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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女[民国] 分节阅读 13(1 / 1)

d“我娘给你和小毛儿做的鞋子,你们脚上的又坏了,天天在外头跑,就是费鞋。”妞子小心的接过鞋,感激道:“替我谢谢潘姨。”容真真道:“你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脚,不合适就找我娘改,别又不上门,不过你为什么老不上门呢这鞋还得我背着上一天的学再捎给你。”妞子只是抿着嘴腼腆的笑了笑,没有说话。潘二娘每次都会留妞子和小毛儿吃饭,留了两三次,他们就不肯轻易上门了,日子过得再艰难,也不能老蹭饭呐,更何况潘二娘还常给他们做衣裳做鞋。妞子心思细腻,想的也多:去的次数多了,赵叔会不会厌烦呢潘姨会不会难做呢越是想,就越不愿做个拖累。小毛儿看着容真真,忽然带着点羡慕的问道:“福姐姐是不是马上要毕业啦毕业了是要读中学吗”容真真点点头,她压低声,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爹说等我毕业了他要办酒席,请亲朋好友来吃饭,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呀。”小毛儿听了,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灯泡。酒席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吧。而妞子欣喜后又是一阵愁,她年岁渐长,晓得些人情世故了,去别人家吃席难道不得送礼么容真真是她的好姐妹,更不能“心意到了”就行啊。容真真自然不知道妞子心里这些念头,提到她爹,她心里又开始慌乱了。潘二娘今日也跟她一样,心慌意乱的,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切菜切到手,煮饭煮到糊,在铺子里做生意时也几次三番算错了账。母女俩很没滋没味的吃了晚饭,容真真回房开始写作业。临近毕业,先生们布置的作业量显然也增加了许多,容真真没有拖欠作业的习惯,都一一认真完成了。把所有作业做完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容真真却依旧没睡,她翻出一张算术试卷,继续做题。虽然容真真几乎次次考试都是满分,可她并非爹娘以为的神童,之所以成绩好无非是靠勤能补拙罢了,她也有不擅长的科目,算术便是她相对薄弱的一科,所以她在这上面花费的工夫更多。这一做,就做到了三更,容真真把做完的题目改了错,又重新做了一遍错题,瞌睡也渐渐上来了,但她强撑了睡意,复习了一篇英文,这才上床睡觉。睡前的每日例行数私房是必不可少的,她现在放私房钱的地方不是枕头下了,而是床侧的一个暗格,里面装的钱也不全是铜板,每攒够一百文就换成一毛,十个一毛又换成一块银元,四年下来共攒了五块四毛并八十二文。容真真把钱数了三遍,她发愁的叹口气,有些闷闷不乐,等上了中学,学费就更贵了,每年要交十二元,就算她能免掉一半,也得交六元,她好想快点读完书,早早出来挣钱啊。另一边,潘二娘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是很早就上了床的,可就是不能入眠,就算紧闭了眼也生不出一丝睡意,她起床喝水都喝了三次,不是渴,而是心里闷得慌,身上更出了一身汗。实在无法,她推开门到院子里吹吹风,谁知竟看到容真真屋里还亮着灯。“福姐儿”潘二娘敲敲门,“你睡了没有”容真真打开门,纳闷道:“还没有,娘你有事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别熬坏身子了。”容真真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这就睡了。”她注意到潘二娘身上的汗,问道:“娘你热么”潘二娘抹了把汗,摇了摇手里的蒲扇,“这天怪闷的,娘今晚同你睡,给你打扇。”容真真其实不热,但她很想同娘睡,便什么也没说。潘二娘徐徐扇着微风,容真真在舒适的风中很快睡着了,但潘二娘还是焦躁得睡不着。她心里暗骂自己:离了男人就活不得了,真没出息。折腾许久,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容真真不晓得为什么周围都是黑乎乎的,她心想:怪了,这是哪儿,怎么一丝光也没有这么一想,周围好像又亮了一点,不过依旧是灰暗的,天和地只有黑白二色,还蒙了层厚厚的纱,叫人什么也看不清,她分辨了好半天,才依稀看出这里是白河岸边。我到这儿来做什么容真真很是纳闷。而且为什么到处都没看到人下一秒,她看到桥上站了一个人,她惊喜的大喊起来:“爹”桥上的人冲她招了招手,她便噔噔噔的跑了过去,刚想去牵爹时,爹却退了一步。容真真很困惑:“爹”她看到爹穿着出去吃酒时的中山装,肚子圆滚滚的,衣裳有点皱,全身上下湿淋淋的,头发丝儿向下滴着水,面目有些模糊不清,但她知道那就是爹。“爹,你身上怎么打湿了”赵朋好像笑了一下:“不小心摔了一跤。”容真真又试图伸手去拉他,他又往后退了一步,“福姐儿,不要过来。”“怎么啦爹,怎么啦为什么不许我拉你”容真真委屈又心慌。赵朋说:“桂花胡同的鸡油火烧爹买不成了,你自个儿去吧要好好读书,孝顺你娘。”他的声音渐渐沙哑难辨:“福姐儿要乖。”容真真认真点头:“福姐儿一直很乖。”赵朋往前半步,伸出手似乎要摸摸她的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又收回去了,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容真真的眼泪哗哗的流,她惊慌的喊道:“爹,爹”身影消失了,她伸出手,捞了个空。她哭号着:“爹,你去哪儿了”凄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桥上飘扬,桥下是漆黑如墨的水面。容真真哭叫着“爹”,从梦中醒来,浑身抽搐不止。坐在床边抹泪的潘二娘慌忙按住她:“福姐儿你咋了做噩梦了”第20章容真真好半晌才止住抽搐,她看着潘二娘的泪花,瓮声瓮气问道:“娘,你也做噩梦了”潘二娘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声呢喃:“乖乖,还早呢,睡吧。”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子,花的钱够他好吃好喝一个月不重样了,这儿的床铺也不比家里软和,一个晚上却要四块,尽花些冤枉钱他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再有下回,凭是谁也甭想把他拉出来。他长吁短叹老半天,那股心疼劲儿才消解了些,及至摸摸索索穿了衣裳出来,他见着钱铁嘴几人又叫了几瓶酒醉醺醺的喝着,一干人边喝酒边划拳,好不热闹。“等会儿不是要交货咋又开始喝了”钱铁嘴口里喷着酒气,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不妨事,哥几个海量,天生的酒中仙,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兄弟我离不得这个。”一帮酒鬼都哈哈大笑起来。