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趴在楼梯下,两眼发黑,撞伤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钝痛,脑后疼痛地流窜着热液,而承受了重击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恐怕已经骨折了。看着试图逃跑又狼狈地匍匐在地上的唐岑,陆晟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古怪的弧度,他笑着,不屑地说道:“之前就觉得奇怪,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没想到你真的想——”“啊!”一个惊恐的女声打断了陆晟的话,陆晟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微抬起下巴朝唐岑身后望去。趴在地上的唐岑忍着剧痛扭过头,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忽然多了位身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性,她站在大门边,双手死死地捂着嘴,脚边还散落着一地纸页。唐岑见过她,是陆晟的秘书,也是那个把陆晟出轨证据放到舅舅桌上的人。“既然被发现了,那只能先把你处理了。”陆晟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走下,在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径直抬脚跨过了唐岑,朝着惊慌失色的秘书走去。第109章大脑受到撞击,唐岑在陆晟从他身上跨过去之后就疼得昏死过去了。等他恍惚恢复意识时,他感觉有人从背后用细长的物体勒住了他的脖子,喘不上气,眼前的楼梯也因为缺氧开始颠簸晃动起来。唐岑抓着勒在脖子上的物体拼命挣扎起来,然而拿绳子般的物体没有丝毫松动,甚至勒得更紧了。过度缺氧的唐岑大张着嘴想呼吸,喉咙和鼻腔里却充斥着血腥气。他还在挣扎着,当受伤的膝盖再一次撞到楼梯栏杆上,过度的疼痛迫使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提着衣服后领往楼上拖,那像绳子一样的物体是他的衣领。一股温热黏稠的液体顺着唐岑的脖颈往下流,在楼梯上留下一道不连续的猩红痕迹。被拖拽到二楼,唐岑才感觉那股濒死的窒息感稍稍减弱了一些。他大口呼吸着,却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不是他身体里的,而是从下方的客厅散发出来的。唐岑顺着拐角栏杆的缝隙往下看,看到大门前的地上一大摊血,鲜红刺目,还没有要干涸的迹象,看起来像是刚刚留下的。此时陆晟的秘书已经没了踪影,唐岑隐隐猜到她在自己昏死的那段时间里遭遇了什么,但来不及怜悯那个可怜无辜的女人,他就被陆晟拖拽着扔到了浴室的墙角。后背微微凸起的肩胛骨敲在陶瓷墙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唐岑蜷缩在墙角里,他从臂弯里抬起头,却被站在眼前的人吓得浑身一抖。陆晟的衣服和脸上满是飞溅上去的鲜血,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淌,滴在浴室的瓷砖上,汇成一条赤红色的小河,沿着瓷砖间的缝隙流淌,向下渗透。唐岑惊恐地望着陆晟,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但他的喉咙在拖拽的过程中受了伤,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陆晟抬脚向瑟缩在墙角的唐岑走去,在他面前蹲下(身),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托着他的脸痛心疾首地问道:“唐岑,我那么爱你,你凭什么离开我?”湿热的液体沾在唐岑的脸上,黏腻的触感和浓烈的血腥让他阵阵作呕,然而看着陆晟狰狞的面目,唐岑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陆晟用自以为悲痛的语气问着,却得不到唐岑的回答,转瞬又收起了虚伪的表情,露出了疯狂的一面。他掐着唐岑的脖子,狞笑道:“如果我把那些人都杀了,你是不是就愿意回来了?”“陆晟!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为什么现在把错全都推到我身上!”唐岑抓着陆晟钳制自己的手尖叫,受伤的喉咙一阵撕裂的疼痛,可他却感觉不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让他的精神又一次滑向崩溃的边缘。他逃不出去,他这辈子都逃不出陆晟的手掌心,他自作聪明的逃脱计划不仅救不了自己,甚至还牵连了无辜的人的性命。如果当初……当初他没有答应和陆晟在一起的话……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唐岑看着疯狂的陆晟,忍不住绝望地想道。“那你告诉我,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是用完就扔的垃圾吗?”陆晟掐着唐岑脆弱的脖子,歇斯底里地质问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对我?”陆晟发出一声低吼,又忽然放轻了语气,带血的手轻轻抚着唐岑的侧脸,温声细语地说道:“唐岑你知道吗?所有和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因为你变得不幸。”唐岑浑身颤抖着,冷汗和眼泪浸湿了他的身体。他看着陆晟朝自己伸出手,以为陆晟接下来也要杀了自己,可最后陆晟只是牵起了他戴着戒指的左手。“我很早以前就觉得这个东西很碍眼,这是那家伙送你的吧?”陆晟手指摩挲着唐岑无名指上的戒指,光滑的金属圈粘上的血迹已经半干涸了。唐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想抽回手,但陆晟的力气很大,他挣扎了很久都没能挣脱开。“现在他死了,你也没必要继续戴着了。”陆晟把唐岑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踢开地漏盖,当着唐岑的面,将那枚满是细小划痕却依旧闪烁着光芒的戒指朝下水口扔了下去。戒指在半空中旋转下落,只是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它就消失在了黝黑的洞口中。看着戒指消失在眼前,唐岑的大脑停滞了两秒,紧接着他爆发出了一声悲恸的叫声,趴在浴室的地上疯狂扒着下水口。他的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鲜血顺着指尖流往洞口。他一直扒着,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无力地趴在地上,眼神呆滞地盯着那个幽深的无底洞。唐岑收到戒指的时候哭了,后来他看到空荡荡的无名指,再回忆起那一天的时候,却再也哭不出声了。艾森留给他唯一的念想,被陆晟扔进了下水道里,冲到一个唐岑找都找不到的地方。那像是把他的心脏挖出,连同身上的血肉一起剁成无数的碎块,把他的骨骼拆分,把他的灵魂割裂,再用污泥粘合在一起,拼凑出一个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腐臭的“唐岑”。陆晟站在一旁等着,等到唐岑不再挣扎反抗,才拿着花洒将水流开到最大。没有调温过的水浇在唐岑头上,冷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淌,鲜血顺着水流从唐岑的身上流下,在下水口周围打着旋,最后从缝隙中流走。