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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晚来风雪更急,路上积雪难行,马车走得极慢,唐翊一路在车上坐得憋闷,及至到了家门口却瞧见自己家大门紧闭。唐翊心中奇怪,这时候不过是酉时初刻,断没有这么早紧闭大门的理。陆晓上前去拍门,拍了好半日才有个家人出来,还只开了个门缝问是谁。
唐翊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马车门,自己从里面下来,已是带了七分火气了,冷着脸呵斥道,“好个惫懒奴才,这么早就关了家门躲懒耍滑,爷在门外白等着,你们还歪声丧气的只管问是谁?”
里头总算听出是谁来了,慌的连忙开门,把大门向两头拉开,人陪着笑脸迎出来,正是门上的家人。唐翊也认不得是哪个,瞥了一眼他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脸上呆得很,不算什么伶俐人。家人一面还只管辩解,“爷怎么这时候冒这样大的雪回来,不是小人们多懒,原是爷三不五时的便不回家来。今日见这样大的风雪,听说路上不好走,小人们只当爷一定要宿在王府里了,所以才说早些关门上夜,晚上没差事的也早些睡觉还省些烛火。”
唐翊不听也罢,听了立时便恼了,一面向里走一面骂道,“混账,是哪个如此□□你们的?打量我不知道么,里头苏姑娘还病着没功夫管你们,你们闭了门户好早点开夜场赌钱。把李忠给我叫过来,还有管着门上的唐勤,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的。”那家人一向只当唐翊是十分省事的人,哪想到他会突然大发脾气,吓得一声不敢言语了。陆晓早在唐翊身后挥手让他悄声滚蛋,一面朝廊下里冒出来的一个小厮使眼色,那小厮倒伶俐,转身飞一般地往二门的方向跑了。
唐翊绕过一道大理石插屏,穿过一个院子,径直进了自己的外书房。兀自恼火地叫人,“李忠和唐勤来了没有?”
陆晓忙跟进去,稍微琢磨了一下少爷怎么突然一反常态地声色俱厉,却是不得要领。他刚要进门,闪眼见唐谨捂着帽子从旁边的厢房紧着跑过来。这唐谨也是家里买卖行当上一个老掌柜的儿子,出身跟陆晓差不多。不过没跑过买卖,倒是正正经经读了几年书,虽说懒散散的连个秀才都没考得上,却写一笔好字,被唐翊收过来帮着写写抄抄管些签押上头的事,他便索性连科举都不去赴了,安安心心在唐翊书房里躲懒。
陆晓见他过来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过唐谨漏过去了,迷糊糊地也没看见。唐翊进来的时候他正守着熏笼抱着本歪史别传打盹,小厮飞跑进来点灯要火要茶要碳要手炉熏笼炭盆才把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好在他是个绝不委屈自己的人,到哪都要弄的暖呼呼亮堂堂的,所以唐翊虽然不在家,但上房也留着灯,炭盆里埋着火,外头茶水房里始终烧着水,他那屋里更是一应具全,此刻正好从他屋里移过去现成的炭盆。他猛想起一事来,连忙扔下书,赶着过来回少爷话。
“方才从大公主府上来了个公公,可煞奇怪,送了副年画来,撂下就走了。”
唐翊听见这话的时候正往椅子上坐,僵了一下。
“画拿来我看。”
唐谨去东边屋里桌上 捧了卷未装裱的画出来,一脸恍惚地递给唐翊,那画瞧着果然是年画,外面还加着大相国寺的朱印,似是在大相国寺的大殿后头买的。唐翊接过来双手展开画卷,陆晓凑过来举了一支烛火照着,唐谨连忙伸头跟着一起看。
画的倒还算文雅,不是些大头娃娃闹春门神看家之流,画的是案头花瓶,瓶插着松枝梅花竹节各一支,巧的是紧后头还插了只细柄的如意,案上还摆了两枚胖乎乎的柿子。
唐翊看了一眼画就沉下脸,今日之事他所行全是为刘衍,并不为教公主满意。谁知刘衍心中见疑,公主却来致意,倒好像要做实了他有心攀附他人似的。他一阵气闷,不禁又想起刘衍的脸色言语,微觉刺心。到底他们是亲兄弟姐妹,自己是外人,绕不过疏不间亲的理。怪不得自古以来掺和进宫闱之事的外臣总不得好下场,缘故就是外人看着是国事,其实却是家事。
耐着性子,唐翊吩咐了一句,“收起来吧。”
唐谨还瞧着画,琢磨着意头,“这是公主娘娘赏的万事如意啊,不挂起来吗?”
