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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女[民国] 分节阅读 4(1 / 1)

d高,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去的。再者听说那洋人治病,都是拿根针,往血管里注两管水,亦或者开两片墙灰压成的药,这玩意儿她可信不过,还是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中医更可靠。大雪天没几人出门,若非得了立时要死的急症,老百姓还是愿意捱两天,等雪停了再找大夫,济世堂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伙计,两只手揣在袖子里,靠在柜台上打盹儿。容家撩起帘子媳妇走进时,带入了一阵冷风,里头烧着火盆,略有几分热气,可这阵风,却将那点儿热气都散尽了。小伙计打个哆嗦,清醒过来。他勉强抬了抬眼皮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定睛一瞧,一个妇人站在前头,学医的鼻子灵,他隐隐闻到了妇人身上的臭味。小伙计不动声色的闭了气,问道:“大姐来瞧病”容家媳妇局促不安的点点头,她也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味儿,窘迫极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乱纷纷闪过许多念头,快得抓不住,愈是抓不住便愈要想,愈想便愈是抓不住,最后搅成一团浆糊。小伙计从后堂请出大夫,她像个木偶人一样,任凭摆弄。人家叫:“坐。”她就呆愣愣坐下。人家叫:“请伸手。”她就傻乎乎伸手。大夫把了脉,开了方子,叫小伙计去抓药,容家媳妇就稀里糊涂要跟着去。大夫说:“请慢。”她便木僵僵的立在那儿。大夫嘱咐了一句:“你这个病,要好好休养,累不得。”休养容家媳妇乱哄哄的脑子艰难的运转了一下,像没上油而卡住的门轴,她怎么能休养呢瞧病花了钱,再有个两天不干活儿,难道要叫孩子一起挨饿吗大夫似乎也看出来了,只叹了口气,叫她先吃了这副药,若是不好,还要再来。容家媳妇提着那包药,游魂一般走了。身后的小伙计对着老大夫说:“师父你也忒心软了,五块钱的药,你才收了四块五,还没要诊金。”大夫叹息:“唉都不容易。”小伙计从鼻腔里哼一声,埋怨道:“是了,都不容易,咱们不也不容易吗有钱人都去洋人那儿看病去了,来咱们这儿的,都是穷鬼,本来就不赚钱了,您还一天到晚瞎发善心,等哪日吃不上饭了,您看那些受了恩的,会不会舍一个子儿叫咱们喝碗粥。”老大夫捋捋胡子,瞪他一眼:“不会叫你饿死的,医馆开不下去了,咱们就回乡下种田去。”他摸出几个铜子儿,拍在桌上,“给你,去买两个马蹄烧饼,莫说我亏了你了。”小伙计在桌上一抹,铜子儿就叠在手心里,他轻轻掂了掂,听它们碰撞发出的脆响,这声儿总使他愉悦,他撇撇嘴:“乡下种田可不容易。”话是这么说,他脚下可不慢,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去买烧饼了,细雪落了满头,他也不管。容家媳妇回去后,显然是没遵守好好休养的医嘱,依然成天到晚的劳作,可药倒是喝了的,甚至喝得格外仔细,连熬药的锅,盛药的碗都舔了一遍,一副药熬了多回,到最后,怎么也熬不出药味了,她就把药渣塞进口里慢慢嚼。吃了药,她好了一些,但还未好全,便不肯去买药了,总想着好了泰半,总该自己能熬过去了罢然而不过三两日,她的病又反复起来,且病得比上一回更厉害,这次她去看病,效果可就不大好,吃了药竟一丝一毫的好转都没有。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容家媳妇已起不了身,她要彻彻底底的“休养”了。福姐儿小心的端来了药,容家媳妇躺在床上,乍一看只以为是一堆骷髅。她头发乱糟糟的,已经很多日未曾梳洗了,浑身一股臭味,这次不是她洗衣裳沾上的臭味,而是多日未清理过身体,沤臭的。福姐儿小心翼翼吹凉汤药,服侍娘把药喝下去。等娘喝完了药,她说:“娘,药已经煎完了,又该去济世堂拿药了。”容家媳妇枕头下的荷包里,已没有一分钱,好半天,她才含着泪,用微弱的声音吩咐:“好孩子,去开箱,拿底下那对银丁香去当了。”银丁香是容家媳妇刚嫁给福姐儿她爹时,得到的新婚礼物,那时容家还未被败光,尚有几分余钱,那也是容家媳妇过得最快活的几日时光。福姐儿翻出箱子底下的银丁香,小小的,已经旧了,她拿着那对银丁香出门,回头看时,窝在破床烂被中的一团枯骨,生命的火光微弱得如风中残烛。第6章厚厚的积雪堆了几尺深,便是白天,街上也少有人行,来往的几个过客,都低着头,匆匆忙忙。福姐儿把银丁香揣在怀里,小心而谨慎的在雪里行走,寒气将手冻成深紫色,她举手在嘴边哈了哈气,哈出一股白色,喷在手上的那一丁点热气,很快被驱散,让人觉着更冷了。当铺的大红门开着,门槛儿很高,福姐儿颇废了一番劲,才翻过去。这时正有人在铺子里当东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了件破棉袄,脚下是双草鞋,拿些烂布缠着,他眼睛无神,脸色蜡黄,露出的手指全是冻疮,都烂了。中年男人往柜台上递了一卷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上头还有补丁。朝奉随意翻了翻,唱道:“破衣烂衫一卷,作价一元。”他把衣裳往旁一推,折货手脚麻利将衣裳折叠整齐,包扎严实,一大卷衣裳,捆得四四方方,又小又紧,往货架上一放,几乎没占什么地儿。中年男人急道:“这么大一卷衣裳,怎么才一块大洋呢”朝奉翻个白眼:“你若不当,就拿了回去。”