直喝得东歪西倒,几人才眼神迷蒙的往仓库去,赵朋见他们几个都醉意不消,唯一没醉的高黑子也时不时咳喘,实在不放心,便跟着送他们一程。外头黑黢黢的,远离了温柔乡,一切归于寂静,就连打更的更夫,都已经打着呵欠回家了,这时街面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天上既无星子也无晨光,过了妓院那条路,白河那边显得特别冷清,他们几人只提着一盏小马灯,在寂静的夜里行走。钱铁嘴打着酒嗝,同一群狐朋狗友吹牛打屁,他同赵朋道:“卖完这批货,嗝若是顺利,少不得少不得要把生意搬到平京这儿来,这儿才赚钱呐”高黑子喘得跟个破旧的风箱似的,嘿嘿一笑:“到时候还要赵大你这地头蛇多多照应了。”赵朋连声道:“一定一定。”正走到白河桥上,高黑子重重咳喘一声,忽觉手足无力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从桥上滚落入河里。这桥是座老桥,年久失修,围栏也低,几乎没有防护作用。只听得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众人一静,旋即有人大喊着“高黑子落水了”一帮醉汉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脚步虚浮,大脑迟钝,不知何时,提着马灯那人失手将灯也摔入河里。失去了光明,几人更慌了,在纷乱中,赵朋也被推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开口想呼救,脏臭的水便灌进口中,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便沉了下去。桥上的醉汉连跌入河中好几个,剩下的人才惊慌失措的喊道:“救人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会水,这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慌乱的叫来了人,溺水者早已沉入河底。容真真从学校被叫回家中,她远远瞧见院子里已挤了许多人,纷纷扰扰,恍然间如噩梦重现。她立住了脚,不敢向前,莫大的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倒。“福姐儿,到家了,进去看看你爹吧。”赵朋的徒弟小马轻声呼唤她,面上难掩哀戚。容真真抬脚,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小马扶住她。她挣脱了小马的手,一步一步幽魂似的走了进去。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表达遗憾,有的同情可怜,也有的不耐厌烦可这些全不在容真真眼中,她只看得到那块硬板子上躺着的尸体。那是她的爹,虽非亲父,胜似亲父的爹。她的爹痛苦的蜷缩着,面目铁青而肿胀,已经辨认不出来,可以想象出他在水下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可那些挣扎都是无用的,稀薄的空气渐渐耗尽,他活活憋死在幽暗的水底。他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湿漉漉的流了一滩浊水,肚子胀鼓鼓的,脚上的皮鞋丢失了一只,这个笑眯眯的,温柔和善的男人,这个疼惜老婆的丈夫,这个爱护女儿的父亲,变成了一坨死去的烂肉,永远也不能再笑了。他的面目是那样狰狞,那样可怕,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是曾经那个和蔼可亲的人。容真真往前两步,跪倒在爹面前。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潘二娘,她神情呆滞,如一尊泥塑木偶,失去了神志,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可那灰暗的面色已形同死人。潘二娘跪趴在尸体边,她的手握着另一只肿胀扭曲的手,木木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浑身上下连一丝活气儿也无,仿佛魂灵也随着赵朋一同去了。有好心的邻里劝她:“万勿过分伤心,请保重自身。”可她连魂都散了,哪里听得进去,任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半点不入心间。前来帮忙的妇人都掏出帕子,擦擦眼泪,道声“可怜”。小马见母女两个都一般的可怜模样,叹口气,心道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经得事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他把赵朋的几个徒弟都叫来,为师父料理后事。灵堂就这样在几个徒弟的帮衬下搭好了,赵朋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有许多,小马几个随他经手了许多丧葬事仪,因而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来的人虽多,可一丝也没乱过。容真真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面露戚容,也热热闹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扶着她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递水,有人给她递饭,有人怜悯她,有人安慰她,可这些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爹盖着白布躺进了棺材里,再也不起来了。那个会笑着抱她的爹不见了。她的眼里渐渐淌出泪来,泪水越流越多,在脸上肆意纵横,可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哭声,像是一尊石人在流泪。赵朋虽酒肉朋友遍天下,真正来往的亲戚却没几个,自打他爹死后,他被迫自谋出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子,花的钱够他好吃好喝一个月不重样了,这儿的床铺也不比家里软和,一个晚上却要四块,尽花些冤枉钱他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再有下回,凭是谁也甭想把他拉出来。他长吁短叹老半天,那股心疼劲儿才消解了些,及至摸摸索索穿了衣裳出来,他见着钱铁嘴几人又叫了几瓶酒醉醺醺的喝着,一干人边喝酒边划拳,好不热闹。“等会儿不是要交货咋又开始喝了”钱铁嘴口里喷着酒气,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不妨事,哥几个海量,天生的酒中仙,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兄弟我离不得这个。”一帮酒鬼都哈哈大笑起来。直喝得东歪西倒,几人才眼神迷蒙的往仓库去,赵朋见他们几个都醉意不消,唯一没醉的高黑子也时不时咳喘,实在不放心,便跟着送他们一程。