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到了寺庙跟前,倒叫人败兴,原来这座伫立在悬崖之上的寺庙山门倾颓,庙中一半已是荒废,远远望去刚好以大雄宝殿界断,半枯半荣。唐翊却被这景象触动,半日不能言语,还是伙计看着天色催着他赶路,他才勉强兜转马头,绕过寺庙,奔汲川河水而去。远远望去,河边又有村落,想必就是小白家村。
陆晓本是个话唠,赶了这么久的路不曾说话早就闷得不行,方才刚开个头说上几句,勾起他好大的好奇,可是又不让他说个痛快,他更加忍耐不住。再加上他也想不通少爷何必要花这么大的功夫跑到这大山深处,一直就有心要问问少爷。他也不傻,忙了这两天他心中自然也有了谱了,暗暗计较了一下,便试探地问唐翊,“少爷说王爷为何要抢个女娃?”
唐翊瞥了他一眼,“你要说说自己的见识,直说便是。”
陆晓嘿嘿讪笑,但他本就是唐翊最得用的心腹,看唐翊并无恼意,便索性大胆说道,“依小人之见,必定是村妇要杀幼女,恰好被王爷撞破,王爷侠肝义胆,出手搭救。”
“你这样说,倒像是戏台子上的一出好戏,名字我都给你拟好了,就叫作`侠王热肠救幼女,悍妇蛇心告刁状`听着这样热闹,你想皇上会信吗?”唐翊淡然地问道,好似对这番说辞毫不在意。
陆晓呲牙咧嘴故作思索了一番,才问道,“为什么不信?”
“我且问你,什么村妇能有胆子倒打郡王一耙?这合常理吗?”唐翊道。
陆晓看来也是思索过这一节,回道,“想必是那县官来村里数过女童的数目,恰好对出来了,无知蠢妇,慌不择路,硬赖在王爷身上。”
“要是刘清来当真把功夫做得那么细,她们害了女童的性命,早晚是要被对出来的,所以必然不是如此。若说是那日他们因为王爷这一闹自乱阵脚,被路过的县令看出端倪,不得已才赖在王爷身上的,就更说不通了。若真是王爷从她们手上救走了女童,她们怎么敢反诬王爷一口?就算再无知愚蠢,也知道堂堂王爷说的话,和她们说的话,谁的分量更重。即便王爷行事怪癖,她们当日又怎会知道王爷将会三缄其口,不与她们对质?”唐翊说道。
陆晓挠了挠脑袋,他本来也想过这一节,但因为褚侯爷的话先入为主了,他一直就没把王爷的行为当作寻常人的所为,但此时想想,只有当王爷是个失心疯此事才能顺水推舟的发生。但平日王爷……确实不疯的时候多些。
唐翊叹口气又说道,“除非王爷抢女童的时候是知道她们要害女童性命的,但当时她们却根本什么都没做,你也看到那女童,不像受过什么伤的样子。所以她们是当真以为王爷是随手抢夺孩子,再遇到刘清来盘问的时候才敢道这苦情。也因为前头有过王爷杀牛的蠢行,想必当时也是这个刘清来把事情闹到顺天府去,那次王爷虽然闹了顺天府,却没把他们怎么样,反倒赔了银子,他们想着这次也不过顺理成章,既得银子又了事。”
陆晓点点头,“原来少爷是想着要回皇上的话,想必皇上一定十分英明,拿糊涂账跟皇上算恐怕是真不成。”
唐翊接口道,“你哪里知道,那不但不成,还会被人抓住把柄,反倒成了欺君之罪了。”
陆晓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冷颤,想想又犹豫着问道,“少爷相信王爷行事一定是事出有因?王府刘头可是说,王爷这几天十分不痛快,听王府下人说,王爷只要不痛快就会有点疯疯癫癫的呢。”
唐翊没有回答,眼睛望着前方,只是下颚绷得有些紧了。
陆晓便不敢再问,自己又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细推了推,不信王爷真能那么神。虽说他从前想的王爷这等贵人必定如同天上神佛一般,说不定行走的时候头上带着白气,身上发着檀香,可这些日子他也开了眼了也见了世面了,才知道王爷嘛不过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半大小子。说那个半大小子知道人间疾苦已经不大靠谱了,说他看见妇人背着孩子就知道孩子必定要死,那也太玄了些。可想到玄不玄的,他又禁不住回头望望那半山悬崖上的寺庙,想到那上面坍塌的佛塔,有佛塔就有舍利供奉,难道王爷的那个祖宗就供在那?现在那祖宗是不是正在背后看着他们?
他再三回头,总觉得当真有什么东西在后头窥视,他的心里惴惴的,开始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