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来被冻在了椅子上，本来忽有一人从内庭里走后门背着手溜达出来，身后一个人都不带，他虽然觉得惊疑，但还不至于往王爷身上猜，所以唐翊这一声王爷实在把他吓了一跳。年轻的王爷随着唐翊的那声唤而站住了脚，转头跟唐翊对视着，刘清来清楚地看到唐翊的神色从方才不显山不露水的恬淡，急剧变化为声色俱厉。王爷看着他，脸色虽阴晴不定，却仿佛对他颇为忌惮。王爷有了这一个迟疑的功夫，终于让刘清来醒悟过来，急忙上前一步，跪拜下去。
“你就是汲川县那个七品芝麻官？”王爷转过脸来问他。
“王爷。”唐翊在王爷身后又出声呼道。
“回王爷，下官是正五品上。”刘清来不卑不亢地说。
屋里静悄悄地，这一次没人再敢出一言。
刘衍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他跪在地上，只能看着王爷的靴子尖。王爷说，“要是换个日子，你这么跟我说话，我会觉得你这人还不是十分闷，说不定还想跟你喝上一杯。”
“下官没有那样的福分。”刘清来直着脖子说。
“跟我喝酒，也未必就算得上有福。”刘衍说，“只不过我此刻也没有心境跟你这样心胸狭窄的小人喝酒。”
刘清来的手微微发抖，“下官是不是小人，汲川的百姓自有公论。拼着这顶乌纱帽不要，下官也要为百姓讨回公道。”
刘子墨见势头不好，生怕王爷真动了气，那就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了，连忙从旁喝道，“刘大人这是在跟王爷顶嘴吗？”
刘衍却一声冷笑，“为百姓讨回什么公道？你那百姓想要的公道就是拿一个丫头跟唐翊换十斤银子，你现在想要讨要的是你自己的公道，本王还就不给你这个公道。”
刘清来怔在下头口不能言，唐翊也愣住了，跟在王爷身后两个月，他还是第一次领略到王爷的尖刻。
“刘县令，”刘衍说道，“你还是告退吧。”
唐翊亲眼看见刘清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心里明白这一番折辱恐怕再难抹得平，好在此刻他也不再说什么，文士的涵养算是还够支撑着他行礼谢恩，在王爷面前完了全套的礼，算是没激起王爷更大的火来。唐翊稍稍松了一口气，方才他真担心刘清来书毒发作，突然要在王爷面前要起读书人的骨气来，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就不知道会闹到什么田地。
只是刘清来面向王爷，小步退出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抬起眼睛，狠狠瞥了唐翊一眼。唐翊脊背一凉，心里已经明白刘清来把帐记在了自己的头上，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息。回过神来看到地上跪的三个人，那两个蠢如猪狗的还是那么个样子，倒是那个伶俐的十分怕王爷似的，低着头两只手抠着地砖的缝，惊魂不定的。
他刚起疑心，就听见王爷骂了一句，“滚出去！”
家人忙上前带三个村夫村妇出去，唐翊也没有办法，只好作罢。人出去之后，唐翊也就丢过了，眼下已经顾不得更王爷生气，“到底是谁去应天府告的他这一状？这一手下的真黑，刘清来恼羞成怒绝不会善罢甘休。出手的这人既然能轻轻巧巧的借刀杀人，恐怕后面也会推波助澜，如今时局已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望着刘衍，刘衍却一脸满不在乎。
唐翊沉吟了一下，低声问道，“王爷觉得是谁？”
“瞧我不顺眼的人比羊肠山上的兔子都多，我知道是谁？”刘衍不痛不痒地说。
褚培良大约是怕唐翊翻脸两个人在这节骨眼上再吵起来，忙插嘴道，“怕什么，王爷一向都是闯祸的小行家，皇上知道了大不了骂一顿。”
唐翊其实已经没有力气跟王爷翻脸，他疲惫地坐回到椅子上，“我听说太子的新政里就有整顿宗室，寺庙，勋贵这一条，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意思，但想必牵连甚广。我总觉得今日这事不会像以往那般轻易过去。”
刘子墨蹙着眉向他说道，“我按你说的，去吏部见了你在考功司的那个朋友楚津铭，他说刘清来这个人一向古怪，上司弹劾他算是家常便饭。他倒颇有一些殊异之处，不管被贬到哪个县去，转年考核都是优异，所以考功司记他的本子一半是罚一半是奖比别人的都要厚出一倍多来。要这么说此人应是十分聪明的，而且，他也不算上头没人，太子太保卢世平就是他的恩师，要是这么算，太子爷还算是他的同门。”
唐翊禁不住抬起手来捏了捏鼻梁，有心想要再问王爷一句你到底为了什么要闯这个祸，又硬生生地忍住，心里明白废话不说也罢。他张开眼睛，不想竟正对上了王爷的眼睛，也不知道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望着他的。
他隐约觉得王爷的神情是想要亲近他，他想起在园子里王爷若是露出那样的神情，隔不了多久就会摆弄摆弄他的扇子，或是趁他不察在他的诗稿底下三笔两笔画一只乌龟或是两块石头，虽是十分孩气，却又十分得……他不知不觉望进王爷的眼睛，想要寻找出一丝和好的迹象，但温暖的神色在王爷的眼中转瞬即逝。
高大的郡王一言不发转身出了门去，还是一个人也不带，不知怎的，唐翊竟觉得看到的背影有些茕茕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