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宛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羞的满脸通红,“总是我没用罢,太太拿我当个人看,天大的信任叫我过来服侍爷,谁知我倒先倒了,辜负了太太的心。”
唐翊听了就摆手,小桃挪过个绣墩来放在榻前,他就坐了下来说道,“这话可没意思了,人食五谷杂粮,哪个能没有头痛脑热的时候。我母亲要是知道你病着这么久,恐怕是要又急又疼了,她疼你的心也深着呢。倒是你如今过了这一小劫,想必日后就有好事来了。我虽不信这个,但也知感谢天恩,明日就让小厮出去不拘庙里观里都烧香布施。再想想,眼下也马上就是年下了,不如让米行上的开仓舍些米面给穷苦人家过年,也算行善积德。”
苏小宛却知道唐翊素来不信和尚道士,想不到他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看他眼里都是欣喜,果然是为她高兴坏了。她不知怎的,禁不住就滴下泪来,又怕唐翊担忧,强自忍着,伸手拽了唐翊的衣袖。
唐翊笑了,抬起头来抚了抚苏小宛的鬓发,“这可奇了,好好的哭什么呢?”
苏小宛一面拭泪一面说道,“只是心里觉得自己不争气,对不住爷。年根底下正是忙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张罗,还要给爷心里添事。再说这些帐册,原也该趁着这时候算一算了,他们外头还只是拖着,这起子混账东西当真打量我要不行了么?”
唐翊听着这话,果然是苏小宛的精气神要回来了,不禁笑了起来,“这正是俗话说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有帐就总是算得清的。”
苏小宛道,“不是这么说,我打量着只有京城这的买卖才当真是爷的基业。”说到这里,她突然吩咐小桃,“去厨房里催着他们,怕是还不知道爷今天在家吃晚饭呢。”
待小桃答应着去了,屋里再没旁人,她才接着说下去,“我说这儿是爷的产业,缘故少说有三个。其一老爷这些产业委了爷,咱们只有做的好,才是尽孝心。其二,买卖立得起来,爷花起钱来才方便,不然爷要填补那二五眼王爷的花销的时候,难道要跟家里要去吗?若是跟家里要去,先不说家里给不给,也不管你上头的几个爷什么心思,就单说这事要大张旗鼓起来弄得尽人皆知,我瞧着都不好。”
唐翊想起替刘衍准备的年下孝敬皇后公主和枢密使还有宗室里杂七杂八人的礼物,哑口无言。他总不能不替刘衍想这事,又不能由着刘衍大爪子花没了钱跟宫里要,刘衍又是个天下第一富贵之人,根本不知道银钱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会反过来想想,他自己跟刘衍在这点上也算五十步笑百步。
苏小宛瞧出他的脸色讪讪的,连忙说道,“我可不是数落爷,该花的钱总是要花的。我也瞧出那王爷是个实心眼的,心里确实是有爷的。比方说我这事,我算是个什么呢,不过是人家里的婢女,真是低到泥土里了,有个小病还能劳动王爷打发太医来瞧病,王爷这是怕给你添烦恼呢。这就是我说的第三条,跟着那个王爷,咱们不得不有长远打算,将来倘或有什么事,手头有钱,进可广结人心,退则或可求一活命。往大里说,吕不韦也算是商贾的典范,我看财神龛里就该供着他。”
这话说的唐翊一惊,回过神来说道,“你晓得吕不韦不是什么好人,也没落个好下场吧?”
苏小宛却不甚在意,“奴婢只是打个比方,奴婢读书少,就知道这么一个有名的商人。我也说了,这是往大里说,往小里说只当咱们唐家招了个败家败业的姑爷吧,总得挣出来给他败的那份来。”
唐翊这下可顾不上厌恶吕不韦那个典故了,瞠目结舌地望着苏小宛,“你这是在鬼门关晃了一圈,撞着什么了吗?”
苏小宛抿嘴一笑,“奴婢就是打个比方。”又转了话头,“只是说句实的,人人都当安苏郡王是咱们唐家的靠山呢,这一阵子现成的买卖一波一波地往上送。南巷里前日来了宫中的几个公公,说咱们的珠宝成色好,金银头面做的精,说了比宫中后苑作出的东西还好,说是皇后娘娘亲口赞的,以后咱们要供着宫里采买,指不定就要挂皇商腰牌了呢。爷心里得有数,咱们唐家跟郡王爷,已经分不开了。”
唐翊果然被分了心,顾不上苏小宛打的那个骇人听闻的比方了。他当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禁呆了一阵子,又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日,柜上已经有书信往老家报了,估摸着过几日老爷会有书信过来。”苏小宛说道。
“怎么不来告诉我?”唐翊不觉蹙眉,心里知道这些事自己早该想到,其实便是现在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算是该来的总回来。
苏小宛的脸色有些羞赧,“往常他们回话都是先回给我的,这件事我也知道,却病着没有想到立刻跟回爷。”
“倒也不要紧,”唐翊和气地说道,“我也只想着真有这样的事,他们会先来跟我说,不成想竟是在底下直接做了。等我回过神来,局已做成,竟算得上木已成舟了。虽没什么妨碍,但到底是我见识浅,阅历不深了。这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
苏小宛明白他的意思,点一点头,觉得有些累了便向后靠在枕上。
唐翊见了便笑道,“还是得慢慢调养身子,纵有千条由头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好好歇着吧,我不在这里烦你。我今晚就在上屋里歇着,你若是身上不舒服,千万让小桃来告诉我一声。”
苏小宛点头应着,在枕上挪了挪,眼睛望着唐翊,又撑着精神嘱咐了他许多琐碎的话,生怕丫头小厮们服侍不周,不尽心伺候。
唐翊笑着点头,倒也受用她这些关切,帮她掖一掖被子,忽见她枕边露出一只珊瑚手串,不禁愣了一下。珊瑚手串倒没什么,只是手串中间结绳结的地方坠着一只象牙透雕的骰子,什么人会把骰子挂在手串上戴啊,老千之王吗?
唐翊看得奇怪,他跟苏小宛的情谊不比亲兄妹差多少,素来坐卧不避,此时也不在意,随手就把那珊瑚串拿起来细看。苏小宛却大骇,手腕一动,差一点就伸手来夺。
唐翊本还不甚上心,此时被苏小宛的神色惊了一下。骰子虽然雕得十分精细,可也不过就是闺中女儿爱玩的东西,透雕的象牙骰子里头灌了红豆,滚起来六面皆红,确实是女孩子会喜爱的东西。他一面看着,一面去瞧苏小宛的脸色,见她满面通红,几乎要滴下汗来。
这可奇了,他把手串放下,还给了苏小宛,“怎么戴着个骰子在手串上。”
苏小宛没了方才的伶牙俐齿,嗫嚅了半日才说,“是个……念想罢了,怕滚丢了,所以穿在手串上。”
唐翊无话可说,心里倒琢磨了几回,只是看苏小宛的光景,再问几次非得把她再逼出病来不可,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