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张嘴里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其言语之恶毒,竟无法使人相信那居然是父亲“问候”女儿的。妞子正睡得熟,活活被打醒了,她瑟缩着蜷缩在床上,等她爹打够了,去睡回笼觉,她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慢慢站起身。小毛儿刚刚被吵醒了,恐惧的缩在被窝里,用硬邦邦的破被子把自个儿裹住,不敢伸出头来,直到爹走了,他才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姐姐,因为饥饿,他长得瘦小,眼睛显得格外大。他说:“姐姐,我饿。”妞子看着他,用脏兮兮的手擦擦眼泪:“我也饿。”她穿上鞋,这鞋是在垃圾堆里捡的,两只都开了口子,被她用草绳缠了起来,走路的时候风往里灌。不过这都不要紧,能在寒冬腊月里找到一双能穿的鞋,而不至于赤脚在结了冰的地面行走,已是一种福气。她从门后拖了只筐,筐子因装过很多回煤核,底部乌漆墨黑的,妞子拖着筐,拿着小耙子,出了门。关门时那破门吱呀一声,妞子吓得心狂跳,僵着身子如一尊泥塑,她怕,怕把那鬼一样的爹又招起来。酒鬼张似乎又睡着了,没有听见。虎子,大壮,福姐儿都在门外等着。他们都看到了妞子身上的新伤,脸上是青的,手上是青的,走路也一瘸一拐的,那破烂的,开了无数口子的衣衫下,不知有多少伤痕。妞子身上的新伤从未断过,往往旧伤还没好全,就又添上一层,福姐儿悄悄问:“你爹又打你了”妞子麻木的,轻轻地点点头。她的肚子“咕咕”作响。除了妞子,其余几人都或多或少,或好或坏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只有妞子空着肚子出门。虎子的家境是最好的,他爹在大户人家做事,主人家大方,工钱和赏钱都是极丰厚的,因此他能吃饱。四个小伙伴,只有他一个人带着粗面馍馍出门,他把馍馍分了一半给妞子,当然,这得背着他爹娘,要是叫爹娘发现了,得挨一顿好打。大壮看着虎子的馍馍,虽然是粗面的,但顶饿啊,哪像他,回回早上都吃稀的,他很明显的咽了咽口水,响亮的“咕噜”声划破寂静的晨空,连呼啸的风声都显得弱了。他眼里满是渴望:“虎子,你娘对你可真好。”虎子自豪的啃了一口粗面馍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使劲嚼着,吃得很是香甜。“我娘说了,等爹发了工钱,给我买白面馍馍,沾糖吃。”其余人听了,都发出羡慕的惊叹。福姐儿摸摸肚子,她早上只喝了一碗薄粥,外加一块酸萝卜,这会儿一肚子的水在晃荡。豆丁们拖着筐,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前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大壮吸了吸鼻涕,突然对着虎子说:“你爹,会赚钱。”他脑子不灵活,有点憨,反应常常很迟钝,就比如刚才,关于虎子他爹的话题说了好一会儿了,大壮才慢了好几拍接话,其他小伙伴们已经在说别的了。因着他这桩事,大壮爹娘已有了心病,这么个傻儿子,在他们百年后可怎么好呢大壮爹老刘,是卖菜的,每日从城外菜农处挑了菜进城卖,苦累不说,还赚不了钱,不但大小的地痞流氓要来刮几遭,就连街面的巡警,也能随意拿他的菜。若是不给呢,这些难缠的小鬼能将生意给搅黄了,让他在菜市混不下去,若是给了呢,有时连本都是亏着的。别看老刘是菜贩子,自个儿家里头都只能吃卖不出去的烂叶,买菜的主顾最不肯吃亏,叶边略黄了些,或者有一个虫眼,都要剐了去。有时剐多了,老刘就心疼的喊:“这么水灵的菜,别糟蹋了。”可他喊他的,人家自糟蹋他的。他看着被剐下的叶子,像是剐了自己身上一块肉。那些老叶,枯叶,黄叶,他都带回去自家吃。有时那些精明的主顾连这些叶子都不肯留下,她们拼命的剐下一层又一层,剐得只剩菜心,付菜心的钱,却要把剐掉的“坏”叶子带走,说是要喂鸡,城里头又有几家养了鸡若是不肯与主顾翻脸,就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若是翻脸了呢,一吵起来,生意也做不成,那些买菜的主顾有的是时间与他慢慢磨,可生意不等人,倘若菜没卖完,放到下午,就不水灵了,只得贱卖,若是隔夜,说不得贱卖都卖不出去。卖菜不容易,老刘养家糊口难,大壮家里不宽裕,吃喝上自然比不上虎子家,可再不好,也要比福姐儿和妞子强。一个只靠寡母洗衣裳养着,一个的酒鬼爹根本不管家里头。虎子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和爹一样,到秦公馆做仆人,顿顿吃干的,天天早上让爹娘吃一个鸡蛋。”他说着,眼里迸发出憧憬的光来,在他看来,能给有钱人家做事,顿顿吃饱,就已经很美了。虎子问:“你们长大了想干什么”长大了想干什么这个福姐儿想过。福姐儿快活的说:“等我长大了,就帮我娘洗衣裳。”“那你呢”虎子问妞子。妞子一直缩着头,常年挨打,她一直畏畏缩缩的,总是不敢正眼看人,在小伙伴们面前,她要自在些,可也不爱说话。她慢慢抬起头,见三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吓了一大跳,慌忙又将头低下了。福姐儿催促道:“妞子,你怎么不说话呀。”妞子慢吞吞的想了会儿,又慢吞吞的摇摇头:“不知道。”三个人齐齐发出失望的叹息,仿佛错失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虎子忍不住嚷嚷:“你怎么不知道呢连桂花胡同的小翠都知道要干什么。”小翠是虎子在桂花胡同认识的小伙伴,今年才五岁。福姐儿很感兴趣:“那她想做什么”三双眼睛齐刷刷的转向虎子,这使虎子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他如皇帝身边宣读谕旨的大太监似的,用郑重而神秘的口吻说:“她说,她要嫁给有钱人,生三个儿子。”“三个那不得生三年”福姐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震惊了,要知道,妞子的弟弟也才三岁呢,三年时间对于几个孩子来说,已经很漫长了。小翠从小就是个有成算的丫头,她的想法可不是毫无来由,嫁个有钱男人,上半辈子吃喝不愁,生三个儿子,下半辈子吃喝不愁,这不是顶好的主意虎子说:“你们女娃娃都要嫁人的。”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得很金贵的。