外头黑黢黢的,远离了温柔乡,一切归于寂静,就连打更的更夫,都已经打着呵欠回家了,这时街面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天上既无星子也无晨光,过了妓院那条路,白河那边显得特别冷清,他们几人只提着一盏小马灯,在寂静的夜里行走。钱铁嘴打着酒嗝,同一群狐朋狗友吹牛打屁,他同赵朋道:“卖完这批货,嗝若是顺利,少不得少不得要把生意搬到平京这儿来,这儿才赚钱呐”高黑子喘得跟个破旧的风箱似的,嘿嘿一笑:“到时候还要赵大你这地头蛇多多照应了。”赵朋连声道:“一定一定。”正走到白河桥上,高黑子重重咳喘一声,忽觉手足无力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从桥上滚落入河里。这桥是座老桥,年久失修,围栏也低,几乎没有防护作用。只听得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众人一静,旋即有人大喊着“高黑子落水了”一帮醉汉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脚步虚浮,大脑迟钝,不知何时,提着马灯那人失手将灯也摔入河里。失去了光明,几人更慌了,在纷乱中,赵朋也被推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开口想呼救,脏臭的水便灌进口中,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便沉了下去。桥上的醉汉连跌入河中好几个,剩下的人才惊慌失措的喊道:“救人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会水,这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慌乱的叫来了人,溺水者早已沉入河底。容真真从学校被叫回家中,她远远瞧见院子里已挤了许多人,纷纷扰扰,恍然间如噩梦重现。她立住了脚,不敢向前,莫大的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倒。“福姐儿,到家了,进去看看你爹吧。”赵朋的徒弟小马轻声呼唤她,面上难掩哀戚。容真真抬脚,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小马扶住她。她挣脱了小马的手,一步一步幽魂似的走了进去。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表达遗憾,有的同情可怜,也有的不耐厌烦可这些全不在容真真眼中,她只看得到那块硬板子上躺着的尸体。那是她的爹,虽非亲父,胜似亲父的爹。她的爹痛苦的蜷缩着,面目铁青而肿胀,已经辨认不出来,可以想象出他在水下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可那些挣扎都是无用的,稀薄的空气渐渐耗尽,他活活憋死在幽暗的水底。他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湿漉漉的流了一滩浊水,肚子胀鼓鼓的,脚上的皮鞋丢失了一只,这个笑眯眯的,温柔和善的男人,这个疼惜老婆的丈夫,这个爱护女儿的父亲,变成了一坨死去的烂肉,永远也不能再笑了。他的面目是那样狰狞,那样可怕,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是曾经那个和蔼可亲的人。容真真往前两步,跪倒在爹面前。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潘二娘,她神情呆滞,如一尊泥塑木偶,失去了神志,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可那灰暗的面色已形同死人。潘二娘跪趴在尸体边,她的手握着另一只肿胀扭曲的手,木木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浑身上下连一丝活气儿也无,仿佛魂灵也随着赵朋一同去了。有好心的邻里劝她:“万勿过分伤心,请保重自身。”可她连魂都散了,哪里听得进去,任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半点不入心间。前来帮忙的妇人都掏出帕子,擦擦眼泪,道声“可怜”。小马见母女两个都一般的可怜模样,叹口气,心道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经得事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他把赵朋的几个徒弟都叫来,为师父料理后事。灵堂就这样在几个徒弟的帮衬下搭好了,赵朋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有许多,小马几个随他经手了许多丧葬事仪,因而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来的人虽多,可一丝也没乱过。容真真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面露戚容,也热热闹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扶着她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递水,有人给她递饭,有人怜悯她,有人安慰她,可这些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爹盖着白布躺进了棺材里,再也不起来了。那个会笑着抱她的爹不见了。她的眼里渐渐淌出泪来,泪水越流越多,在脸上肆意纵横,可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哭声,像是一尊石人在流泪。赵朋虽酒肉朋友遍天下,真正来往的亲戚却没几个,自打他爹死后,他被迫自谋出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子,花的钱够他好吃好喝一个月不重样了,这儿的床铺也不比家里软和,一个晚上却要四块,尽花些冤枉钱他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再有下回,凭是谁也甭想把他拉出来。他长吁短叹老半天,那股心疼劲儿才消解了些,及至摸摸索索穿了衣裳出来,他见着钱铁嘴几人又叫了几瓶酒醉醺醺的喝着,一干人边喝酒边划拳,好不热闹。“等会儿不是要交货咋又开始喝了”钱铁嘴口里喷着酒气,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不妨事,哥几个海量,天生的酒中仙,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兄弟我离不得这个。”一帮酒鬼都哈哈大笑起来。直喝得东歪西倒,几人才眼神迷蒙的往仓库去,赵朋见他们几个都醉意不消,唯一没醉的高黑子也时不时咳喘,实在不放心,便跟着送他们一程。外头黑黢黢的,远离了温柔乡,一切归于寂静,就连打更的更夫,都已经打着呵欠回家了,这时街面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天上既无星子也无晨光,过了妓院那条路,白河那边显得特别冷清,他们几人只提着一盏小马灯,在寂静的夜里行走。