放完了冷水,滚烫的热水打在唐岑身上,苍白的皮肤被烫得发红,陆晟没有调水温,唐岑也没有躲开,只是在陆晟拖着他翻身,热水冲到受伤的手指时,才两条腿无力地抽搐了两下。唐岑在热水下硬生生被冲了十来分钟,等到他身上的伤口冲不出血丝后,陆晟才转动阀门调了水温,慢条斯理地冲洗自己身上的血迹。血水淌了一地,渗进了唐岑湿透的睡衣,唐岑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血水在瓷砖上漫延。半干涸的血迹不太好清洗,陆晟冲了很久,直到把指甲缝里的血迹都清理干净才关上阀门。陆晟把浑身湿漉漉的唐岑抱出了浴室,放在那个房间的地上,转身从书房里取了一条两指宽的皮项圈。“这么喜欢被人套着,那我给你换个大的。”陆晟将那条皮项圈戴在了唐岑的脖子上,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问,“喜欢吗?”唐岑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他想起了一年前犯病时,他趴在艾森的肩膀上号啕大哭时说的话,他问艾森:“你说我为什么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当时艾森是这样回答他的:“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曾经受过的伤被艾森一句轻飘飘的保证抹平了,可他还没完全摆脱那凄惨的人生,那句情话又变成了一道利刃,在唐岑还留有一丝生气的时候,活生生刺穿了他的心脏。肉体早已破败不堪,而套在他脖子上的项圈拴不住无处寄托的灵魂。唐岑被陆晟关在房间里,脖子上绑着项圈,用铁链拴在床头的栏杆上。他试过吞药自杀,但是被陆晟按在水池里抠着嗓子,把所有的药都吐了出来。把胃里所有的药都吐出来后,唐岑被陆晟抱着抵在墙上,眼睛看的却是闪着蓝光的电视屏幕。“……环山公路发生一起车祸,驾驶员当场死亡。据悉,驾驶员为英国斯特林集团董事长之子艾森……”电视里的主持人用平淡冷漠的声音播报着车祸新闻,电视台还贴心地在屏幕上放上了艾森的照片。照片上青年眉眼温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唐岑无数次看他这样笑过,然而最后一次看到却是在一张遗照上。温热的液体从唐岑眼睛里疯狂涌出,他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血液,但他更希望是后者,只要把身上所有的血都哭干,他就可以解脱了。我要是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父亲说得对,当时不应该割腕的,要是把喉咙割开,是不是早就能解脱了?逃出去的念头随着艾森的死亡而消失,唐岑看着天花板,看着电视屏幕,总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甚至忍不住,向陆晟乞求死亡。唐岑躺在陆晟身边,盯着空中飘浮着的在那一点点亮光之中若隐若现的细小尘埃,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声音:“够了……”“嗯?”坐在床沿抽烟的陆晟微微一挑眉,曲起食指弹了弹烟灰。唐岑安静了很久,望着虚无缥缈的空气,很久很久后才说道:“杀了我吧……”陆晟随手摁灭了烟,俯身抱住唐岑,吻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瓣。“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我爱你,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眼前投下的阴影像黑色的裹尸布,唐岑缓缓闭上了眼睛,斩断了自己所有的感觉。他知道现在的陆晟不是真的爱他,是不甘心,是怨恨,不甘心被他抛弃,怨恨他的利用。唐岑不在乎陆晟的怨恨和不甘心,他可以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可是陆晟却用爱给所有的一切蒙上一层遮羞布,盖上了所有肮脏的事实,让那堆令人厌恶的垃圾残渣看起来高贵而虔诚。第110章唐岑再也没能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他每天都循环着同样的生活,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陆晟渐渐地就不再到这个房间来了。或许他来过,只是唐岑感觉不到了。每一天唐岑从噩梦中惊醒后,面对的总是那台无限循环着同一条新闻的电视机,他听着电视里的主持人一遍又一遍报道着艾森死亡的那条新闻。唐岑最开始还会哭,到后来听多了也就麻木了,每天呆呆地望着电视,蓝色的、白色的光打在他脸上,那张惨白的脸被冷色的灯映得像个瘆人的日本人偶。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气温起起伏伏,唐岑始终抱着那条潮湿的被子入睡,到后来那台电视忽然坏了,房间里失去了唯一发声的物件,从此陷入了沉寂。唐岑醒来之后,总是耷拉着脑袋跪坐在床头,没有聚焦的眼睛不知在看向哪里,茫然地睁着眼,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眨一下。但是某一天,唐岑忽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惨叫声。陌生的惨叫从远处传来,从地下慢慢升上来,再慢慢朝唐岑所在的房间靠近。也许是女人叫得太过凄惨,唐岑已经很难对外界产生反应的身体甚至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惨叫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唐岑根本无法忽视,他扶着床头的栏杆站了起来,试图走到门边,然而才迈出第一步就被拴在脖子上的铁链狠狠地拽住,跌坐在地上。此时惨叫声已经到了杂物室门外,隔着墙壁传进来,在房间里回荡。“砰砰砰——”门口突然响起一阵伴随着惨叫的拍门声,里面还夹杂着零碎的说话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鬼哭狼嚎。惊魂未定的唐岑胡乱地蹬着腿,拼命朝身后的角落躲去。但敲门声只响了一小会儿,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拍门声和惨叫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脚步声和物体被拖行的声音。那脚步声慢慢从唐岑的房门前离开了,唐岑惊恐地瑟缩在床垫和墙壁形成的角落里,一直被关在房间里的他并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惊悚的声音却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唐岑的身体一直抽搐着,他感觉到有一个红色的影子在眼前摇晃,手上还多了一个温热的物体,他看不清那是什么,眼前却不停浮现出陆晟染着血的双手和狰狞的笑容。没多久唐岑就失去了意识,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但等到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房间里了。