然而生活所迫,能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把最热乎的地儿占了,已经做娘的对女儿最大的疼爱。洗着衣裳,容家媳妇捂胸咳了几声,面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日夜不停的泡在冰水里,她受寒了,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又痒又疼,像是一片鸡毛在喉管里使劲挠。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看病意味着要去掉半条命,花出的每一分钱上都带着血,有那实在熬不过的,就在家里等死,总不能为了一人拖死全家,她想要熬过去。容家媳妇拖着病体,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将手伸进冰水里,洗着堆成山的衣裳。她心里隐隐觉得病情要加重,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把病拖好,她就不肯花“冤枉”钱。然而,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老天爷总不肯投下一丝眷顾,寒冷和劳累使病魔在她体内肆虐。她更瘦弱了,成天咳着嗽,胸口咳得闷闷发疼,连喘气都是种折磨,有时她在想:让我别喘了罢福姐儿发现她娘的白发更多了,几乎要让人忘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一日,容家媳妇正强撑着洗衣裳,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咳得一刻都不能停了,她边咳着,边洗着,咳得再厉害,也不敢稍作休息。过度的咳嗽,伤损了嗓子,她甚至能从喉头咂摸出一股子血腥味来。她咳得很大声,也很用力,一咳起来,瘦弱的身躯就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摆的枯叶,要从枝头落下来。头疼得像要裂,她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翻搅,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头发被黑色的,冰冷的脏水浸湿,脸埋在脏臭的衣裳和袜子里,她昏厥过去了。坐在炉边的福姐儿,哭着喊着“娘”,扑到容家媳妇身上,“娘,娘,你醒醒”她一个小人家,什么也不懂,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叫人,容家媳妇却自己醒了。她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喊住福姐儿:“莫慌,娘去抓药,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她的嗓子已经很坏了,说话就像尖刀在割。容家媳妇踉踉跄跄来到屋里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那里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她知道到了非瞧病不可的地步了,若再拖下去,她保不住命,留下福姐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保不住命。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一共十块二毛五,这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留了四块钱在枕头底下,剩下六块二毛五带去看病,想了想,她又在六块钱里摸出一块,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她眼前发晕,脚下发飘,一双小脚在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她开始恨起这双小脚了。天际寒鸦过,街面行人稀,昨夜刚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伶仃妇人,靠着墙根儿行走。看背影,是个老妇,等转过脸来,才发现她还很年轻。胸口是那样疼,喉间是那样痒,她脚下无力,身子歪了歪,扶住了墙,艰难的喘口气,一股火线从心肺烧到了嗓子眼,她咽下那股腥甜。片片细碎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她头上,一时分不清那白的是雪,还是发。身后又浅又小的脚印被渐渐填满,容家媳妇抬头望了望,济世堂就在前方。平京有几家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很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得很金贵的。然而生活所迫,能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把最热乎的地儿占了,已经做娘的对女儿最大的疼爱。洗着衣裳,容家媳妇捂胸咳了几声,面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日夜不停的泡在冰水里,她受寒了,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又痒又疼,像是一片鸡毛在喉管里使劲挠。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看病意味着要去掉半条命,花出的每一分钱上都带着血,有那实在熬不过的,就在家里等死,总不能为了一人拖死全家,她想要熬过去。容家媳妇拖着病体,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将手伸进冰水里,洗着堆成山的衣裳。她心里隐隐觉得病情要加重,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把病拖好,她就不肯花“冤枉”钱。然而,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老天爷总不肯投下一丝眷顾,寒冷和劳累使病魔在她体内肆虐。