钱铁嘴打着酒嗝,同一群狐朋狗友吹牛打屁,他同赵朋道:“卖完这批货,嗝若是顺利,少不得少不得要把生意搬到平京这儿来,这儿才赚钱呐”高黑子喘得跟个破旧的风箱似的,嘿嘿一笑:“到时候还要赵大你这地头蛇多多照应了。”赵朋连声道:“一定一定。”正走到白河桥上,高黑子重重咳喘一声,忽觉手足无力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从桥上滚落入河里。这桥是座老桥,年久失修,围栏也低,几乎没有防护作用。只听得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众人一静,旋即有人大喊着“高黑子落水了”一帮醉汉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脚步虚浮,大脑迟钝,不知何时,提着马灯那人失手将灯也摔入河里。失去了光明,几人更慌了,在纷乱中,赵朋也被推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开口想呼救,脏臭的水便灌进口中,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便沉了下去。桥上的醉汉连跌入河中好几个,剩下的人才惊慌失措的喊道:“救人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会水,这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慌乱的叫来了人,溺水者早已沉入河底。容真真从学校被叫回家中,她远远瞧见院子里已挤了许多人,纷纷扰扰,恍然间如噩梦重现。她立住了脚,不敢向前,莫大的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倒。“福姐儿,到家了,进去看看你爹吧。”赵朋的徒弟小马轻声呼唤她,面上难掩哀戚。容真真抬脚,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小马扶住她。她挣脱了小马的手,一步一步幽魂似的走了进去。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表达遗憾,有的同情可怜,也有的不耐厌烦可这些全不在容真真眼中,她只看得到那块硬板子上躺着的尸体。那是她的爹,虽非亲父,胜似亲父的爹。她的爹痛苦的蜷缩着,面目铁青而肿胀,已经辨认不出来,可以想象出他在水下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可那些挣扎都是无用的,稀薄的空气渐渐耗尽,他活活憋死在幽暗的水底。他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湿漉漉的流了一滩浊水,肚子胀鼓鼓的,脚上的皮鞋丢失了一只,这个笑眯眯的,温柔和善的男人,这个疼惜老婆的丈夫,这个爱护女儿的父亲,变成了一坨死去的烂肉,永远也不能再笑了。他的面目是那样狰狞,那样可怕,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是曾经那个和蔼可亲的人。容真真往前两步,跪倒在爹面前。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潘二娘,她神情呆滞,如一尊泥塑木偶,失去了神志,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可那灰暗的面色已形同死人。潘二娘跪趴在尸体边,她的手握着另一只肿胀扭曲的手,木木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浑身上下连一丝活气儿也无,仿佛魂灵也随着赵朋一同去了。有好心的邻里劝她:“万勿过分伤心,请保重自身。”可她连魂都散了,哪里听得进去,任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半点不入心间。前来帮忙的妇人都掏出帕子,擦擦眼泪,道声“可怜”。小马见母女两个都一般的可怜模样,叹口气,心道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经得事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他把赵朋的几个徒弟都叫来,为师父料理后事。灵堂就这样在几个徒弟的帮衬下搭好了,赵朋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有许多,小马几个随他经手了许多丧葬事仪,因而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来的人虽多,可一丝也没乱过。容真真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面露戚容,也热热闹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扶着她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递水,有人给她递饭,有人怜悯她,有人安慰她,可这些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爹盖着白布躺进了棺材里,再也不起来了。那个会笑着抱她的爹不见了。她的眼里渐渐淌出泪来,泪水越流越多,在脸上肆意纵横,可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哭声,像是一尊石人在流泪。赵朋虽酒肉朋友遍天下,真正来往的亲戚却没几个,自打他爹死后,他被迫自谋出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子,花的钱够他好吃好喝一个月不重样了,这儿的床铺也不比家里软和,一个晚上却要四块,尽花些冤枉钱他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再有下回,凭是谁也甭想把他拉出来。他长吁短叹老半天,那股心疼劲儿才消解了些,及至摸摸索索穿了衣裳出来,他见着钱铁嘴几人又叫了几瓶酒醉醺醺的喝着,一干人边喝酒边划拳,好不热闹。“等会儿不是要交货咋又开始喝了”钱铁嘴口里喷着酒气,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不妨事,哥几个海量,天生的酒中仙,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兄弟我离不得这个。”一帮酒鬼都哈哈大笑起来。直喝得东歪西倒,几人才眼神迷蒙的往仓库去,赵朋见他们几个都醉意不消,唯一没醉的高黑子也时不时咳喘,实在不放心,便跟着送他们一程。外头黑黢黢的,远离了温柔乡,一切归于寂静,就连打更的更夫,都已经打着呵欠回家了,这时街面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天上既无星子也无晨光,过了妓院那条路,白河那边显得特别冷清,他们几人只提着一盏小马灯,在寂静的夜里行走。