男人嘴唇微微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接过一块铮亮的现洋,勾着头,慢慢出去了。柜台里传来一声轻哼,福姐儿看不见里头,那长长的柜台那样高,她踮起脚尖,都不能与柜台齐平。朝奉看到她:“这小丫头又来了。”自福姐儿她娘病倒在床上,家里没个进项,母女俩又要吃饭又要吃药,福姐儿成了当铺的常客,朝奉见她都面熟了。福姐儿当了一对银丁香,换了五块大洋和一张当票。五块大洋并不多,去济世堂买了药就什么也不剩了。因丁香变成了大洋和当票,大洋变成了药,药吃进了肚子,可病却没见好,最终剩下一张没用的当票,空空一场。冬天过去时,容家媳妇还是躺在床上,而家里的东西已经快当个干净。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为着同一个目的压价,她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来了十几波人,她一个也没记住。她知道,卖房子,是为了给娘治病,至于卖了房子住哪儿,她不知道。最终这院子以三百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个价,是贱卖,可没奈何,人家看出她们急用钱,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北城的大杂院里赁了一间屋,这一间屋,是卧房,是饭厅连洗衣做饭,也都在这儿。搬进大杂院后,容家媳妇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来看病,老大夫摸了脉,叹气道:“你这病,原本花钱用些好药,再好好休养几月,是好治的,拖了一个冬,怕是难了。”福姐儿看到她娘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她也不晓得怎么的,那一瞬间,眼里唰的流下,她茫茫然看着老大夫:“爷爷,我娘治不好了么”老大夫看着这么个小人家哭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莫哭莫哭,治得好的。”他又叹一口气,“要舍得用好药,两月就好。”容家媳妇微微提高声:“大夫,您开方子吧,怎么好怎么治,都听您的,万望救我一救,您瞧,这孩子还小呢。”先前老大夫开方子,用的药不过是吊着容家媳妇一口气,他也真心想要救苦救难,可他毕竟没菩萨的本事,天底下苦难人那样多,都在血里泪里煎熬着,他便是倾家荡产,也搭救不过来。如今容家媳妇有了卖房子得来的钱,用得起好药,老大夫就开得了好方,两剂药下去,容家媳妇面上就有了人色,不再像先前,看着跟个鬼似的。过了俩月,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能在院子里走两步,只她还是不敢做活儿,花了小两百才治好的病,她现在的身子就是个金疙瘩,若是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亏。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大多数都住一间房,成了年的儿女和爹妈睡一个屋,中间只隔一道有破洞的帘子,有些人家甚至三代人住一起,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干不动的老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喘着的气儿证明这是个活人。妇人成日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伺候老人,等男人回来了,还得想办法应付男人的打骂累了一天,挣不了几个子儿,谁的脾气都不好。年轻的姑娘们没有衣裳,身上围着破布,去茅房都得瞅准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为着同一个目的压价,她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来了十几波人,她一个也没记住。她知道,卖房子,是为了给娘治病,至于卖了房子住哪儿,她不知道。最终这院子以三百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个价,是贱卖,可没奈何,人家看出她们急用钱,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北城的大杂院里赁了一间屋,这一间屋,是卧房,是饭厅连洗衣做饭,也都在这儿。搬进大杂院后,容家媳妇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来看病,老大夫摸了脉,叹气道:“你这病,原本花钱用些好药,再好好休养几月,是好治的,拖了一个冬,怕是难了。”福姐儿看到她娘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她也不晓得怎么的,那一瞬间,眼里唰的流下,她茫茫然看着老大夫:“爷爷,我娘治不好了么”老大夫看着这么个小人家哭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莫哭莫哭,治得好的。”他又叹一口气,“要舍得用好药,两月就好。”容家媳妇微微提高声:“大夫,您开方子吧,怎么好怎么治,都听您的,万望救我一救,您瞧,这孩子还小呢。”先前老大夫开方子,用的药不过是吊着容家媳妇一口气,他也真心想要救苦救难,可他毕竟没菩萨的本事,天底下苦难人那样多,都在血里泪里煎熬着,他便是倾家荡产,也搭救不过来。