她更瘦弱了,成天咳着嗽,胸口咳得闷闷发疼,连喘气都是种折磨,有时她在想:让我别喘了罢福姐儿发现她娘的白发更多了,几乎要让人忘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一日,容家媳妇正强撑着洗衣裳,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咳得一刻都不能停了,她边咳着,边洗着,咳得再厉害,也不敢稍作休息。过度的咳嗽,伤损了嗓子,她甚至能从喉头咂摸出一股子血腥味来。她咳得很大声,也很用力,一咳起来,瘦弱的身躯就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摆的枯叶,要从枝头落下来。头疼得像要裂,她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翻搅,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头发被黑色的,冰冷的脏水浸湿,脸埋在脏臭的衣裳和袜子里,她昏厥过去了。坐在炉边的福姐儿,哭着喊着“娘”,扑到容家媳妇身上,“娘,娘,你醒醒”她一个小人家,什么也不懂,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叫人,容家媳妇却自己醒了。她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喊住福姐儿:“莫慌,娘去抓药,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她的嗓子已经很坏了,说话就像尖刀在割。容家媳妇踉踉跄跄来到屋里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那里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她知道到了非瞧病不可的地步了,若再拖下去,她保不住命,留下福姐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保不住命。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一共十块二毛五,这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留了四块钱在枕头底下,剩下六块二毛五带去看病,想了想,她又在六块钱里摸出一块,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她眼前发晕,脚下发飘,一双小脚在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她开始恨起这双小脚了。天际寒鸦过,街面行人稀,昨夜刚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伶仃妇人,靠着墙根儿行走。看背影,是个老妇,等转过脸来,才发现她还很年轻。胸口是那样疼,喉间是那样痒,她脚下无力,身子歪了歪,扶住了墙,艰难的喘口气,一股火线从心肺烧到了嗓子眼,她咽下那股腥甜。片片细碎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她头上,一时分不清那白的是雪,还是发。身后又浅又小的脚印被渐渐填满,容家媳妇抬头望了望,济世堂就在前方。平京有几家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很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得很金贵的。然而生活所迫,能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把最热乎的地儿占了,已经做娘的对女儿最大的疼爱。洗着衣裳,容家媳妇捂胸咳了几声,面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日夜不停的泡在冰水里,她受寒了,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又痒又疼,像是一片鸡毛在喉管里使劲挠。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看病意味着要去掉半条命,花出的每一分钱上都带着血,有那实在熬不过的,就在家里等死,总不能为了一人拖死全家,她想要熬过去。容家媳妇拖着病体,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将手伸进冰水里,洗着堆成山的衣裳。她心里隐隐觉得病情要加重,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把病拖好,她就不肯花“冤枉”钱。然而,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老天爷总不肯投下一丝眷顾,寒冷和劳累使病魔在她体内肆虐。她更瘦弱了,成天咳着嗽,胸口咳得闷闷发疼,连喘气都是种折磨,有时她在想:让我别喘了罢福姐儿发现她娘的白发更多了,几乎要让人忘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一日,容家媳妇正强撑着洗衣裳,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咳得一刻都不能停了,她边咳着,边洗着,咳得再厉害,也不敢稍作休息。过度的咳嗽,伤损了嗓子,她甚至能从喉头咂摸出一股子血腥味来。她咳得很大声,也很用力,一咳起来,瘦弱的身躯就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摆的枯叶,要从枝头落下来。头疼得像要裂,她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翻搅,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头发被黑色的,冰冷的脏水浸湿,脸埋在脏臭的衣裳和袜子里,她昏厥过去了。坐在炉边的福姐儿,哭着喊着“娘”,扑到容家媳妇身上,“娘,娘,你醒醒”她一个小人家,什么也不懂,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叫人,容家媳妇却自己醒了。她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喊住福姐儿:“莫慌,娘去抓药,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她的嗓子已经很坏了,说话就像尖刀在割。