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与他人无关,即使在我最想杀他之时,也从未想过闯入辛家。我那时心想,若是他来寺里见我,我就与他将此事了断一下;若他不肯来,我便等着他只身一人时下手便是,或是我杀了他,或是他杀了我,总归都是了结。”
他说得平静,我却越听越是背上发冷。因为若真是这样,那么辛馥臻所述就从头到尾都是捏造的,而钱伯和余妈也都是满嘴谎话。辛守一根本没有制造须弥山寺的假象,那他们是从哪里看到须弥山寺的?
如果辛守一没有撒谎,那么就是辛家所有人都在撒谎。而如果辛守一没有杀辛如一,那么辛如一是谁杀的?
我和季有节原本就猜测过这种情况,却不敢深想。此时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我们互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我咽了口口水,道:“你没有杀辛如一,但他却死了,所以你昨晚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是不是?”
辛守一点了点头。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你知道凶手是谁,是不是?”
“我没有看见谁杀人。”辛守一道,他当时出了僧舍和住持僧交谈后,就请住持僧去和辛如一说,让他离开。辛如一离去后没多久,钱伯忽然又到僧舍找他,说既然辛如一已经死了,就请他尽快离开梅花镇。
原本他确实也准备离开了,可是辛如一死了,钱伯却特意来催他离开。若是他就此离开,岂不是真成了凶手,所以他又留了下来。昨日他去了辛家,想问问辛如一是怎么死的,结果辛家人却一口咬定人就是他杀的。
然而辛如一明明活着从云门寺离开了,所以这事顿时就蹊跷起来。既然从辛家人口中得不到实话,他就自己潜入辛家,想看看能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结果他进入辛家后,却在一间禅堂的窗外发现了辛如一的尸首,而这个烛台就在尸首旁。
而就在这时,余妈带着我和季有节出现在了禅堂。他在窗外听到我们说辛如一在给一粒芥子上香,就敲动窗户引我们出来,自己则从窗外跳了进去,想看看辛如一设立这间禅堂,到底是什么意图。
然后他就在禅堂看到了那些壁画,看到辛如一在离开了须弥山寺后,也和他一样日日用香炷在身上烧疤,显然这些年也是过得痛楚难当。他思及须弥山寺里的三个人,师父惨死,自己师兄弟二人也日日遭受煎熬,忍不住痛哭流涕。
这时我发现了禅堂里的他,他想到自己利用辛如一的尸首吸引注意,手里又拿着杀人的烛台,必然会被人认为是凶手,一时慌乱就趁黑逃走了。等出了辛家后,他定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这事,又觉得无论如何不该逃避。
后来我从辛家出来,一路往镇公所方向走去,他便尾随其后,将我叫住后正要说这事,这时我却被人从背后击倒了。
他说得与之前发生的事倒都对得上,我便问他:“你看到击倒我的是谁了吗?”
辛守一道:“是余妈。她将你击倒后便来求我,求我赶紧离开梅花镇。我被她哀求不过,便转身离去了,想着等她不在时再找你们。”
果然是余妈,这是我们之前就猜测过的,看来她将我们带入辛家禅堂,也确实是故意的。只是辛守一离去后,她不知怎的竟制造了须弥山寺的假象给我看。后面的事辛守一不知道,我就说给了他听,问他知不知道假象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仓促间要制造一间寺庙,并且让它来去无踪,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辛守一道,“但其中具体有什么障眼法,我却不知道了。”
我和季有节这时才对整件事有所了解,辛守一并没有对辛如一下手,而辛家的三人却趁这个机会杀了辛如一,然后将罪名推在辛守一身上。他本就是来找辛如一报仇的,若是当时一走了之,确实就有口难辩了。
“你说的我们都已经有所了解,可是一家之言不可尽信,还得请你跟我们回去求证。”季有节道,“若是最后确实如你所言,自然会放你离开。”
辛守一双手合十,站起身来准备与我们一道离开云门寺。我和季有节将那个烛台带上,与他一道走出僧舍,在离开前又去大殿找了住持僧。季有节向他求证了辛守一的说法,得知当时确实是他开解了辛守一后,又去僧舍请辛如一离开。
他劝下了辛守一的杀心,我心中是很敬佩的,那句莫名其妙的“烧香随喜,各凭心意”,在此刻听来也充满了大智慧。辛守一向他谢过了这些日的照拂,便与我们一道走出大殿。
在走出大殿的那一刻,住持僧忽然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出声道:“辛守一,你心中的欲火去了吗?”
辛守一回过头来,合十道:“全赖师父开解。”
“我只能劝你不杀人,并不能开解你。你心中的复仇之火并不因我的劝解而熄,而是因为辛如一死了才灭的,对吗?”
辛守一沉默了半晌,才道:“现在想来,当时那一下我没有砸下去,如果辛如一后面没有死,我很快便会后悔。”
“唉。”住持僧长叹一声,“欲之可怕就在于此,因何而生,便只能因何而灭。丑奴儿,你去吧。”
原来丑奴儿的说法是从他这里来的,我心中暗道,与辛守一一道向他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了云门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