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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5(1 / 1)

“迦迦……哥,你今天心情不错吗?”“今天是不是周六?”“是呀……”“……你是不是马上要去上篮球课?”林果然兴奋了起来。“对!哥哥你也想去打篮球吗,今天天气还蛮好的——”“在哪儿?”“八中的操场上。我们教练是那儿的体育老师,可帅啦。”他点点头。林果然急切地转头去找林阿姨:“妈!”“哥要跟我一起去打篮球!”“挺好的呀。”林阿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笑意。“胡闹。”气氛忽然又沉寂下来。爸爸咳了两声,打破僵局。“吃完了没有?你妈妈等会儿送你过去。”“哥哥送没问题吧,”林阿姨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然然你说呢。”“我也觉得……”林果然小声说。“他都那样了——”“迦迦没问题的。他本来可以很好,”林阿姨说,“你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付罗迦垂着眼,没什么情绪:“我能控制住的。”因为一句“你们要互相照顾”,林果然一路上都紧紧拉着他胳膊。他好歹也在八中上过一年学,但却突然有些记不清路,每个弯都是林果然扯着他转他才转的。在某个路口他无意间回过头,正巧看见林阿姨和爸爸两个人略有些慌乱地跨上台阶,躲到旁边的商铺里去。转回来后他面色如常,林果然不明所以,仰头朝他灿烂一笑。说是要打篮球,他在场边一坐下后就没了起身的意思。看家里孩子上课的家长不少,他在里边也不是很突兀。区别是他不会紧张——家长们在孩子磕了碰了摔倒了的时候总忍不住会站起身来。那个体育老师很年轻,被这么多人围观也落落大方,丝毫不显怯。学生摔倒了他会立刻在家长站起来之前就赶过去,检查后知道没有大碍,拍拍手鼓励他站起来。付罗迦还看出来林果然很讨人喜欢,跟那位老师的关系也很亲昵。他们一起说笑时林果然抬起手指向付罗迦这边,老师也跟着看过来。然后一个篮球被扔了过来,停到他脚边。“走一个?”他一边思考正常人如何回应一边慢慢站起来,拿起篮球走到三分线的位置。其实应该运球。抱着直接走过来太奇怪了。他抬高帽檐,尝试了一下集中注意力,发现自己居然能勉强做到。然后他踮脚抬臂,很随意地把球扔出去。球短暂地遮去了塑胶地面上的一小片阳光,磕了一下篮筐,从网兜里钻出来。那一小片阳光和篮球同时重新落到地面上,再高高弹起。第81章 第 81 章球被重新接住。靠着某种肌肉记忆,付罗迦右手控球小跑到篮筐下,三步旋身上篮。虽然跳到应有的高度是够到了,但其实非常勉强。不时失灵的躯体居然在这一次清晰地向他传达了痛感:滞停在空中的时候,他感觉到脏腑被重力死死拉着下坠;脑后毒辣的阳光仿佛要揪下他一层头皮。这种疼痛很新鲜,跟他之前体验到的有很大的不同。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带来了轻盈——意识上的轻盈。不知道谁带的头,一堆人齐刷刷地鼓起了掌。“哥你好厉害啊!”林果然有些忘乎所以。他皱眉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抬步往一旁的树荫里退。那个体育老师叫住他:“你是八中的吗?我看你有点眼熟啊。”付罗迦已经不太习惯跟完全不认识的人说话了,而且克服这一点比进两个球要难得多。“我哥在这里读的初中——”林果然热情介绍,“可能看见过吧?”“哦,那跟我也算校友啊。”他冲付罗迦一笑,“我也是这里毕业的。要不要等下课了我们solo一局?”付罗迦头摇到一半又慢慢点头。林果然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那我先去买水啦!”后来的那场球当然乏善可陈,毕竟付罗迦反应本来就不行,又一直服用有镇定效果的药,体力也下降了很多。体育老师不到三分钟就把他的水平大概摸清楚了,有意识地让了几颗球才让比分不至于太难看。付罗迦的虚汗从开始流到了结束,只是他一声不吭,直到某次起跳落地后他摇晃了一下没能站稳,跌到地上大口喘气。体育老师就顺势说,那这次就这样吧,承让啦。应该没人能从这种全程零交流的比赛中得到趣味。所以付罗迦没把他的“下次再约”当回事。不过倒也有意外收获——因为体力透支他老早就睡了,错过了他妈好不容易打来的一通电话,第二天起床也清爽许多。“昨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爸爸状似不经意问。“超哥跟哥哥约了球,”林果然笑嘻嘻的,“他们都好厉害。”“一起打球?”爸爸的关注点不在于此。“他们以前认识?”“不认识吧,但是也在八中读过书。”“他多大?”“不知道诶,但看起来很年轻。”