容家媳妇踉踉跄跄来到屋里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那里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她知道到了非瞧病不可的地步了,若再拖下去,她保不住命,留下福姐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保不住命。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一共十块二毛五,这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留了四块钱在枕头底下,剩下六块二毛五带去看病,想了想,她又在六块钱里摸出一块,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她眼前发晕,脚下发飘,一双小脚在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她开始恨起这双小脚了。天际寒鸦过,街面行人稀,昨夜刚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伶仃妇人,靠着墙根儿行走。看背影,是个老妇,等转过脸来,才发现她还很年轻。胸口是那样疼,喉间是那样痒,她脚下无力,身子歪了歪,扶住了墙,艰难的喘口气,一股火线从心肺烧到了嗓子眼,她咽下那股腥甜。片片细碎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她头上,一时分不清那白的是雪,还是发。身后又浅又小的脚印被渐渐填满,容家媳妇抬头望了望,济世堂就在前方。平京有几家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很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得很金贵的。然而生活所迫,能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把最热乎的地儿占了,已经做娘的对女儿最大的疼爱。洗着衣裳,容家媳妇捂胸咳了几声,面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日夜不停的泡在冰水里,她受寒了,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又痒又疼,像是一片鸡毛在喉管里使劲挠。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看病意味着要去掉半条命,花出的每一分钱上都带着血,有那实在熬不过的,就在家里等死,总不能为了一人拖死全家,她想要熬过去。容家媳妇拖着病体,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将手伸进冰水里,洗着堆成山的衣裳。她心里隐隐觉得病情要加重,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把病拖好,她就不肯花“冤枉”钱。然而,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老天爷总不肯投下一丝眷顾,寒冷和劳累使病魔在她体内肆虐。她更瘦弱了,成天咳着嗽,胸口咳得闷闷发疼,连喘气都是种折磨,有时她在想:让我别喘了罢福姐儿发现她娘的白发更多了,几乎要让人忘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一日,容家媳妇正强撑着洗衣裳,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咳得一刻都不能停了,她边咳着,边洗着,咳得再厉害,也不敢稍作休息。过度的咳嗽,伤损了嗓子,她甚至能从喉头咂摸出一股子血腥味来。她咳得很大声,也很用力,一咳起来,瘦弱的身躯就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摆的枯叶,要从枝头落下来。头疼得像要裂,她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翻搅,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头发被黑色的,冰冷的脏水浸湿,脸埋在脏臭的衣裳和袜子里,她昏厥过去了。坐在炉边的福姐儿,哭着喊着“娘”,扑到容家媳妇身上,“娘,娘,你醒醒”她一个小人家,什么也不懂,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叫人,容家媳妇却自己醒了。她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喊住福姐儿:“莫慌,娘去抓药,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她的嗓子已经很坏了,说话就像尖刀在割。容家媳妇踉踉跄跄来到屋里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那里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她知道到了非瞧病不可的地步了,若再拖下去,她保不住命,留下福姐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保不住命。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一共十块二毛五,这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留了四块钱在枕头底下,剩下六块二毛五带去看病,想了想,她又在六块钱里摸出一块,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她眼前发晕,脚下发飘,一双小脚在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她开始恨起这双小脚了。天际寒鸦过,街面行人稀,昨夜刚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伶仃妇人,靠着墙根儿行走。看背影,是个老妇,等转过脸来,才发现她还很年轻。胸口是那样疼,喉间是那样痒,她脚下无力,身子歪了歪,扶住了墙,艰难的喘口气,一股火线从心肺烧到了嗓子眼,她咽下那股腥甜。