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三吴乃江左后方, 民少习战,各郡县府衙望风崩溃,面对马休一路势如破竹,吴国内史、临海太守、义兴太守皆弃城而逃, 马休也因此一举诛杀吴兴太守、永嘉太守、乌程令等诸多天子命官, 更大肆侵占沈、顾、周等士族庄园无数,浙东八郡俨然匪首马休私物。
“报仇!报仇!报仇!”如林的检戟高高举起,在马休提剑又砍下一名府衙长史首级之际,头颅朝人群抛去,众人见那鲜血喷薄,于骄阳下划过一道淋漓,目中登时露出无尽的奋然,人群中炸了一般的口号呼啸不止, 马休飘然而立, 拭剑入鞘,得意看着众部下,道:
“天下无复事矣!当与诸君朝服入建康!”
因马休一众支持者不乏浙东寒门庶族, 是故马休未曾想同中枢彻底决裂, 也不过自封征东将军,虽有人劝其当一鼓作气直捣建康, 指日成功天命攸归,马休却始终未作表示, 只想趁胜同中枢坐地起价, 主薄看出马休心思所在, 亦怀同样意图,遂出策道:
“将军既仍有忠君之念,此刻就当趁早定下名目,让天子知道将军此举不过无奈为之,并无谋逆之心,也无同中枢抗衡之意!”
马休眉头一挑:“哦?主薄仔细说来听听!”
主薄冷笑一声:“将军只管将罪名推到大司马身上,上疏天子历数其几大罪名即可,倘不是他擅权主政,将天下人一逼再逼,怎会闹得民心生变?”
马休撸了撸袖边,疑道:“主薄,大司马正是中枢倚重,这……”
主薄目中闪过一丝狡猾,附在马休耳畔道:“将军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大司马的新政得罪的可不是一人两人,天子对他,想必也是忌惮得深,不过碍于他权重不好也不敢贸然罢黜,今日倘将军捅破这层窗纸,恰对天子心思,那些世家高门也未必心内不喜,届时只要天子令下,门阀袖手,将军加功进爵也自不在话下了……”
“主薄此言,真有醍醐灌着目光已是变得极冷,那两道光微微自张子衡面上扫过,竟生出一股辣辣的痛,张子衡无端受辱,心底愠火乱窜,因功曹乃世家子,面上不得不维持常态,一旁步芳尴尬半日忙替他解围道:“农事郎乃是出于情意为……”
一语未了,功曹已露倦意,根本不理会他二人,就此振裳去了。张子衡见功曹潇洒走出公府,而眼下远未到散衙时刻,公府中不乏功曹此类每日不过点卯无所事事者……他的目光停在那袭背影上亦变得阴冷异常,待回神看步芳时,目中已满是感激之色,旁侧赵器觉气氛已然失和,略客套一句仍去忙事。
“您说,大司马为何还要养这几个闲人呢?他们能做些什么?大司马一心欲整饬纲纪、革新除旧却又为何畏首畏尾?”张子衡朝大司马所在主厅望了两眼,脑中冒出“狗占马槽”一词来,心底好一阵不齿,步芳听此忙喝他一声:“慎言!”语落察觉自己态度似太过了,又缓劝道,“你只管相信,大司马自有其主张,有些事,今日办不到,不代表大司马明日,往后就都做不了,你也便是在我跟前说这话,可别再犯浑了,让他人听了去,不过替大司马寻麻烦,公府中不抑寒素,大司马已招了些非议,这个你总该知晓的。”
张子衡不以为然,口中却应道:“下官谨记长官教训。”说罢心里却忽掠出个清楚想法:那马休果真该多杀几个世家官员才好……想到这,他嘴角绽开一抹冷笑,是了,这世上本无天生的贵胄,那些所谓贵胄,剑抵咽喉的那一刻,照旧也会害怕,照旧也会发颤,一点素日清傲全无,狗一样地摇尾乞活……如此想象,张子衡竟生出几分难言的快意,日月轮转,时移世易,谁人敢一定断言,今日白丁俗客,就不是明日的锦绣公爵呢?这世上并没有绝对一成不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