如今容家媳妇有了卖房子得来的钱,用得起好药,老大夫就开得了好方,两剂药下去,容家媳妇面上就有了人色,不再像先前,看着跟个鬼似的。过了俩月,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能在院子里走两步,只她还是不敢做活儿,花了小两百才治好的病,她现在的身子就是个金疙瘩,若是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亏。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大多数都住一间房,成了年的儿女和爹妈睡一个屋,中间只隔一道有破洞的帘子,有些人家甚至三代人住一起,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干不动的老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喘着的气儿证明这是个活人。妇人成日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伺候老人,等男人回来了,还得想办法应付男人的打骂累了一天,挣不了几个子儿,谁的脾气都不好。年轻的姑娘们没有衣裳,身上围着破布,去茅房都得瞅准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为着同一个目的压价,她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来了十几波人,她一个也没记住。她知道,卖房子,是为了给娘治病,至于卖了房子住哪儿,她不知道。最终这院子以三百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个价,是贱卖,可没奈何,人家看出她们急用钱,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北城的大杂院里赁了一间屋,这一间屋,是卧房,是饭厅连洗衣做饭,也都在这儿。搬进大杂院后,容家媳妇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来看病,老大夫摸了脉,叹气道:“你这病,原本花钱用些好药,再好好休养几月,是好治的,拖了一个冬,怕是难了。”福姐儿看到她娘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她也不晓得怎么的,那一瞬间,眼里唰的流下,她茫茫然看着老大夫:“爷爷,我娘治不好了么”老大夫看着这么个小人家哭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莫哭莫哭,治得好的。”他又叹一口气,“要舍得用好药,两月就好。”容家媳妇微微提高声:“大夫,您开方子吧,怎么好怎么治,都听您的,万望救我一救,您瞧,这孩子还小呢。”先前老大夫开方子,用的药不过是吊着容家媳妇一口气,他也真心想要救苦救难,可他毕竟没菩萨的本事,天底下苦难人那样多,都在血里泪里煎熬着,他便是倾家荡产,也搭救不过来。如今容家媳妇有了卖房子得来的钱,用得起好药,老大夫就开得了好方,两剂药下去,容家媳妇面上就有了人色,不再像先前,看着跟个鬼似的。过了俩月,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能在院子里走两步,只她还是不敢做活儿,花了小两百才治好的病,她现在的身子就是个金疙瘩,若是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亏。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大多数都住一间房,成了年的儿女和爹妈睡一个屋,中间只隔一道有破洞的帘子,有些人家甚至三代人住一起,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干不动的老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喘着的气儿证明这是个活人。妇人成日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伺候老人,等男人回来了,还得想办法应付男人的打骂累了一天,挣不了几个子儿,谁的脾气都不好。年轻的姑娘们没有衣裳,身上围着破布,去茅房都得瞅准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为着同一个目的压价,她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来了十几波人,她一个也没记住。她知道,卖房子,是为了给娘治病,至于卖了房子住哪儿,她不知道。最终这院子以三百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个价,是贱卖,可没奈何,人家看出她们急用钱,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北城的大杂院里赁了一间屋,这一间屋,是卧房,是饭厅连洗衣做饭,也都在这儿。搬进大杂院后,容家媳妇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来看病,老大夫摸了脉,叹气道:“你这病,原本花钱用些好药,再好好休养几月,是好治的,拖了一个冬,怕是难了。”