片片细碎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她头上,一时分不清那白的是雪,还是发。身后又浅又小的脚印被渐渐填满,容家媳妇抬头望了望,济世堂就在前方。平京有几家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很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得很金贵的。然而生活所迫,能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把最热乎的地儿占了,已经做娘的对女儿最大的疼爱。洗着衣裳,容家媳妇捂胸咳了几声,面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日夜不停的泡在冰水里,她受寒了,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又痒又疼,像是一片鸡毛在喉管里使劲挠。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看病意味着要去掉半条命,花出的每一分钱上都带着血,有那实在熬不过的,就在家里等死,总不能为了一人拖死全家,她想要熬过去。容家媳妇拖着病体,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将手伸进冰水里,洗着堆成山的衣裳。她心里隐隐觉得病情要加重,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把病拖好,她就不肯花“冤枉”钱。然而,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老天爷总不肯投下一丝眷顾,寒冷和劳累使病魔在她体内肆虐。她更瘦弱了,成天咳着嗽,胸口咳得闷闷发疼,连喘气都是种折磨,有时她在想:让我别喘了罢福姐儿发现她娘的白发更多了,几乎要让人忘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一日,容家媳妇正强撑着洗衣裳,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咳得一刻都不能停了,她边咳着,边洗着,咳得再厉害,也不敢稍作休息。过度的咳嗽,伤损了嗓子,她甚至能从喉头咂摸出一股子血腥味来。她咳得很大声,也很用力,一咳起来,瘦弱的身躯就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摆的枯叶,要从枝头落下来。头疼得像要裂,她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翻搅,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头发被黑色的,冰冷的脏水浸湿,脸埋在脏臭的衣裳和袜子里,她昏厥过去了。坐在炉边的福姐儿,哭着喊着“娘”,扑到容家媳妇身上,“娘,娘,你醒醒”她一个小人家,什么也不懂,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叫人,容家媳妇却自己醒了。她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喊住福姐儿:“莫慌,娘去抓药,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她的嗓子已经很坏了,说话就像尖刀在割。容家媳妇踉踉跄跄来到屋里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那里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她知道到了非瞧病不可的地步了,若再拖下去,她保不住命,留下福姐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保不住命。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一共十块二毛五,这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留了四块钱在枕头底下,剩下六块二毛五带去看病,想了想,她又在六块钱里摸出一块,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她眼前发晕,脚下发飘,一双小脚在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她开始恨起这双小脚了。天际寒鸦过,街面行人稀,昨夜刚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伶仃妇人,靠着墙根儿行走。看背影,是个老妇,等转过脸来,才发现她还很年轻。胸口是那样疼,喉间是那样痒,她脚下无力,身子歪了歪,扶住了墙,艰难的喘口气,一股火线从心肺烧到了嗓子眼,她咽下那股腥甜。片片细碎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她头上,一时分不清那白的是雪,还是发。身后又浅又小的脚印被渐渐填满,容家媳妇抬头望了望,济世堂就在前方。平京有几家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很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得很金贵的。然而生活所迫,能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把最热乎的地儿占了,已经做娘的对女儿最大的疼爱。洗着衣裳,容家媳妇捂胸咳了几声,面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日夜不停的泡在冰水里,她受寒了,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又痒又疼,像是一片鸡毛在喉管里使劲挠。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看病意味着要去掉半条命,花出的每一分钱上都带着血,有那实在熬不过的,就在家里等死,总不能为了一人拖死全家,她想要熬过去。容家媳妇拖着病体,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将手伸进冰水里,洗着堆成山的衣裳。