唐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下的大床不再潮湿,被子也是干爽的,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比杂物室更宽敞的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苍白的天花板和墙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性站在床边,用蘸了酒精的医用棉球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就像上一次那样,除了陆晟之外的人就站在唐岑伸手可及的地方,但他没有再向她求助。他隐约知道这是哪里,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这无非是陆晟戏耍他的把戏罢了。护士替唐岑处理好伤口,发现他已经醒了,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连忙跑了出去。唐岑听着护士推门而出的动静,搭在床沿上裹着纱布的手动了动,向放着医用器具的小推车缓缓伸出了手。趁着护士出门喊人的空当,唐岑从小推车上偷走了一把剪刀,他用那把剪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割断了血管。从脖颈喷涌而出的血溅满了病房,雪白的墙壁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唐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他的呼吸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浅,他感受着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随着失血量增大,他慢慢失去了知觉,但在彻底陷入昏迷前,他恍惚看见了一个已经变得十分陌生的人推开了病房的门。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失去了将近一半的血液,唐岑最后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他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送进了手术室,又一次被抢救回来了。唐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缠着白色的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将吊在头顶上的血浆慢慢输进他的体内。在唐钤进来的时候,唐岑已经醒了,他看着坐在病床旁欲言又止的弟弟,沉默地将头偏到了另一侧。唐钤坐在病床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哥哥,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唐岑沉默着,唐钤也不说话,最后一直到护士进来催唐钤离开,退去了稚气的青年才用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三次了,我第三次看到哥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了。”第一次是在唐家,唐岑砸断了自己的手腕;第二次是在陆晟的公寓,昏迷中的唐岑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第三次是在医院,唐岑割开了自己的脖子。“对不起。”身后响起唐岑的声音,唐钤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然而唐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唐岑自杀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士的失职,她没有保管好医用器械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故,但是唐钤没有追究责任,他亲自向护士道了歉,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唐岑转到了精神病院。唐钤原本想问问哥哥的意思,然而从被救出到转入精神病医院,唐岑自始至终只说了那一句话。转入精神病医院后,唐岑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在唐岑眼里,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和陆晟囚禁他的那个杂物室一样,他每天被绑在床上,强行接受检查和治疗。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在唐岑的床边停留一下,看看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或者用注射器从他的手臂上抽走一管血。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因此痛苦。唐岑麻木地接受医院的治疗,在医生和警察问他问题时总是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腕上那个蓝色的手环。手环上贴着一条白色的纸,上头印着两行字,唐岑只辨认得出这几个字:“姓名:唐岑。年龄:34……”在那后面还有几串字符,但他已经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原来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艾森明年也要三十四岁了……艾森呢?为什么他没有来看我?面前的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唐岑,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唐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艾森!艾森!”唐岑不停呼喊着艾森的名字,甚至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站起身,但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他的身体,他只站了很短暂的几秒就跌坐在地上。唐岑坐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地摩挲着,口中不停喃喃着。医生终止了治疗,三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将唐岑抱回了病床,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脚。唐岑被成年男性压制着,这与记忆里最骇人的片段重叠在一起。他开始挣扎,病床咿咿呀呀摇晃的声音混着他的嘶吼,唐钤站在角落里,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两端的人听着那可怖的声音,血液倒流的冰冷感蔓延至全身。医生在唐岑拼死反抗的时候一针扎进他的血管,将镇定剂推进他的身体里。等镇定剂起效之后,唐岑慢慢不再挣扎了,医护人员才松开了他。唐岑蜷缩着身体,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哭声,泪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在床单上晕出深色的水痕。他忘记了,艾森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看他了。