爸爸瞥了他一眼,“……跟你哥差不多?”“我以为你站在树后边从头到尾看得很清楚。”付罗迦说。“我——”爸爸慌乱得差点打翻茶杯,“我是担心你——”“担心我什么……”他垂眼,“担心我对他把持不住——”“停。”爸爸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有些看法你可以暂时保留,但是我们都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些了——你还想让你妈妈再崩裂伤口一次吗?”付罗迦把“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吞了回去。“……她又没在这儿。”爸爸还是皱着眉,他又改口:“我不会再说这些。”这下总该有些满意了吧。一些细微处的退让——其实是疲于争辩——造成的结果是,爸爸对他的关注度下降了一些。这是个不错的信号,代表着自己身上多出的伤口、挑食、过长的睡眠时间以及卧室一些不显眼物品的损坏都可以被忽略过去。于是他被提醒“控制自己”的次数下降了,这真的给了他一种“自己居然在好转”的错觉。或许并不是错觉——药物毕竟在起效,熬过前段时间那些尤为浑噩的日子之后,他一天中能坐下来集中精神思考某件事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他甚至能计划,并实施计划。——他不能休学。目前,他要让自己好一点,或者是尽量看上去好一点。林果然在下一次篮球班开课时再次邀请了他。这次有林阿姨帮腔,“我听我一个当心理辅导老师的同学讲,运动是很好的一种舒缓自我的方式……”照旧约了一局。这位名叫龚超的体育老师这次拿出了面对小学生时的超常耐心,与其说比赛倒不如说是陪练,有意引导他提高反应速度。他很难不别扭,察觉到以后扔开球坐了下来,抱着头一声不吭。龚超自然不明所以,林果然说:“我哥输了球,有点伤心。你等他缓缓可以吗?”他在自己的臂弯里眨着眼想,林果然这个形容足够匪夷所思,龚超应该要摇着头走开了。但龚超问:“要不要换个项目?我感觉你小腿挺长,跟腱也漂亮,跑步应该挺好的吧?”于是球不打了,两个人移到塑胶跑道上做拉伸,来了个三千。最后付罗迦汗泪俱下,赢了龚超半分钟——他肯定还是让了。付罗迦跌坐到绿茵坪上,气喘得跟哭了一样。“看,一赢了把他高兴的——”龚超耸肩,气息只比平时略快了些。“以后能继续约球了吧?顺便赠送陪跑一次。”他图什么呢?付罗迦其实很奇怪。对陌生人热情到了这个份上,总不会是善良得过了头。但自己的确在疯跑里找到了乐趣。三千米长的风绵绵不绝撞向胸腔,仿佛把他搅在一处刺痛的心肺和骨缝里的泥尘一起吹出来了。虽然本质上是在兜圈,但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在远离身后的一切。最重要的还是结束时的筋疲力竭、天旋地转犹如从高空坠落、思维停止的感受。“能给个联系方式吗?”这时他还没摔到地上,在半空中飘飘忽忽答:“难道你是同性恋?”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龚超立刻回答:“是呀。”他不仅挨了地,还把脖子扭了。他怔忡一会儿,说:“我也是。”他忽然看到了留在沙坑旁边的粉笔字。某某某,我爱你。风吹过,沙坑里的沙粒飘起来落下去,把某某某盖住了。“只有这个感想吗?”没想到龚超也是爸爸那样的语言艺术家。“只有这个。”其实他还想到了许之枔。只是这事没必要说了。许之枔是,他也是。这跟龚超是、他也是很不一样。他这才发现这一点。他还发现这不再使他惊恐了。龚超无奈,“我就是看出来了才……算了,打扰啦。”林果然在远处朝他们挥手。“我买了冰淇淋!”“刚跑完步不能吃那个——”龚超一边叹气一边朝她走过去,“然然你也少吃点儿甜食,你不是蛀牙吗——”他又休息了会儿,然后到沙坑跟前把遮了字的沙子刮开。那个名字还是在那里,很固执的样子。“你很厉害,”走之前付罗迦对龚超说。“打球我还是差你太多。”之后他就不再去八中了,一番争取后得以每天傍晚去街心公园跑步,林果然跟着。街心公园有个人工湖,他在广场舞开始之前能绕着湖跑十圈。湖里有不少荷叶,片片肥厚,却一朵荷花也没有。林果然有时会跟着他跑,一般坚持个三四圈左右就会找地方休息。安全起见她一般呆在对面的快餐店里等,两天里至少有一天会忍不住点东西吃。“哥我吃不下了……”“扔了吧。”“可是好浪费啊,我还一口没动——带回家妈又要说我。”付罗迦看她两眼,把她手里的冷饮接过来。倒是没有那么苦了。某天回家后奶奶很着急地问他为什么桌上的药没动过——有时他们会提前把一天的药拿出来放到桌上方便他吃,他回答:忘了。“那你今天……”“哥哥今天挺好的!”林果然抢答。“我们还买了凉虾!”——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喝,但账是付罗迦结的。在那个晚上付罗迦跟爸爸说,“后天我要回县城。”“为什么?”“因为后天开学。”