钱铁嘴打着酒嗝,同一群狐朋狗友吹牛打屁,他同赵朋道:“卖完这批货,嗝若是顺利,少不得少不得要把生意搬到平京这儿来,这儿才赚钱呐”高黑子喘得跟个破旧的风箱似的,嘿嘿一笑:“到时候还要赵大你这地头蛇多多照应了。”赵朋连声道:“一定一定。”正走到白河桥上,高黑子重重咳喘一声,忽觉手足无力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从桥上滚落入河里。这桥是座老桥,年久失修,围栏也低,几乎没有防护作用。只听得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众人一静,旋即有人大喊着“高黑子落水了”一帮醉汉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脚步虚浮,大脑迟钝,不知何时,提着马灯那人失手将灯也摔入河里。失去了光明,几人更慌了,在纷乱中,赵朋也被推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开口想呼救,脏臭的水便灌进口中,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便沉了下去。桥上的醉汉连跌入河中好几个,剩下的人才惊慌失措的喊道:“救人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会水,这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慌乱的叫来了人,溺水者早已沉入河底。容真真从学校被叫回家中,她远远瞧见院子里已挤了许多人,纷纷扰扰,恍然间如噩梦重现。她立住了脚,不敢向前,莫大的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倒。“福姐儿,到家了,进去看看你爹吧。”赵朋的徒弟小马轻声呼唤她,面上难掩哀戚。容真真抬脚,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小马扶住她。她挣脱了小马的手,一步一步幽魂似的走了进去。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表达遗憾,有的同情可怜,也有的不耐厌烦可这些全不在容真真眼中,她只看得到那块硬板子上躺着的尸体。那是她的爹,虽非亲父,胜似亲父的爹。她的爹痛苦的蜷缩着,面目铁青而肿胀,已经辨认不出来,可以想象出他在水下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可那些挣扎都是无用的,稀薄的空气渐渐耗尽,他活活憋死在幽暗的水底。他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湿漉漉的流了一滩浊水,肚子胀鼓鼓的,脚上的皮鞋丢失了一只,这个笑眯眯的,温柔和善的男人,这个疼惜老婆的丈夫,这个爱护女儿的父亲,变成了一坨死去的烂肉,永远也不能再笑了。他的面目是那样狰狞,那样可怕,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是曾经那个和蔼可亲的人。容真真往前两步,跪倒在爹面前。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潘二娘,她神情呆滞,如一尊泥塑木偶,失去了神志,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可那灰暗的面色已形同死人。潘二娘跪趴在尸体边,她的手握着另一只肿胀扭曲的手,木木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浑身上下连一丝活气儿也无,仿佛魂灵也随着赵朋一同去了。有好心的邻里劝她:“万勿过分伤心,请保重自身。”可她连魂都散了,哪里听得进去,任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半点不入心间。前来帮忙的妇人都掏出帕子,擦擦眼泪,道声“可怜”。小马见母女两个都一般的可怜模样,叹口气,心道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经得事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他把赵朋的几个徒弟都叫来,为师父料理后事。灵堂就这样在几个徒弟的帮衬下搭好了,赵朋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有许多,小马几个随他经手了许多丧葬事仪,因而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来的人虽多,可一丝也没乱过。容真真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面露戚容,也热热闹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扶着她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递水,有人给她递饭,有人怜悯她,有人安慰她,可这些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爹盖着白布躺进了棺材里,再也不起来了。那个会笑着抱她的爹不见了。她的眼里渐渐淌出泪来,泪水越流越多,在脸上肆意纵横,可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哭声,像是一尊石人在流泪。赵朋虽酒肉朋友遍天下,真正来往的亲戚却没几个,自打他爹死后,他被迫自谋出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子,花的钱够他好吃好喝一个月不重样了,这儿的床铺也不比家里软和,一个晚上却要四块,尽花些冤枉钱他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再有下回,凭是谁也甭想把他拉出来。他长吁短叹老半天,那股心疼劲儿才消解了些,及至摸摸索索穿了衣裳出来,他见着钱铁嘴几人又叫了几瓶酒醉醺醺的喝着,一干人边喝酒边划拳,好不热闹。“等会儿不是要交货咋又开始喝了”钱铁嘴口里喷着酒气,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不妨事,哥几个海量,天生的酒中仙,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兄弟我离不得这个。”一帮酒鬼都哈哈大笑起来。直喝得东歪西倒,几人才眼神迷蒙的往仓库去,赵朋见他们几个都醉意不消,唯一没醉的高黑子也时不时咳喘,实在不放心,便跟着送他们一程。外头黑黢黢的,远离了温柔乡,一切归于寂静,就连打更的更夫,都已经打着呵欠回家了,这时街面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天上既无星子也无晨光,过了妓院那条路,白河那边显得特别冷清,他们几人只提着一盏小马灯,在寂静的夜里行走。钱铁嘴打着酒嗝,同一群狐朋狗友吹牛打屁,他同赵朋道:“卖完这批货,嗝若是顺利,少不得少不得要把生意搬到平京这儿来,这儿才赚钱呐”高黑子喘得跟个破旧的风箱似的,嘿嘿一笑:“到时候还要赵大你这地头蛇多多照应了。”