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贾儒一句发牢骚的话,却恰好触痛了廖氏的神经。传统的女人还是更喜欢孙子,就是廖氏和高氏也不能免俗。
她们虽然并没有因为杨氏生了女儿就冷落她什么的,但心里也是失望的。平时廖氏说话时还要顾忌着不能给儿媳、孙媳增添心理负担,但此刻屋里只有丈夫,她就无需顾虑这些了。直言反驳道:
“哪里还小?都二十了!他院里的同僚蒋翰林、祁翰林等都是十五六岁就生了长子的,晚的传礼、传芳他们也是十**就得了儿,就他一个过二十了还只得了一个女儿,还不准他心里不舒服一下了?不是我夸咱们自己的孙子——瑞儿就是性子好,心里再怎么不满意,对着孙媳妇和小萱儿的时候还不是照样笑呵呵的?你还想怎么样!”
贾儒正要出门,来不及跟她反驳,只板了脸道:“我不跟你争。没事闲的跟人比,才是自寻烦恼……你看赦儿当初还不是二十好几才生了琏儿?还有政儿,都快五十了——珠儿殁了以后宝玉为长,现在不是也才十几岁?许多世交家生儿子也并不很早,早生的倒是夭折的居多!你不要逼孩子们,倒让他们心里更紧张了。他那几个同僚或许只是正好赶上了吧!”
廖氏见丈夫严肃,心里虽然仍是不服,却还是抿着嘴答应了。
带着凤岩、招雨,贾儒慢悠悠地走到了最近这几天常去的茶座——正对着荣国府南院的角门的一座小宅院。
这是一个非常幽静的地方,高高的杨树挡住了小半个胡同,里面也没什么车马。若是没人带着,很可能会以为这是谁家的私宅。若非凤岩不知打哪里听说的,他还完全不知长安城里竟然还有这样有趣的地方!
来此喝茶的人也很典型——都是长安城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有几个闲钱,却不是巨富;家里不需他们管事,本人又不喜欢太过热闹的活动;嘴皮子很利索,平时就喜欢听听八卦和评书段子之类的。这里可以说是最早的相声茶楼的雏形吧!
“哟!戴爷,您老来了!还是老规矩吗?”一进茶楼,掌柜的和伙计都非常热情地招呼着贾儒。
贾儒从第一天报名字就没敢用自己的本名,只说自己姓戴,那掌柜也不恼,依旧笑眯眯“戴爷戴爷”招呼得热情周到。
见贾儒点头,他嗓子一亮,抑扬顿挫地冲后堂喊道:“极品碧螺春一壶,松瓤鹅油卷一叠,清蒸蟹饺一笼嘞!”
“戴爷!”
“周爷!”
“彭爷!”
……反正在这里谁都是爷。
贾儒也不矜持,笑眯眯地拱拱手,跟各位听友打了招呼,就往墙根下自己常去的地方一坐。凤岩、招雨在他的挥手之下也告罪一声坐了一个凳子边。
不一会,一个面白微须的长脸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上茶座中间的台子上。他相貌虽然十分平凡,脸上的笑容却特别亲切,让人很有好感。
大家一见他出来,气氛顿时更加热烈起来,闹哄哄地哄着让他赶快开场。
那人只笑不语,团团一揖。几盏荷叶灯盏聚着烛光照向台子,只听“啪”的一声案木拍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今天咱们接着说《厉奶奶训夫记》!上一回说到那厉奶奶只因为嫌炝锅用了一回蒜,没用她喜欢的葱白,又哭又闹地发了好大一通火。一当了家,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贬斥了刁家好几个做了一辈子厨娘的老人……这一回要说的是厉奶奶压制通房的本事:先抑后扬,步步为营、美人计、连环计……俱是惊才之妙策啊!”