福姐儿看到她娘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她也不晓得怎么的,那一瞬间,眼里唰的流下,她茫茫然看着老大夫:“爷爷,我娘治不好了么”老大夫看着这么个小人家哭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莫哭莫哭,治得好的。”他又叹一口气,“要舍得用好药,两月就好。”容家媳妇微微提高声:“大夫,您开方子吧,怎么好怎么治,都听您的,万望救我一救,您瞧,这孩子还小呢。”先前老大夫开方子,用的药不过是吊着容家媳妇一口气,他也真心想要救苦救难,可他毕竟没菩萨的本事,天底下苦难人那样多,都在血里泪里煎熬着,他便是倾家荡产,也搭救不过来。如今容家媳妇有了卖房子得来的钱,用得起好药,老大夫就开得了好方,两剂药下去,容家媳妇面上就有了人色,不再像先前,看着跟个鬼似的。过了俩月,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能在院子里走两步,只她还是不敢做活儿,花了小两百才治好的病,她现在的身子就是个金疙瘩,若是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亏。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大多数都住一间房,成了年的儿女和爹妈睡一个屋,中间只隔一道有破洞的帘子,有些人家甚至三代人住一起,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干不动的老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喘着的气儿证明这是个活人。妇人成日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伺候老人,等男人回来了,还得想办法应付男人的打骂累了一天,挣不了几个子儿,谁的脾气都不好。年轻的姑娘们没有衣裳,身上围着破布,去茅房都得瞅准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为着同一个目的压价,她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来了十几波人,她一个也没记住。她知道,卖房子,是为了给娘治病,至于卖了房子住哪儿,她不知道。最终这院子以三百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个价,是贱卖,可没奈何,人家看出她们急用钱,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北城的大杂院里赁了一间屋,这一间屋,是卧房,是饭厅连洗衣做饭,也都在这儿。搬进大杂院后,容家媳妇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来看病,老大夫摸了脉,叹气道:“你这病,原本花钱用些好药,再好好休养几月,是好治的,拖了一个冬,怕是难了。”福姐儿看到她娘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她也不晓得怎么的,那一瞬间,眼里唰的流下,她茫茫然看着老大夫:“爷爷,我娘治不好了么”老大夫看着这么个小人家哭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莫哭莫哭,治得好的。”他又叹一口气,“要舍得用好药,两月就好。”容家媳妇微微提高声:“大夫,您开方子吧,怎么好怎么治,都听您的,万望救我一救,您瞧,这孩子还小呢。”先前老大夫开方子,用的药不过是吊着容家媳妇一口气,他也真心想要救苦救难,可他毕竟没菩萨的本事,天底下苦难人那样多,都在血里泪里煎熬着,他便是倾家荡产,也搭救不过来。如今容家媳妇有了卖房子得来的钱,用得起好药,老大夫就开得了好方,两剂药下去,容家媳妇面上就有了人色,不再像先前,看着跟个鬼似的。过了俩月,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能在院子里走两步,只她还是不敢做活儿,花了小两百才治好的病,她现在的身子就是个金疙瘩,若是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亏。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大多数都住一间房,成了年的儿女和爹妈睡一个屋,中间只隔一道有破洞的帘子,有些人家甚至三代人住一起,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干不动的老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喘着的气儿证明这是个活人。妇人成日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伺候老人,等男人回来了,还得想办法应付男人的打骂累了一天,挣不了几个子儿,谁的脾气都不好。年轻的姑娘们没有衣裳,身上围着破布,去茅房都得瞅准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为着同一个目的压价,她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来了十几波人,她一个也没记住。她知道,卖房子,是为了给娘治病,至于卖了房子住哪儿,她不知道。最终这院子以三百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个价,是贱卖,可没奈何,人家看出她们急用钱,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北城的大杂院里赁了一间屋,这一间屋,是卧房,是饭厅连洗衣做饭,也都在这儿。