赵朋连声道:“一定一定。”正走到白河桥上,高黑子重重咳喘一声,忽觉手足无力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从桥上滚落入河里。这桥是座老桥,年久失修,围栏也低,几乎没有防护作用。只听得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众人一静,旋即有人大喊着“高黑子落水了”一帮醉汉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脚步虚浮,大脑迟钝,不知何时,提着马灯那人失手将灯也摔入河里。失去了光明,几人更慌了,在纷乱中,赵朋也被推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开口想呼救,脏臭的水便灌进口中,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便沉了下去。桥上的醉汉连跌入河中好几个,剩下的人才惊慌失措的喊道:“救人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会水,这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慌乱的叫来了人,溺水者早已沉入河底。容真真从学校被叫回家中,她远远瞧见院子里已挤了许多人,纷纷扰扰,恍然间如噩梦重现。她立住了脚,不敢向前,莫大的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倒。“福姐儿,到家了,进去看看你爹吧。”赵朋的徒弟小马轻声呼唤她,面上难掩哀戚。容真真抬脚,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小马扶住她。她挣脱了小马的手,一步一步幽魂似的走了进去。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表达遗憾,有的同情可怜,也有的不耐厌烦可这些全不在容真真眼中,她只看得到那块硬板子上躺着的尸体。那是她的爹,虽非亲父,胜似亲父的爹。她的爹痛苦的蜷缩着,面目铁青而肿胀,已经辨认不出来,可以想象出他在水下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可那些挣扎都是无用的,稀薄的空气渐渐耗尽,他活活憋死在幽暗的水底。他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湿漉漉的流了一滩浊水,肚子胀鼓鼓的,脚上的皮鞋丢失了一只,这个笑眯眯的,温柔和善的男人,这个疼惜老婆的丈夫,这个爱护女儿的父亲,变成了一坨死去的烂肉,永远也不能再笑了。他的面目是那样狰狞,那样可怕,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是曾经那个和蔼可亲的人。容真真往前两步,跪倒在爹面前。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潘二娘,她神情呆滞,如一尊泥塑木偶,失去了神志,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可那灰暗的面色已形同死人。潘二娘跪趴在尸体边,她的手握着另一只肿胀扭曲的手,木木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浑身上下连一丝活气儿也无,仿佛魂灵也随着赵朋一同去了。有好心的邻里劝她:“万勿过分伤心,请保重自身。”可她连魂都散了,哪里听得进去,任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半点不入心间。前来帮忙的妇人都掏出帕子,擦擦眼泪,道声“可怜”。小马见母女两个都一般的可怜模样,叹口气,心道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经得事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他把赵朋的几个徒弟都叫来,为师父料理后事。灵堂就这样在几个徒弟的帮衬下搭好了,赵朋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有许多,小马几个随他经手了许多丧葬事仪,因而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来的人虽多,可一丝也没乱过。容真真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面露戚容,也热热闹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扶着她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递水,有人给她递饭,有人怜悯她,有人安慰她,可这些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爹盖着白布躺进了棺材里,再也不起来了。那个会笑着抱她的爹不见了。她的眼里渐渐淌出泪来,泪水越流越多,在脸上肆意纵横,可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哭声,像是一尊石人在流泪。赵朋虽酒肉朋友遍天下,真正来往的亲戚却没几个,自打他爹死后,他被迫自谋出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子,花的钱够他好吃好喝一个月不重样了,这儿的床铺也不比家里软和,一个晚上却要四块,尽花些冤枉钱他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再有下回,凭是谁也甭想把他拉出来。他长吁短叹老半天,那股心疼劲儿才消解了些,及至摸摸索索穿了衣裳出来,他见着钱铁嘴几人又叫了几瓶酒醉醺醺的喝着,一干人边喝酒边划拳,好不热闹。“等会儿不是要交货咋又开始喝了”钱铁嘴口里喷着酒气,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不妨事,哥几个海量,天生的酒中仙,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兄弟我离不得这个。”一帮酒鬼都哈哈大笑起来。直喝得东歪西倒,几人才眼神迷蒙的往仓库去,赵朋见他们几个都醉意不消,唯一没醉的高黑子也时不时咳喘,实在不放心,便跟着送他们一程。外头黑黢黢的,远离了温柔乡,一切归于寂静,就连打更的更夫,都已经打着呵欠回家了,这时街面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天上既无星子也无晨光,过了妓院那条路,白河那边显得特别冷清,他们几人只提着一盏小马灯,在寂静的夜里行走。钱铁嘴打着酒嗝,同一群狐朋狗友吹牛打屁,他同赵朋道:“卖完这批货,嗝若是顺利,少不得少不得要把生意搬到平京这儿来,这儿才赚钱呐”高黑子喘得跟个破旧的风箱似的,嘿嘿一笑:“到时候还要赵大你这地头蛇多多照应了。”赵朋连声道:“一定一定。”