唐岑醒来之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他依旧不理会护士和医生说的任何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自己的病,唐岑在痛苦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却又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个焊着铁栅栏的病房里。好想死。唐岑的眼瞳里映着窗外飞鸟的影子,他慢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病床前闪过,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女孩捧着脸趴在唐岑的床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换病房了。唐岑眼睛动了动,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缓缓转回了原位。女孩和唐岑住在同一个病房,她很喜欢画画,总是会蹲在病房的地上画画。她在这个病房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和唐岑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画画,唐岑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时候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唐岑知道,女孩画画的铅笔磨损得很快,因为病房里不能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总是拜托护士帮她削铅笔,或者去护士站在护士们的监督下自己削笔。女孩没有因为唐岑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喜欢叔叔,叔叔不像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总是吵我画画,所以我送给叔叔一个礼物。”唐岑看着女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唐岑的手上,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女孩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朝唐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那个女孩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病房,在她走之后,唐岑缓缓抬起那只手,浅浅地扫了一眼,又忽然合上了眼睛。唐岑的掌心多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女孩走后的第三天,他用刀片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下手没分寸,划开的伤口重叠交错,甚至割下了几片鲜血淋漓的碎肉。病号服上粘着碎肉和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刀片被没收了,唐钤也闻讯赶来。得知唐岑又开始自残,唐钤担心唐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只好把他从精神病院转进了私人疗养院。唐岑在疗养院里住了小半年,无声拒绝了无数个医生,最后等到了从英国赶来的何休。第111章“唐岑,你恨陆晟吗?”唐岑听见何休这么问,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法恨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没有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在那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帮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对唐岑来说就像是划着独木船在汪洋大海里航行,他被狂风暴雨掀翻,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挣扎,陆晟是他在惊风巨浪中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最后变成了禁锢他的锁链,也无法抹去曾经被他拯救的事实。唐岑三十几年的人生在迷茫中徘徊,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停地为伤害他的人找合适的理由,这甚至成为了他下意识地行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改变的懦弱和讨好。但是那么多年的感情,终究还是被磋磨干净了。“如果他厌倦了,主动和我分手的话,我会答应他,我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能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也早就猜到会有分手的那一天。”唐岑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上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还是能清晰地摸出陆晟烫下的烟疤的形状。“我和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他。”唐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模棱两可地答应,后来又没有正式的和他提分手。”“以陆晟的性格,不管你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会更糟。”何休拉过唐岑搭在腰侧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被陆晟拴在那个房间里,继续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生活。”何休说着,微微俯身向前,盯着唐岑的眼睛,道:“唐岑,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们承担这些。”唐岑却只是低下头,错开了视线,“我做出来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是我的错?”何休无法回答唐岑这个问题,唐岑做出来的这些决定也许间接导致这场惨剧的,但这些错误不该由唐岑来承担。