搬进大杂院后,容家媳妇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来看病,老大夫摸了脉,叹气道:“你这病,原本花钱用些好药,再好好休养几月,是好治的,拖了一个冬,怕是难了。”福姐儿看到她娘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她也不晓得怎么的,那一瞬间,眼里唰的流下,她茫茫然看着老大夫:“爷爷,我娘治不好了么”老大夫看着这么个小人家哭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莫哭莫哭,治得好的。”他又叹一口气,“要舍得用好药,两月就好。”容家媳妇微微提高声:“大夫,您开方子吧,怎么好怎么治,都听您的,万望救我一救,您瞧,这孩子还小呢。”先前老大夫开方子,用的药不过是吊着容家媳妇一口气,他也真心想要救苦救难,可他毕竟没菩萨的本事,天底下苦难人那样多,都在血里泪里煎熬着,他便是倾家荡产,也搭救不过来。如今容家媳妇有了卖房子得来的钱,用得起好药,老大夫就开得了好方,两剂药下去,容家媳妇面上就有了人色,不再像先前,看着跟个鬼似的。过了俩月,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能在院子里走两步,只她还是不敢做活儿,花了小两百才治好的病,她现在的身子就是个金疙瘩,若是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亏。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大多数都住一间房,成了年的儿女和爹妈睡一个屋,中间只隔一道有破洞的帘子,有些人家甚至三代人住一起,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干不动的老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喘着的气儿证明这是个活人。妇人成日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伺候老人,等男人回来了,还得想办法应付男人的打骂累了一天,挣不了几个子儿,谁的脾气都不好。年轻的姑娘们没有衣裳,身上围着破布,去茅房都得瞅准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为着同一个目的压价,她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脸,来了十几波人,她一个也没记住。她知道,卖房子,是为了给娘治病,至于卖了房子住哪儿,她不知道。最终这院子以三百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个价,是贱卖,可没奈何,人家看出她们急用钱,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北城的大杂院里赁了一间屋,这一间屋,是卧房,是饭厅连洗衣做饭,也都在这儿。搬进大杂院后,容家媳妇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来看病,老大夫摸了脉,叹气道:“你这病,原本花钱用些好药,再好好休养几月,是好治的,拖了一个冬,怕是难了。”福姐儿看到她娘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她也不晓得怎么的,那一瞬间,眼里唰的流下,她茫茫然看着老大夫:“爷爷,我娘治不好了么”老大夫看着这么个小人家哭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莫哭莫哭,治得好的。”他又叹一口气,“要舍得用好药,两月就好。”容家媳妇微微提高声:“大夫,您开方子吧,怎么好怎么治,都听您的,万望救我一救,您瞧,这孩子还小呢。”先前老大夫开方子,用的药不过是吊着容家媳妇一口气,他也真心想要救苦救难,可他毕竟没菩萨的本事,天底下苦难人那样多,都在血里泪里煎熬着,他便是倾家荡产,也搭救不过来。如今容家媳妇有了卖房子得来的钱,用得起好药,老大夫就开得了好方,两剂药下去,容家媳妇面上就有了人色,不再像先前,看着跟个鬼似的。过了俩月,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能在院子里走两步,只她还是不敢做活儿,花了小两百才治好的病,她现在的身子就是个金疙瘩,若是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亏。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大多数都住一间房,成了年的儿女和爹妈睡一个屋,中间只隔一道有破洞的帘子,有些人家甚至三代人住一起,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干不动的老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喘着的气儿证明这是个活人。妇人成日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伺候老人,等男人回来了,还得想办法应付男人的打骂累了一天,挣不了几个子儿,谁的脾气都不好。年轻的姑娘们没有衣裳,身上围着破布,去茅房都得瞅准棉袄刚一脱下来,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换了钱,买了几斤面粉。