“……要说这厉奶奶过了门,自诩是天地间难得花容月貌的女儿,自然是看不上刁虫儿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子,只是她却也不愿意看着他的几个通房在自己面前碍眼,心里便想方设法地想要除去。她本性刁蛮狠辣,却还想不让人挑出理去。这日刁虫儿和自己的贴身丫头端茶递水间动作粘腻,一个眯眼勾引,一个递茶回应。厉奶奶早看出端倪,哼声道:‘两个人的强调都够使,别打量谁是傻子!’其实她此刻早已想出一策,先借丫头的刀杀了那几个通房,回头再炮制自己这个叛徒丫头,因此就半推半就地应了刁虫儿!还要卖乖道:‘要做什么,你就跟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那刁虫儿心里早已都是那丫头了,见厉奶奶默许了,心里眼里觉得她菩萨一般可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好姐姐,你把那丫头赏了我,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要人脑子,我也给你弄来!’……”
上面的人一人分饰几角,掐着嗓子扮着神态动作把刁虫儿的无赖和厉奶奶的软刀硬剑、丫头的娇痴表演得惟妙惟肖。下面的人也听得入了神,只间或有一两声茶盖碰茶盏的声音或是惊疑的吸气声。
其实这出新话本的内容完全是按照薛家新娶的大奶奶折腾的内容稍稍润色而成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平时说起来也以话本中名称相称。
据说是有内部人士每天把里面的新乐子递出来,有人写了本子,再由这位白老板表演出来,三日一场。只要在这里叫了超过三钱银子的茶点就可以免费听段子了。
夏金桂嫁与薛蟠才一个月,这出话本已经上了五六次。这夏奶奶出手花样繁多,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听了还想听!后宅争斗之戏因为脱不开个框子,原本是不大得这些男人青眼的,偏这话本就火了,全是夏金桂之功,甚至超过了刚刚推出的《隋唐演义》!
听完了今日的一回,大家还是意犹未尽。几乎没有立刻就离开的,大多坐在原地跟听友们交流着。
一个道:“其实刁虫儿就是个无才无德的呆子,又最是喜新厌旧。这厉奶奶本是金玉其外,颜色娇艳,正在新鲜时刁虫儿对她就一点都舍不得下手了!一朝被厉奶奶压下了气焰,这辈子都休想再壮起声势了!又霸占了人家的丫头心中有愧,自此次次比之前更下不去手,他的让步就成了习惯了!”
另一个咂嘴道:“可不是吗!平时说得气概非常,母老虎只拾头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一番,他就屁都放不出了!这河东狮倒是软的硬的都使得出,堪称女中豪杰了!”
“什么啊!”这边一人很鄙视道:“虽然是泼妇,竟也是上了学念了书的,怪不得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女人懂得东西一多,立刻搅得后宅不宁、家宅不安的!这都是厉奶奶父母的错……”
“得了吧!看你的热闹!这厉奶奶就是投错了胎,若是当个男人,你看她三十六计——欲擒故纵,美人计,指桑骂槐,离间计……无论是三十六计还是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运用的炉火纯青,岂不是可以上阵杀敌了!这刁虫儿原来在哪里都横的不行,现在活活娶回来一位如来佛祖,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该啊!哈哈……”
“哈哈……”这点大家倒是很赞同,一起举杯大笑起来,“每天从这里回去都觉得自家的母夜叉难得了!”
好几个人都赞同道:“哈哈,何尝不是呢!”
“……对了,你们听说没有?这位奶奶还有一个癖好,现在已经露了苗头了:她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宰鸭,将肉赏与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最近好像嫌刁家做炸鸡骨的厨子不好,正在长安城里找新厨子呢!”
“哈,也不知谁家又要倒霉了!八成是‘酥香记’陈师傅,那一手香酥鸡和香酥鸭谁比得上?连御厨都不肯做的人,就是没有背景也有骨气的!若是有背景的,‘呆霸王’就又要得罪人喽……”
“嘿嘿!先是得罪了永安都尉,被打了一顿;上次又得罪了贾侍郎他爹,进了大牢;说不定又有好戏看喽……”
“咦?这‘酥香记’不是永安都尉小舅子开的吗?莫非……哈哈哈~”
大家都压低了声高深莫测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