唐翊脸色实在不好,“收到柜底下。”
唐谨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唐翊不能直说,一股烦躁之气全撒在眼下能说的事上,“李忠唐勤是在哪里挺尸,这半日还找不来?还要爷在这里苦等他们。我独自在京中,若是酿出个门户不严的事端来,家里二老如何能放心?今日这事我必得要问个清楚。”
唐谨这才看出个眉眼高低来,惶惑地去看陆晓,后者摇一摇头一脸没辙。
正在此时,门又吱扭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副聪明灵巧的模样,进屋来先朝唐翊福了一福便上前来把怀里抱着的手炉送上去,“这是苏姐姐叫送来的,外头的下人不知道小心,白冻着了爷。苏姐姐还说,爷成日不在家,这书房没人用一向不曾料理着,空房子一时烧不暖,请爷还是回后头去。”
女孩子娇娇俏俏三言两语就把屋里暖了几份,仿佛一泓泉水流过,陆晓和唐谨不觉都松了口气。两人都知道这小丫头子是苏姑娘身边伺候的小桃,方才陆晓就是让小厮去里头搬救兵去的,少爷一向是谦谦君子的模样,一向待人温和宽厚,可真发起脾气来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吓人的很,每逢这时候就只有苏姑娘还略略可以降得住他。陆晓私底下觉得王爷没见过少爷几面的时候就给他起的那个诨号“狮蛮”,倒是十分贴切,也可见王爷果真是火眼金睛。
唐翊果然消了几分火气,倒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想起了苏小宛的身体,添了些担忧。原本不过是秋天受了点风寒,却是一直不见大好,王爷把太医都给送了来,也瞧不准是什么症候。他想着便问道,“苏姑娘今日好些了吗?”
不料小桃竟笑了,脸上也露出喜色,“从昨日起就突然好了许多,饮食上也像克化得动了,昨儿个用了些清粥小菜,今儿早上已经有力气起身在屋里走走了呢。只怕她突然起来身子吃不消,才不敢让她再走动,谁知到了下午脸上气色也更好了,挣扎着还要看账本呢。”
唐翊不听也罢,听了禁不住就欢喜起来,顾不上别的,起身便走,“也两天没见她了,我去瞧瞧去。”
唐翊春日里在园子里住的房子不太适宜过冬,如今早挪回了旧日的院子里,苏小宛一直就住在这院子里的西厢房。唐翊从穿堂过去,顺着游廊走到苏小宛门口,瞧见里头亮着几盏灯,不似往日昏昏暗暗的,心里不禁又是一喜。
唐翊推开门,先见着迎门的案上新插上了数枝梅花,知道是城外柳家花窖早培出来的花,喜的是苏小宛果然是身子大好了,才能有心摆弄这些。走进来两步便看见一头榻上苏小宛正要坐起来,榻边点着个绣球灯,小几上卷着几卷纸本,还真是帐册。唐翊无奈地一笑,伸手去扶苏小宛,拦着不让她起来,“别坐起来了,还躺着吧,我又不是什么外人。倒是这些帐册你急着看它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外头又有几个积年的掌柜撑着场面,怕什么?从前我们不到京城里来,这里的买卖不是也说得过去?”
唐翊一面说,一面又借着灯光向苏小宛的面上细看,见她被自己瞧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可是面色却当真有了几分光彩,眼里也有神了,虽然还是干瘦却已经有些像从前的光景了。他这才信了小丫鬟的话,不禁又惊又喜,“人说病来如山倒,这果真不假,却也还有病去如抽丝这句话跟着。谁知苏卿倒不同一般,两日里竟好了这许多,我瞧着将养到过了年只怕就恢复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