正走到白河桥上,高黑子重重咳喘一声,忽觉手足无力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从桥上滚落入河里。这桥是座老桥,年久失修,围栏也低,几乎没有防护作用。只听得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众人一静,旋即有人大喊着“高黑子落水了”一帮醉汉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脚步虚浮,大脑迟钝,不知何时,提着马灯那人失手将灯也摔入河里。失去了光明,几人更慌了,在纷乱中,赵朋也被推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开口想呼救,脏臭的水便灌进口中,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便沉了下去。桥上的醉汉连跌入河中好几个,剩下的人才惊慌失措的喊道:“救人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会水,这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慌乱的叫来了人,溺水者早已沉入河底。容真真从学校被叫回家中,她远远瞧见院子里已挤了许多人,纷纷扰扰,恍然间如噩梦重现。她立住了脚,不敢向前,莫大的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倒。“福姐儿,到家了,进去看看你爹吧。”赵朋的徒弟小马轻声呼唤她,面上难掩哀戚。容真真抬脚,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小马扶住她。她挣脱了小马的手,一步一步幽魂似的走了进去。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表达遗憾,有的同情可怜,也有的不耐厌烦可这些全不在容真真眼中,她只看得到那块硬板子上躺着的尸体。那是她的爹,虽非亲父,胜似亲父的爹。她的爹痛苦的蜷缩着,面目铁青而肿胀,已经辨认不出来,可以想象出他在水下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可那些挣扎都是无用的,稀薄的空气渐渐耗尽,他活活憋死在幽暗的水底。他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湿漉漉的流了一滩浊水,肚子胀鼓鼓的,脚上的皮鞋丢失了一只,这个笑眯眯的,温柔和善的男人,这个疼惜老婆的丈夫,这个爱护女儿的父亲,变成了一坨死去的烂肉,永远也不能再笑了。他的面目是那样狰狞,那样可怕,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是曾经那个和蔼可亲的人。容真真往前两步,跪倒在爹面前。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潘二娘,她神情呆滞,如一尊泥塑木偶,失去了神志,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可那灰暗的面色已形同死人。潘二娘跪趴在尸体边,她的手握着另一只肿胀扭曲的手,木木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浑身上下连一丝活气儿也无,仿佛魂灵也随着赵朋一同去了。有好心的邻里劝她:“万勿过分伤心,请保重自身。”可她连魂都散了,哪里听得进去,任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半点不入心间。前来帮忙的妇人都掏出帕子,擦擦眼泪,道声“可怜”。小马见母女两个都一般的可怜模样,叹口气,心道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经得事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他把赵朋的几个徒弟都叫来,为师父料理后事。灵堂就这样在几个徒弟的帮衬下搭好了,赵朋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有许多,小马几个随他经手了许多丧葬事仪,因而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来的人虽多,可一丝也没乱过。容真真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面露戚容,也热热闹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扶着她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递水,有人给她递饭,有人怜悯她,有人安慰她,可这些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爹盖着白布躺进了棺材里,再也不起来了。那个会笑着抱她的爹不见了。她的眼里渐渐淌出泪来,泪水越流越多,在脸上肆意纵横,可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哭声,像是一尊石人在流泪。赵朋虽酒肉朋友遍天下,真正来往的亲戚却没几个,自打他爹死后,他被迫自谋出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子,花的钱够他好吃好喝一个月不重样了,这儿的床铺也不比家里软和,一个晚上却要四块,尽花些冤枉钱他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再有下回,凭是谁也甭想把他拉出来。他长吁短叹老半天,那股心疼劲儿才消解了些,及至摸摸索索穿了衣裳出来,他见着钱铁嘴几人又叫了几瓶酒醉醺醺的喝着,一干人边喝酒边划拳,好不热闹。“等会儿不是要交货咋又开始喝了”钱铁嘴口里喷着酒气,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不妨事,哥几个海量,天生的酒中仙,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兄弟我离不得这个。”一帮酒鬼都哈哈大笑起来。直喝得东歪西倒,几人才眼神迷蒙的往仓库去,赵朋见他们几个都醉意不消,唯一没醉的高黑子也时不时咳喘,实在不放心,便跟着送他们一程。外头黑黢黢的,远离了温柔乡,一切归于寂静,就连打更的更夫,都已经打着呵欠回家了,这时街面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天上既无星子也无晨光,过了妓院那条路,白河那边显得特别冷清,他们几人只提着一盏小马灯,在寂静的夜里行走。钱铁嘴打着酒嗝,同一群狐朋狗友吹牛打屁,他同赵朋道:“卖完这批货,嗝若是顺利,少不得少不得要把生意搬到平京这儿来,这儿才赚钱呐”高黑子喘得跟个破旧的风箱似的,嘿嘿一笑:“到时候还要赵大你这地头蛇多多照应了。”赵朋连声道:“一定一定。”正走到白河桥上,高黑子重重咳喘一声,忽觉手足无力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从桥上滚落入河里。