伤到妈妈才没有反抗,跟着踉跄了两步,江单爸见势不妙,上前抱着妻子,摸到一脑门的汗,火急火燎地说道:“冷静一下!你先松开儿子!”“我不管!他不听话!当初就是你这个当爸的劝我放手放手,你看看,放手成什么样了!小单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管教他!你别拦着我!”她一边拉扯江单一边大喊,声音瘆人。“我妈不太对劲……”江单脸已经憋红了,抓着他妈妈紧握成拳的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干脆不挣扎了,他被扔进了储物间,大门砰地一声关紧落锁。而门外陆续传来他妈的大哭和他爸的安抚。江单喘息着,环视着依旧满满当当几乎没个落脚点的储物间,干脆坐在地上,头埋进膝弯儿里调整呼吸。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脖颈侧方有些痒,江单伸手摸了把,一阵刺痛,指尖上沾了点血,凸起的两道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伤的。江单看着那点殷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这前半生,都在和自己的母亲抗争与博弈。江单妈妈王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曾经擅自改过江单的高考志愿、藏他的相机和洗照片的设备、跟踪他周末的活动、单独找跟江单走得近的女孩子讲道理,吓得女孩请假三天……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但这一切是自那个不能言说的转折点开始的。王岚曾经是位美术老师,漂亮又潇洒,江单身上对美的敏感大约便遗传自此。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江程远,前程远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人生却停止在六岁。——因为王岚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在小区里玩儿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碾压身亡。这件事使王岚几近崩溃,她自杀过两次,吃了很多药,辞去了工作,后来情绪暂且稳定住,但却留下了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当几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便开始全方位地控制着这个孩子。她给这个孩子起名江单,希望他一辈子能活得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完全一手保护或操控。江单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等稍微懂事了,开始觉得母亲好烦、经常说的一些话好奇怪,后来父亲给他解释了这些过往,他那时年纪还小,听完有些害怕,等再长大一些,才逐渐开始理解他母亲。过度控制与保护虽令他不适,却也尽量凡事都体谅着,没有剧烈地反抗过。直到高考被改志愿的事情发生。这是关系到江单一生的大事啊。江单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场巨大的争执爆发,他妈妈情绪波动过大引起休克,幸而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医院建议他们看一看心理医生,但被王岚拒绝,最后只得开些镇定安神的药在家备着。但江单依旧不打算妥协。于是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江单拿刀子划开自己小臂上的动脉,以死威胁。王岚被江单划伤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她真的害怕江单再和大儿子一样,受伤、死亡、彻底消失。从这以后,她放手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放手。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多年之后,最终借着他跟时远的事情再一次彻底爆发。储物间里的江单闭眼听着夫妇两人的声音由嘈杂变安静,他知道父亲在劝说母亲,他们感情其实很好,这种劝说一向都是有效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知道应该过了很久,他换了两个坐姿,腿都麻了好几次。天色在变暗。当外面彻底没了声息,这时储物间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江单爸爸走进来,道:“没事了儿子,出来吧。”王岚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不需要去医院吗?”江单走出来,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还好,稳定住了,”江单爸端出几样菜,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江单心里发堵,只吃了几口,是他爸的手艺,清清淡淡的。老江自己去阳台上抽烟,江单收拾了碗筷,也跟他爸并排站在窗前俯瞰窗外。“跟那孩子,分手了?”老江吞云吐雾地问。“嗯。”“不会是玩玩的吧?”“不是,真心喜欢的,只是不太合适。”“磨合嘛,哪有人一开始就是合适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又道:“江单,昨天晚上,爸爸查了很多资料,看到说这个……群体……有很多人是后天受到影响才这样的,比如说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儿子,爸爸是不是有失职的地方?”江单心里一酸,道:“没有,爸,这跟您没关系,我的童年也挺幸福的,除了被管得紧之外。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那你怎么都不说呢?”老江狠狠地吸了口烟:“我竟然也从来没发现。”江单道:“因为我就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来担。谁知道,有这么多意外。”手机算意外,时远本身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而江单爸却正色道:“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瞒一辈子呢?我跟你妈想的不一样,我让你回来,也就是想当面问问你真假,现在爸知道了,爸想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男也好女也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了,那就是打心眼里认可的,既然认可,又隐瞒做什么?没必要的,儿子,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想得多,这有好有坏,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像你名字最初的含义那样,简单一点。”“爸,你……是赞成的?”江单怔住了。“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我只是站在我儿子这边罢了。”老江笑着暗灭了烟屁股,他拍拍江单单薄的肩膀,说道:“你妈那边,我负责劝。现在看来,你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了,但身边总得有个过日子的人不是?你跟那孩子……不会是因为你不愿意带他回家才分手的吧?”“不是……”江单摸了摸鼻子,分手确实有他自己的责任,是他当时不够通透。“要是有误会,就找回来说清楚,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嘛。”老江一口气说完,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却在教儿子恋爱。“别吹风了,去烧水洗个澡,我儿子狼狈得像是刚打仗回来。”江单笑起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下来的东西,被他爸爸帮忙撑起了一小块。“等洗完澡,喝两杯?”江单道。“行,没问题啊!正好趁你妈妈睡觉……哈哈。”江单进屋,冰糖葫芦从他的房间探出一颗头,看见他后伸着舌头喘,江单过去揉揉它,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吵架你就藏起来,害怕波及到你啊?”冰糖葫芦无辜地侧头舔他的手,连装傻都装的恰到好处。江单妈妈又闹了几天,后来安静下来,也不理会江单,全当家里没他这个人。江单盘算了一番,决定暂且不回韶城,他在家里待了十来天陪爸妈,等南极旅程开始,才回去收拾了东西,整装出发。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江单爸给说服了,江单妈妈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只是多年的心病和创伤,也只能尽量去修复。*韶城机场,江单看见有他封面图的一本杂志,顺手买了下来。这是他一个月前出的片子,名叫《失焦》,色调黑暗阴郁。以这个作品作为他时尚摄影领域的封笔之作着实不大吉利,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江单安排的行程是抵达阿根廷后直接上船,是一艘小型轮渡,船上不到两百人,好处是随时可以停靠港口。船只穿过罗斯海,南极圈以里格外寒冷,他偶尔去甲板上放放风,几秒钟后眼睫毛就会结一层冰霜。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企鹅主动的也不行。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第68章三年后。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