她心里隐隐觉得病情要加重,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把病拖好,她就不肯花“冤枉”钱。然而,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老天爷总不肯投下一丝眷顾,寒冷和劳累使病魔在她体内肆虐。她更瘦弱了,成天咳着嗽,胸口咳得闷闷发疼,连喘气都是种折磨,有时她在想:让我别喘了罢福姐儿发现她娘的白发更多了,几乎要让人忘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一日,容家媳妇正强撑着洗衣裳,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咳得一刻都不能停了,她边咳着,边洗着,咳得再厉害,也不敢稍作休息。过度的咳嗽,伤损了嗓子,她甚至能从喉头咂摸出一股子血腥味来。她咳得很大声,也很用力,一咳起来,瘦弱的身躯就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摆的枯叶,要从枝头落下来。头疼得像要裂,她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翻搅,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头发被黑色的,冰冷的脏水浸湿,脸埋在脏臭的衣裳和袜子里,她昏厥过去了。坐在炉边的福姐儿,哭着喊着“娘”,扑到容家媳妇身上,“娘,娘,你醒醒”她一个小人家,什么也不懂,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叫人,容家媳妇却自己醒了。她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喊住福姐儿:“莫慌,娘去抓药,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她的嗓子已经很坏了,说话就像尖刀在割。容家媳妇踉踉跄跄来到屋里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那里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她知道到了非瞧病不可的地步了,若再拖下去,她保不住命,留下福姐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保不住命。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一共十块二毛五,这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留了四块钱在枕头底下,剩下六块二毛五带去看病,想了想,她又在六块钱里摸出一块,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她眼前发晕,脚下发飘,一双小脚在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她开始恨起这双小脚了。天际寒鸦过,街面行人稀,昨夜刚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伶仃妇人,靠着墙根儿行走。看背影,是个老妇,等转过脸来,才发现她还很年轻。胸口是那样疼,喉间是那样痒,她脚下无力,身子歪了歪,扶住了墙,艰难的喘口气,一股火线从心肺烧到了嗓子眼,她咽下那股腥甜。片片细碎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她头上,一时分不清那白的是雪,还是发。身后又浅又小的脚印被渐渐填满,容家媳妇抬头望了望,济世堂就在前方。平京有几家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很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得很金贵的。然而生活所迫,能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把最热乎的地儿占了,已经做娘的对女儿最大的疼爱。洗着衣裳,容家媳妇捂胸咳了几声,面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日夜不停的泡在冰水里,她受寒了,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又痒又疼,像是一片鸡毛在喉管里使劲挠。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看病意味着要去掉半条命,花出的每一分钱上都带着血,有那实在熬不过的,就在家里等死,总不能为了一人拖死全家,她想要熬过去。容家媳妇拖着病体,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将手伸进冰水里,洗着堆成山的衣裳。她心里隐隐觉得病情要加重,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把病拖好,她就不肯花“冤枉”钱。然而,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老天爷总不肯投下一丝眷顾,寒冷和劳累使病魔在她体内肆虐。她更瘦弱了,成天咳着嗽,胸口咳得闷闷发疼,连喘气都是种折磨,有时她在想:让我别喘了罢福姐儿发现她娘的白发更多了,几乎要让人忘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一日,容家媳妇正强撑着洗衣裳,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咳得一刻都不能停了,她边咳着,边洗着,咳得再厉害,也不敢稍作休息。过度的咳嗽,伤损了嗓子,她甚至能从喉头咂摸出一股子血腥味来。她咳得很大声,也很用力,一咳起来,瘦弱的身躯就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摆的枯叶,要从枝头落下来。头疼得像要裂,她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翻搅,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头发被黑色的,冰冷的脏水浸湿,脸埋在脏臭的衣裳和袜子里,她昏厥过去了。