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才一秒记住 造化图小说网 (zaohuatu.com) )
第十九章
大山以慈云寺为转折陡然断裂,仿佛天门中开,而汲川就横在门前。
滔滔河水自峡谷中奔腾而下,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一个大弯,圈住了一片山势稍缓的地方。同那村妇所说的一模一样,虽然还看不见,但是白家村必然近在眼前了。
唐翊开始还在痴痴地欣赏着眼前壮阔的高山,峡谷,长河,旷野,暗叹造化神妙,从峡谷中吹出来的湿冷的风突然让他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身上穿的衣裳竟然被江风打湿。可那吹来的又不像是清朗的江风,隔绝了夏日阳气的幽深峡谷源源不断送出仿佛来自幽冥的游魂之气,带着死人**的潮湿喘息。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个下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样心有所感,三个人都不肯出声,两个伙计在小心翼翼地饮牲口,陆晓抱着手臂死盯着对岸,好像在瞪着什么随时可能跑出来的东西。他顺着陆晓的视线望过去,对岸的高山看起来野蛮凶险,黑压压的树木丛杂,半山里便开始烟雾弥漫。
一丝疑惑如同黑色的藤蔓在他的心中生出触藤,他转过头来重新审视眼前的景象,山如屏障藏风,水在山前曲回阻气,他回忆起这里山势的走向,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不过他不能肯定,他虽然无书不读,但杂学旁收这一条他却不如刘子墨,如果他在此地,一定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里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妥当。
唐翊此刻真希望自己当日闲得去翰林书艺局借书,读到这一带县志的时候能耐着性子认真读完,那他或许就能明白这白家村到底是何年何月出现的,在这荒僻村落出现之前这里又是个什么所在。
汲川这样一条大河横在这里,王爷每一次来田猎的时候都带着不少人,难道他每一次都跟他一样只能借河上唯一一条渡船,一趟一趟地把人马搬过去?如果那样费力,为什么王爷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来这里游猎?他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越来越蹊跷,王爷的所作所为也越来越不是单单一句任性使气便能说得通的了。
登舟过河的时候,唐翊把坐骑都留在了对岸,因为船实在窄小,把马匹留在对岸他才能让所有人一齐过河。河水湍急,饶是艄公技艺娴熟,舟行到江心还是颠簸了起来,他从船上回首,发觉自己正对着慈云寺在悬崖之上的台基,从此处看起来慈云寺竟十分显眼。庄严的黑色深檐上绘满金色纹饰,寺庙下是滔滔河水昼夜不歇,如果那座佛塔不倒此刻不知又是何等的壮丽辉煌。如此一想,一河之隔,竟恍如阴阳两世……
唐翊按捺住这古怪的念头,默默地想到圣人教化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这般神思飘忽,岂不是白读了这许多年书了么?这么想想也就沉静了下来,艄公技艺娴熟,没一会就到了对岸。
河岸是一片沙地,岸边有一个小小的棚子,仅仅能够勉强遮风避雨。艄公并不在这边歇息,唐翊几人刚一下船,他立即就点开船。唐翊有点愁闷地望着转眼就回到江心的船,想到神神鬼鬼果然不足为怪,若是回来的时候艄公不肯过来接,那才是饥荒。
自这里再往前走还是只有一条路可走,再看其他方向依旧是黑压压的山林,没了河水的阻隔,凶险气象已是无遮无拦,唐翊被这隐隐的不祥光景缠得有些不耐,只觉像是直直在往网里走。不过想到这是刘衍素日常来胡闹的地方,底气倒似足了好些。果然走了没一会就远远看见一座村庄,依山势错落铺满低矮农舍,七七八八地围着破败的篱笆。
唐翊一路已经见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村落,让他吃一惊的是这仿佛处在山穷水尽之处的白家村竟算是极大的一个村子,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几百户人家,只不过格外的穷困破落。村中的屋舍一半算是土屋,一半只能算是搭出来的草棚。
才进了村口唐翊便看见几个邋遢顽童跟羊狗一类的牲畜混在一起,在草棚间的泥泞之地上穿来穿去玩耍,稻草,粪便和劈开的木柴混在一起散落得到处都是,屎尿的味道和家畜的腥膻骚臭一起刺着鼻子。唐翊惊愕地看着这幅“盛世无饥馁”的景象,强走了几步路就差点吐出来,撑不住又退了下去。
陆晓早就受不了了,半搀半扯地把唐翊远远地带开,嘴里呸呸了两声说道,“少爷,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小的到的地方也算多了,就没见过这样穷的村子。”
一个伙计笑道,“这也是富贵话了。你从前走买卖的时候多半到不了这样深的山里,所以没经见过,其实像这样的村子倒不少。”
村口走出来几个妇人来瞧热闹,见是男人也不知回避,远远地瞧着唐翊,几个凑在一起还指指点点,不知哪个说了什么,一个就去打另一个,哪知道脚底下一滑摔倒在泥里。这下一伙村妇都哄笑起来,笑骂声传过来夹着十分不堪的村话。
唐翊一个青年男子反倒被臊着了,转开脸看了伙计一眼。那个年纪小些的伙计十分灵巧,立刻飞跑回村口,有个嗓门尖细的村妇大声问道,“做啥子的哟?”
伙计笑着回答,“收药的,谁家有药材就赶紧拿出来,我们东家都跟着一起来了,要有什么稀罕草药入了我们东家的眼,他老人家可不亏了你们。”“老人家?恁小岁数就能当东家?还说老人家,可不羞的么?”一个妇人夹着泥水子乡音笑问道。
唐翊听得有些不耐,转过身想往别处看看,左近有几亩薄田,他信步往田边走去。几个光屁 股小孩听见热闹旋风般冲出来,也不怕人,冲到唐翊身前,张口就要钱。唐翊大吃一惊,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小孩围着他吵吵闹闹,一个个乌眉灶眼,十分不讨喜。
陆晓连忙过来解围,从搭包里抓了一把钱,几个小孩抢了一哄而散。他扯住一个问道,“你们村见人都讨钱吗?”
小孩大概七八岁,没羞没臊的年纪,“怎么是讨钱?城里来的大人每次来了都撒钱呐。”
不用说,那肯定又是王爷。像个蠢货一样,一定骑在马上,很牛逼地撒钱。唐翊突然想回家,马上回家,回家就去吏部告上两个月病假,在家躺着什么都不做。他叹了口气,最近这几天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叹气了许多次,他抬起头,看着一阵风吹过庄稼地,碧绿的波涛泛起一阵涟漪,一片涟漪的中心站着一个人。
唐翊怔了一下,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离他不过二十步开外,手里拎着一把镰刀,黝黑的面庞上一双木讷的眼睛,这样的庄稼人不易看出年纪,大约不是很老。唐翊远远向他行了个礼,他不避让也不还礼,傻愣愣地盯着唐翊,倒跟他昨日见过的女童父母有些相像,也是一样的呆傻。
唐翊被他瞧的不舒服,又转身走开了几步,小伙计也就回来了,大声回道,“东家,问过了,没什么好药材,不值一收。咱们别处瞧瞧?”
唐翊点点头,唤了陆晓,“咱们去村后的林子瞧瞧。”
陆晓一愣,“不用小人进村看看吗?”
唐翊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样的村子,王爷也没有进去的必要,要有什么事也不会是出在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