她把面粉和水,煮成了一锅糊糊,炉子开了缝,但没钱买新炉子,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福姐儿只得绕远路,去捡服装厂的煤核,因路途远,每每到时,煤核几乎已被捡完。福姐儿端着面糊糊,里面没放盐,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将面糊糊灌下去。“娘,家里又没钱了。”容家媳妇没应声儿。吃过饭,容家媳妇躺了会儿,渐觉多了两三分力,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打量着屋里头。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能当的全当了干净,屋里连桌子都没有,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冬天过去了,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福姐儿,福姐儿”容家媳妇唤女儿,她已用尽了力气,可声还是很低,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才听到了她的呼唤。福姐儿放下针线,高兴的坐到床前:“娘,你有力气说话啦”因着容家媳妇这病,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都不定说上一句话。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福姐儿双手捧住,用脸蹭了蹭。容家媳妇低声道:“福姐儿,你瘦了。”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瘦吗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镜子是她的梳妆镜,梳妆台已经卖了,只剩下这面镜子。福姐儿说:“当铺不要这面镜子,叫添一号再去。”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添一号,还能添什么呢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卖的呢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也得有人要呐。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良久,容家媳妇下了决心,叫福姐儿:“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虎子娘,也就是陈三媳妇,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连她男人都怕她,可她心却还算良善,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一面哭,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福姐儿看着麦芽糖,暗自咽了咽口水,“虎子,你怎么啦”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哽咽着说:“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可我娘把钱全拿走了。”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就把钱全拿走了。陈三媳妇听到动静,出来骂道:“你个小泼皮,真是白养了,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花钱一个男娃,咋那么吝啬呢”虎子哭着反驳道:“我没吃香的喝辣的”“嘿,你还学会顶嘴了”陈三媳妇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揍下去,虎子嗷嗷叫着跑出去了。陈三媳妇愤愤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她转过头,“福姐儿,你过来有啥事”福姐儿其实有点怕她,见过陈三媳妇下死手狠揍了虎子几回,陈三媳妇在她眼中就格外威严有力。在陈三媳妇面前,福姐儿连说话声都低了些:“我娘叫我请您过去说话。”陈三媳妇心里一咯噔,别不是不行了罢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赶忙跟着福姐儿过去了。见着容家媳妇那一刻,她心里更是凉,这么副气色,可不就是个死人吗她见了,都觉着凄凉了几分。然而,容家媳妇叫她来,并不是交代后事或者托孤的。虽然家里的东西已卖的罄尽,可还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卖的,那便是这间院子。她想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虽然院子是祖宗产业,可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祖宗骂作败家子儿了。她到阴司里再向容家的列祖列宗赔罪罢。渐渐的,福姐儿看到有人来看院子,她看见他们满脸挑剔,不断找茬,来来往往的人说着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