“……我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再想想?”他沉默一会儿,“那我能用我的手机了吗?”爸爸同意了,还特意告诉他那位小许同学一直没有再主动联系这边。“——这么久不联系了,再去打扰可能会显得冒昧。”他提醒道。手机换过一次屏,反应速度莫名慢了下来。开机许久后主界面才浮现,微信q.q的标识上都有红点。突然有一则通知跳了出来。某空间有99+的未读消息,日期显示是今天下午。他随手点开。很多@。不少人的评论字体非常晃眼,他看得一阵烦躁,退了出去。微信里也有不少今天的新消息,大意是让人去看某个发在空间里的视频,还有问是怎么回事,照片是不是被人偷了的。他扔开手机缓了很久才忍下烦躁,再次拿起来的时候把那段视频点开了。是段录屏。某款蓝色app被打开,点击“搜索附近”,出现的第一个用户的昵称是“xzx”。点开“xzx”的主页,许之枔的半身照挂在背景里,笑得漂亮又晃眼。付罗迦一时没拿稳,手机掉下来砸到他鼻梁上。视频自动重新播放,那个app的名字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屏幕上。不少人知道这款app。即使不知道,百度之后也能理解——它在官网上的自我介绍是:国内知名同性社交平台。第82章 第 82 章付罗迦想,没必要过于震惊——许之枔当然有做任何事的自由。但他还是忍不住翻找了下这台手机上的应用,并没有找到那个蓝色图标。然后他又点开了相册,粗略一扫,也没有看见哪怕一张许之枔自己的照片。就像许之枔发在朋友圈的的东西一样,照片上全是别人的面孔。最近一张照片是两个月以前的,拍的是远处的人群,没有焦点,角度也十分随意,付罗迦甚至怀疑这是误触的结果。视频则多是一些聚会的录像。其中他比较熟悉的台球室场景每隔七天出现一次,时长都不短,他忍不住猜测许之枔是不是拿着手机从开始一直拍到了结束。他没点开看里面的具体内容,退出相册,手指一颤不小心碰到了备忘录。备忘录居然有锁。他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习惯,一番犹豫后输入了四个六。然后他睁大眼。备忘录里有无数影像,影像里却只有一个人物。拍摄的距离或近或远,角度或正或侧,设备也不尽相同——有的很明显不是用手机拍的,从画幅比例看多半来自许之枔那个单反。他从头拉到尾,慢慢确定:这个人物是他自己。什么时候拍的?他完全没印象。他脸上一个持续不到三秒的浅淡的笑很快变成了悲哀。随后他点击“全选”。“是否删除所有选中项目?”最后备忘录里只留下了一张新存进去的照片。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贴在了某网站,但不可否认这是张很好的照片,像一段温柔的对话。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自在坦然,光明正大。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我知道。”他适时接上。“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付罗迦。”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付罗迦:“……”“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第83章 第 83 章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都行吧。”“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掌声稀稀拉拉。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他全当没听见。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过了会儿她又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我是。你是?是什么啊?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要买几柱香吗?”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有机会吧。”……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但是……”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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