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在一旁忙道:“且慢。或许班主并不知道安琦儿真的杀了人,还请镇长将事情的原委说一遍,不要造成误会。”
季有节一听也是,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时陪辛如一去云门寺的正是安琦儿,只有他有机会杀辛如一。况且在这之后,他又出主意制造须弥山寺的假象,一心诱导镇公所,试图让人相信辛如一是和须弥山寺一道消失了,以此掩饰真相。
班主静静地听他说完,转身对安琦儿皱眉道:“镇长说得可都属实吗?”
安琦儿满脸惊恐,死命地摇着头。班主见他确实是吓坏了,好言道:“你五岁入我班中,至今学了十五年的戏,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却要去当赘婿。此事我原本极生气,可是既然你自己做了抉择,我也随你去,只当未曾收过你这个徒儿。但是……”他语气加重,神色也凌厉起来,“你既然出自我门下,拜师时要你恪记的师训可不能忘。”
“师父的训诫,安琦儿不曾忘,也不敢忘。”安琦儿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容貌俊美,大概唱的一直都是女旦,男子唱女旦所受之苦比其他戏子更甚。明明是男子,言行却要以女子为参照,所以行为举止都有些阴柔,性情也往往较为软弱。
这时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居然也有点楚楚动人的意味。我见了不禁有些感慨,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杀人,可见欲之所至,连人的性情都能扭曲,真是欲望的又一个丑奴儿。
“那好,”班主道,“你现在告诉我,师训是什么?”
“师父训诫徒弟,唱戏如做人,既要持身以正,亦要行有所止。”
“那么你现在回答我,辛家主人是你杀的吗?”班主厉声问道。
安琦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凉道:“我五岁入师父门下,师父让我唱旦角,要保持身段,从来每餐都只许我吃七分饱。这么些年世道艰辛,练功辛苦又奔波劳碌,我苦怕了,也饿怕了。所以辛家主人招我入赘,他家姑娘长得不好看,可我仍是心动,为的就是不用永远赶在路上,有一口饱饭吃。”
他说得凄惨,我们也都听得难受,一个人打小起就没吃过饱饭是什么感受,没自身经历过的人大概是想象不出的。世事之艰难,由此可见。
班主听了也禁不住两眼流下泪来,却咬牙一巴掌摔在了安琦儿脸上,喝道:“你糊涂啊安琦儿,难道这些年来你都不明白,不让你吃饱饭,正是为了你有一口饭吃?若是任由你放开了吃导致身段变形,这戏台子你还上得去吗?你除了唱戏身无长技,登不了台难道等着饿死吗!”
为了有一口饭吃,所以永远不能吃饱饭,这是何等的讽刺。安琦儿为了躲避这种命运,所以甘愿入赘辛家,若他真的满足于此,谁又能责怪他,谁又忍责怪他?可是他却不该人心不足,为了不止吃上一口饱饭而杀了辛如一。
安琦儿终于哭出声来,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师父的苦心安琦儿都懂,但是安琦儿没出息,吃不了这份苦,辜负了师父和各位师兄弟,心生邪念,终于害了自己。”
“你这是承认杀人了?”班主怒声道,举手又要朝他脸上打去。谁知安琦儿却扬起脸,闭上眼道:“安琪儿学艺多年,却想着抛下这一身功夫,所以师父这一巴掌该打,安琦儿也该受。可是,安琦儿没有杀人。”
我们听他之前那话里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承认杀了人,可是他下一句就话锋一转,又矢口否认了。班主闻言将手放下,确认道:“你确实没有杀辛家主人?”
安琦儿肯定地点点头。
“那镇长所言,又是怎么回事?若按他说的,就只有你有机会杀人。”班主看了季有节一眼,“是不是他们所言不实,要栽赃于你?”
安琦儿流泪道:“他们说的那些事,除了污蔑我杀人之外,都是真的。”
“你既然承认我所言都属实,当时只有你有机会杀人,镇公所又怎么污蔑你了?”季有节见他仍在狡辩,也不禁有些气恼。
“当时辛家主人自言当年做了错事,此时要以命相赔。因为我即将和辛家小姐成亲的缘故,所以他叫我陪他们父女去了云门寺。”安琦儿道,“我陪着辛家小姐等在寺外,过了好一会儿,云门寺的住持僧来叫我进去接人,我进去后便发现辛家主人倒在地上,已经死去,便将他背了出去。”
“可是住持僧当时已经劝住了辛守一,所以辛如一并没有死在辛守一手上。住持僧就在这里可以对质,敢问住持僧,是这样的吗?”季有节转向了老和尚。
老和尚这时早已找了处位置坐下,见季有节发问连连点头。
“既然这样,辛如一的死你做何解释?”季有节逼问道。
“我原本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回去后还给辛家小姐出主意,想帮她坐实辛家主人的设想,让他‘回到’须弥山寺。”安琦儿惨笑道,“可是我现在全明白了。”
他说着,指着在场的季有节、住持僧和我,一字一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合谋设的圈套,包括辛家在内,他们都想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