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是因为吴汉祥已死,觉得了无生趣,所以不想逃跑。”卜鹰冷不丁说道,表情严肃,一副对已婚妇女的心理了如指掌的模样。
“或许吧。”我们都猜不出别的可能,只得暂且这么认为。一路走到赵家时,镇长上前敲门。夜深人静的,敲门声也格外空洞,听着就像有只啄木鸟在深夜耍流氓。门里的赵家人估计是体恤镇长半夜辛劳,所以不肯醒来给他开门,请他吃了一碗足量的闭门羹。
一直都没人来开门,那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挨这样持续不断的打,到最后差点开口喊冤。镇长毫不理会,还是锲而不舍地敲。季明媚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我瞥了她一眼,她才忙不迭地将笑容抹掉。
其实我自己也有些想笑,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四喜丸子在深夜敲门。我们并没有恶意,纯粹是因为镇长的长相实在太过讨喜。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老帮佣哈欠连天地过来开门,趿拉着一双破布鞋,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似乎在请我们观赏他那颗妙不可言的门牙。
他开了门见是镇长,身后又跟着这么多人,不由怔了一怔,问道:“镇长怎么来了?”
镇长刚才那碗闭门羹吃得有点饱,所以声音中气十足,一进门就嚷道:“赵先生呢,我有事找他。”
那帮佣说道:“赵先生睡下了。”话刚出口,赵先生就十分不给面子地出声道:“镇长深夜来访,有什么指教吗?”
我们都循声看去,赵先生站在厅堂门口,身上衣装整齐,看样子竟像是还没就寝。赵家门口挑着个大灯笼,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夜晚又起了些雾,所以赵先生站在那里如在云端。我们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貌,却能看清他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我想起他在杀吴汉祥时,杀人之余仍不忘整理仪容,这种人说得好听是心志坚定,说得不好听便是铁石心肠,全然没把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也难怪当年程杰勒索上门时,他会暴起杀心,说不定程杰就是他亲手杀死的。
赵先生说着话,并不朝着我们走来,镇长见状只好带着我们向他走去。等走近后看清了他的面容时,我心中倒忍不住“咦”了一声,因为在我想象中,这位赵先生必定不苟言笑,时时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才对。
可叫人想不到的是,赵先生非但脸面光滑,而且脸部线条柔和,看人时眼角也时时带笑。他全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一种光芒,若不是旁边点着灯笼,差点会让人觉得这满院的光都是他发出的。
季明媚也有些惊讶,在走过去的途中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位赵先生光彩照人,跟萤火虫似的整个人都在发光?”
卜鹰轻咳了一声,也含糊道:“学什么不好,学人家用屁股发光。”
我闻言差点笑出声来,急忙也轻咳一声才忍住了。我们走到赵先生近前,这才发现原来他脸上涂抹了什么东西,油光发亮,远近的虫子见了纷纷心生爱慕,奋不顾身地往上撞。
大户人家平时都比较注重保养,可像这样男子也涂脂抹粉的还真不多见,我心中暗暗称奇。
镇长走到赵先生近前,说是有桩命案要请他配合调查。赵先生微微一笑,面上毫无惊慌之色,只是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却并不请我们进厅堂里去坐。镇长无奈,只好站着就将事情讲了一遍。
赵先生听到我们怀疑他杀死了吴汉祥,脸上露出一丝恰如其分的惊讶,轻声说道:“吴汉祥?是我们赵家所杀,不过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他公然闯入赵家抢亲,被打死也是与人无尤。”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或许现今的民国已经严禁私法,但是十九年前正值清民交替,我们乡下地方一向是民情舆论为先,政府与乡绅共同维护公序良俗。当年吴汉祥之死政府也知道,却并无追究。怎么,十九年后镇长要替他翻案吗?”
他说得其实没错,清末民初以前皇权不下县,地方事务全靠乡绅与政府共治,为了维护公序良俗而制定的一些私法,也被政府承认。如果真是十九年前的事,我们确实无权再度追究。
“可是,十九年前的吴汉祥并没有死,他是在昨日夜里才被你杀死的。”卜鹰盯着他道,眼神闪闪发亮,好像要跟赵先生比比谁更会发光。
“哦?”赵先生看着卜鹰,“不知这位先生是?”
镇长忙介绍说,这是从省里来的警察。赵先生闻言平静道:“十九年前,县上有个人来到赵家,污蔑赵家收藏贼赃,从赵家讹了一大笔钱。不知诸位可曾知晓此事?。”
我们闻言都点头,赵先生见状微微一笑,又道:“那时候吏治败坏,我们就算受了冤屈也无处申诉,只好花钱消灾。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诸位再想玩这‘贼开花’的手段,恐怕不能如愿。”
我们说他昨日杀了吴汉祥,他居然反咬一口,污蔑我们要再次玩“贼开花”,从赵家讹钱。不过说起来,他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在不明真相的人听来,我们深夜找上门来,可不就像是来敲诈的吗?
所以给我们开门的那个老帮佣听了,顿时瞪大了同仇敌忾的眼睛看着我们,同时眼神四下搜索着。我怀疑他是不是在招扫帚,好将我们扫地出门。我们来时就知道赵先生会否认,但只要他有嫌疑我们便能与他周旋,说不定能从谈话中找出一些线索。
可是谁知他一张嘴就说我们要勒索赵家,而且参照了十九年前的程杰一事,也算有凭有据。这一下顿时主客易势,话题也被说死,我们再纠缠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便只好道了声深夜叨扰,准备夹着尾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