这桥是座老桥,年久失修,围栏也低,几乎没有防护作用。只听得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众人一静,旋即有人大喊着“高黑子落水了”一帮醉汉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脚步虚浮,大脑迟钝,不知何时,提着马灯那人失手将灯也摔入河里。失去了光明,几人更慌了,在纷乱中,赵朋也被推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开口想呼救,脏臭的水便灌进口中,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便沉了下去。桥上的醉汉连跌入河中好几个,剩下的人才惊慌失措的喊道:“救人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会水,这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慌乱的叫来了人,溺水者早已沉入河底。容真真从学校被叫回家中,她远远瞧见院子里已挤了许多人,纷纷扰扰,恍然间如噩梦重现。她立住了脚,不敢向前,莫大的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倒。“福姐儿,到家了,进去看看你爹吧。”赵朋的徒弟小马轻声呼唤她,面上难掩哀戚。容真真抬脚,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小马扶住她。她挣脱了小马的手,一步一步幽魂似的走了进去。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表达遗憾,有的同情可怜,也有的不耐厌烦可这些全不在容真真眼中,她只看得到那块硬板子上躺着的尸体。那是她的爹,虽非亲父,胜似亲父的爹。她的爹痛苦的蜷缩着,面目铁青而肿胀,已经辨认不出来,可以想象出他在水下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可那些挣扎都是无用的,稀薄的空气渐渐耗尽,他活活憋死在幽暗的水底。他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湿漉漉的流了一滩浊水,肚子胀鼓鼓的,脚上的皮鞋丢失了一只,这个笑眯眯的,温柔和善的男人,这个疼惜老婆的丈夫,这个爱护女儿的父亲,变成了一坨死去的烂肉,永远也不能再笑了。他的面目是那样狰狞,那样可怕,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是曾经那个和蔼可亲的人。容真真往前两步,跪倒在爹面前。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潘二娘,她神情呆滞,如一尊泥塑木偶,失去了神志,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可那灰暗的面色已形同死人。潘二娘跪趴在尸体边,她的手握着另一只肿胀扭曲的手,木木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浑身上下连一丝活气儿也无,仿佛魂灵也随着赵朋一同去了。有好心的邻里劝她:“万勿过分伤心,请保重自身。”可她连魂都散了,哪里听得进去,任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半点不入心间。前来帮忙的妇人都掏出帕子,擦擦眼泪,道声“可怜”。小马见母女两个都一般的可怜模样,叹口气,心道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经得事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他把赵朋的几个徒弟都叫来,为师父料理后事。灵堂就这样在几个徒弟的帮衬下搭好了,赵朋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有许多,小马几个随他经手了许多丧葬事仪,因而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来的人虽多,可一丝也没乱过。容真真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面露戚容,也热热闹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扶着她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递水,有人给她递饭,有人怜悯她,有人安慰她,可这些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爹盖着白布躺进了棺材里,再也不起来了。那个会笑着抱她的爹不见了。她的眼里渐渐淌出泪来,泪水越流越多,在脸上肆意纵横,可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哭声,像是一尊石人在流泪。赵朋虽酒肉朋友遍天下,真正来往的亲戚却没几个,自打他爹死后,他被迫自谋出容真真吸了吸鼻子,她想把噩梦说给娘听,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红着眼睛说:“娘也睡吧。”可最终她们谁也没睡,潘二娘搂着女儿,一起睁眼至天明。五更天,夜未明,的姑娘叫醒了睡得如死猪般的几个汉子,这是昨日定好的时间,高黑子等人从山东远道而来,是为了贩货,今日要早早去仓库,点清货物交予商家。高黑子被叫醒时,满脸青灰,形同死人,小桃口含大烟,对着他的脸喷了几口,他才缓缓苏醒过来,灌了两口茶漱口,依旧觉着胸腔内像堵了坨棉絮。他闷闷的边咳边喘,小桃知机的捧来痰盂,高黑子一口浓痰吐了进去,身子一抖,险些吐到小桃手上,小桃面不改色,轻巧灵便的服侍着他洗脸穿衣,手脚又稳又快。这儿的姑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有的擅吹拉弹唱,有的交际圆滑,小桃出名的是伺候人的功夫,烧烟泡儿烧得文雅,穿衣吃饭服侍得周道,少有人比得上她。高黑子胸口那坨棉絮吐了出来,顿觉松快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洗漱完后,小桃又奉上一碗茶,高黑子吩咐道:“再点一筒烟来。”他又开始抽上了。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赵朋醒时头疼欲裂,昨日饮酒太多,他现在还未缓过劲儿来,叫醒他的下人端上一盏醒酒茶,他呷两口茶,勉强觉着好受些。脑子里慢慢清楚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昨日的花销来,点了个双盘儿两块,酒菜算在他账上十五块,干歇一宿四块,再加上打赏姑娘下人拢共花了二十多块。想到这儿,他心疼得慌,这还亏得那几位叫姑娘的花销是他们自个儿出的,不然赵朋心里后悔,这钱哪里经得住这样糟蹋,那么点酒菜,加上两盘瓜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