坐在炉边的福姐儿,哭着喊着“娘”,扑到容家媳妇身上,“娘,娘,你醒醒”她一个小人家,什么也不懂,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叫人,容家媳妇却自己醒了。她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喊住福姐儿:“莫慌,娘去抓药,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她的嗓子已经很坏了,说话就像尖刀在割。容家媳妇踉踉跄跄来到屋里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那里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她知道到了非瞧病不可的地步了,若再拖下去,她保不住命,留下福姐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保不住命。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一共十块二毛五,这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留了四块钱在枕头底下,剩下六块二毛五带去看病,想了想,她又在六块钱里摸出一块,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她眼前发晕,脚下发飘,一双小脚在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她开始恨起这双小脚了。天际寒鸦过,街面行人稀,昨夜刚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伶仃妇人,靠着墙根儿行走。看背影,是个老妇,等转过脸来,才发现她还很年轻。胸口是那样疼,喉间是那样痒,她脚下无力,身子歪了歪,扶住了墙,艰难的喘口气,一股火线从心肺烧到了嗓子眼,她咽下那股腥甜。片片细碎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她头上,一时分不清那白的是雪,还是发。身后又浅又小的脚印被渐渐填满,容家媳妇抬头望了望,济世堂就在前方。平京有几家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很妞子慌忙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嫁。”嫁了人会被打死的,就像她娘,被她爹打死了,若是不嫁人,等爹死了,就没人打她了。“那你要怎么办等你长大了,你爹会把你嫁出去的。”妞子抬头,有些羞怯有些自豪:“我弟弟说了,等他长大了会养我呢,我在家里做老姑娘。”“可你爹不会答应的。”虎子再次指出最大的问题。妞子很明显的抖了抖,犹豫了一下,她细声细气的说:“小毛儿说要和我搬走,不和爹住。”再说了,说不定那时候她爹就死了呢想到这儿,她有些烦恼,为什么她爹就是不死呢福姐儿那个老抽大烟的爹都死了,为什么她那老喝酒的爹还活着没人知道妞子在想什么,福姐儿指着前头,有点雀跃:“到啦。”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里停靠着一列列蒸汽火车,火车呜呜的低吼着,粗壮的白气飘在上方,这是火车在加水和卸煤碴灰。车站的职工家属是最快的,直奔刚卸下的煤碴灰,手脚麻利的翻找着煤核,等几个小豆丁跑过去,大块的煤核都被挑走了好些。一些煤核还闪着红色的火光,冒着热乎气儿,他们冲上去,顾不得也许会被烧伤,拼命用小耙子捡着煤核。其中最卖命的是妞子,其他几个捡煤核是为了做饭和取暖,她要更难些,家里没余粮,娘走了,爹又不管,她得靠着这些煤核,去粥场换两碗薄粥,稍稍填饱自个儿和弟弟的肚子。等几人捡完了,才发现妞子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这种伤大家都有,但妞子手上最多,她处理这种伤已经很熟练了。穷人没钱买药,烫伤了,只得拿针把水泡挑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福姐儿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到家门口时,她与他们道别。妞子拖着小筐渐渐远去,福姐儿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带着淤青的手上新烫的燎泡。一股很冷很冷的风吹进福姐儿心底,在那儿盘旋,久久不散,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她娘带她给爹上坟,她们回家时,她趴在娘背上的感觉。第5章福姐儿带着大半筐煤核回去,她娘很高兴,枯黄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这样一个笑真是难得啊,整日不断的洗洗作作,容家媳妇已疲乏得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展露,麻木的像块要朽烂的木头。你看那外头流浪的猫儿狗儿,除了在争食时还有点活气,平日里不也趴着懒得动吗福姐儿看着她娘笑,心里充斥着愉悦而快活的情绪,好像连天都亮了几分。能做事养家,让娘开心,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样很好。有一桩事她没跟她娘说,她其实捡了整整一筐煤核,只是分了些给妞子,筐便装不满了。不过妞子拿到小伙伴们分的煤核时,脸上总挂着的愁苦消散了些,不再是那种时刻想哭的样子,这样也很好。容家媳妇将小筐里的煤核倒进炉子边的大筐里,那里积存着往日捡回来没用完的煤核。灶房里的炉子被生起来了,下头填的是福姐儿早上捡回来的煤核,锅里煮着粥,容家媳妇让福姐儿坐在炉子边,编着帽子和手套。编好的东西自然不是自家用的,是要拿去卖了,换了钱,买米买面,等福姐儿再大点,她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补贴家用。不是容家媳妇这个当娘的不疼闺女,福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容家唯一的苗苗,虽然是个女娃,好歹也传承了她爹一半的血脉,容家媳妇是把她看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