但唐岑固执地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让愧疚和自责折磨自己的精神,他认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得到救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挂断唐钤的电话,如果那一年艾森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唐岑说着,又抬起头望着何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何休看着唐岑脸上交织着的希翼与懊恼,抱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回答道:“你确实错了,如果你当时不答应他,不和他上床**,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再说‘如果’已经太晚了,也没有意义,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恐怕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当时的你只能这么做,没有人给你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就算你有错,你也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错误叠加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些吧。”听着何休的话,唐岑红了眼眶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却不小心呜咽出声。何休听见了,又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了唐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唐岑就像一只在华美鸟笼里长大的金丝雀,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折断了羽翼,扑棱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又重重地摔下,摔得伤痕累累,然后被人关在肮脏的鸟笼里赏玩。等到唐岑平复心情,何休才放开他,继续说道:“后天就宣判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死刑。”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唐岑的肩膀跟着颤了颤,“他死了,艾森能回来吗?”“如果我说能,你要怎么办?你要替陆晟求情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唐岑,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唐岑转过头,望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的鸟,低声喃喃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何休并不意外唐岑的回答,他又继续问:“你还愿意和艾森回家,去见他的家人吗?”“我不敢见他的家人。”唐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何休知道唐岑会将艾森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斯特林家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走、搜集证据。”唐岑摇着头,没有再接话。他想问如果只是自己出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而奔走,但最后还是把余下的话全都咽下去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狭小的心胸去揣测艾森父母兄长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十七年前在大学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唐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艾森对他太好,好到不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但是他又确实真实存在过。然而何休给的答案却出乎唐岑的意料。“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你也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还是会过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你们刚交往的时候更糟糕。”何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十年才变成你后来见到的样子,那十年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敢义无反顾强行挤进你的人生。”唐岑看着一脸严肃认真和自己讨论的何休,忽然笑了一下,“他总说我有多么优秀,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在伤害别人而已。”清醒的时候,唐岑偶尔也会考虑把自己病好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他才三十七岁,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能再继续这么荒诞不经的生活了。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了就能见到艾森。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岑一直这样欺骗自己,但后来何休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唐岑意识到艾森已经死去的时候,又忽然无所谓了。何休想让他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自己一心求死,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在冰冷的病房里,他一次次寻求死亡,一次次被人阻止。唐岑不明白,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人不在了,再没有人会陪他看人间所有的美好,那他那么努力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唐岑还会再一次选择死亡,然后到地底下赎罪。但他又不希望唐钤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他现在拖着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何休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想着刚和唐岑交往时艾森和自己说的话,半晌缓缓抬起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承受着你所经历的一切,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岑没想到何休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在他眼里还能算得上“了不起”,胸中翻涌着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被艾森喜欢,被何休认可。“你是个好医生。”唐岑憋了很久,最后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