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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17(1 / 1)

季澄风被他眼中熊熊燃着的热忱唬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姚轲一把扔下他的手,兴奋地原地踱起步来:“不可能……不可能的……可要是可能……他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他怎么跟你说的?”季澄风眼睛跟着姚轲转:“他说自己吃了一种秘药,不仅让他长生不老,还让他不伤不死,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还有呢?”姚轲急切问着:“什么秘药?谁给他的?说细节啊。”“没说到什么细节啊。”季澄风挠挠头:“他那老狐狸,事情没成,哪会给我什么细节。哎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听到长生这么猴急?我都没急呢。”“急啊,怎么可能不急。”姚轲重新拿了把刀握在指尖,刀锋隐隐闪着危险的光,他舔了舔嘴唇:“能不能想个辙,现在就把他绑过来?等不了了,我得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研究个明白。”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商别云突然觉得身上冷,打了个摆子。他看着自家大门,踌躇了片刻,回头问湛明:“丛音呢?”湛明阖上眼默了片刻:“不在里面,也不在近处。”“可能又跑去海里玩了吧。也好,先收拾收拾身上,不至于太吓到她。反正躲也躲不过,”商别云叹了口气,“好好跟她说吧。”门上挂着黄铜锁,钥匙都是程骄跟丛音带着。他走到门前,摸了摸锁上的狮头,默了一会儿,腕上使力,一掌将门锁击碎。锁头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推开门来,正待迈步进去,一个东西原本夹在门缝里,随着门开的动作,落在了他的脚边。商别云俯身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是一枚坠子。花纹有些乱,看不出是什么来。商别云失血不少,眼前有些发晕,于是把坠子拿到了眼前。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坠子的花纹之所以乱,是因为它正中有一条细细的裂缝,被人重新拼起来,粘好了,缝隙非常小,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上面的花纹却不是完整的,左右两边,是由两块相同质地,不同纹样的白玉,拼接起来的。左边的图案,是阴气森森的刀斧案,商别云也觉得不吉利,可见程骄坚持要用,心里明白他的执念,便没说什么,只记得拿到那天,他看上去挺高兴。右边是半尾胖胖的金鱼,取的是金玉满堂的意思。刚捡到丛音的时候,她还很小,可睡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抱着最贵的玉枕不撒手了,且能吃能睡,生得像个小团子一样。商别云笑她,是条贪财的小胖鱼,因而擅自给她选了这个纹样。商别云踢了门,冲进了院子里。坠子被他死死地捏在手里,粘合处不堪重压,又裂开了,断裂的锐处扎进了商别云的掌心里,血重新浸透了他包扎的布条,一滴滴打在地上。镜池边上,还留着一小片血迹。池边的水被风吹着,不停地荡上来,将血卷着,裹挟进深不见底的水里。商别云站在池边,将手中沾了血的坠子碎片扔在了地上,轻轻闭上了眼睛。湛明一众人也在此时赶了过来,见到地上的血迹。众人神色皆是一变,洄娘更是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了惊骇的声音,又赶紧捂住了嘴,看向静静立着的商别云。长呼吸了一口,商别云睁开了眼,脚向悬空中一迈,身子直直地倒向了水里。“商别云——”众人皆惊,齐齐向前一扑,却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商别云跌进了水里,只留下洄娘仓皇的喊声,荡在镜池盛着碧空的水面上。第49章周身的触感,温和又熟悉。巨大的水体四面八方地包裹着商别云,将他像婴儿一样,轻轻地拢在怀里。商别云在水波中安静地沉向池底那片浓重的深色,水面之外的阳光隔得越来越远,可他仍能感受到背上传来的丝丝暖意。像回到久违的家一样,商别云闭着眼睛,几乎要发出舒服的吁叹。下一刻,水流取代了气息,雀跃着挤进了他的口鼻中。商别云的脸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错乱的惊愕,反倒比痛苦的神色多些。他在这时候才记起来需要屏息,可已经有些来不及了,他挣扎着咳出更多的气泡来,那些气泡一离开他的身体,便迫不及待地朝水面升去,倒比他还要自由。商别云不自觉地,向着那些气泡徒劳地伸出手去。眼神在指尖交汇,虚晃了一下,他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灵活地翻转过身子,强自忍耐着要炸裂胸口般的窒息感,两肋密密麻麻的伤疤下面的皮肤像是要生生裂开一样疼着,他屏住气,在水中闭上了眼睛。几滴血融进深不见底的深池中,会变成什么?商别云再睁开眼,眼前有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随着水波轻轻荡着,长而无垠,扎根在暗不见底的池底。商别云有些生涩地拨着水,向那根红线的尽头挣扎游去。上方的水面隐隐传来几道破水声,商别云的耳朵蜂鸣作响,听不真切,也不想去管。水面传来的光线越来越远,他的身体渐渐被夜一样浓黑的水域包围,可眼前却还是亮的,那条红线像一条狡猾的水蛇,滑不溜手,引诱着商别云往更深的、更深的地方潜去。商别云再次咳出一大团气泡,喉咙中铁锈的气味弥漫开来。他的手脚已经开始发软,艰难地劈开面前的水波,身姿却好像在后退。他在水中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身形稍微轻了一些,又勉力往前游了两寸,便又告脱力。他像一个学不会走路的孩子,徒劳地挣扎着手脚,手指徒劳地想要抓住那根虚无的红线。快了,快了,快了。他竭力地伸出手去,咬着牙对自己说着,可眼前已经漫起了浮动的黑斑。他想起自己就在这镜池的池边,将程骄推到了水里,问他是不是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下过水;想起自己曾揽着程骄,叹气说竟然捡到了一个怕水的小鲛;想起年少的时候,在千尺的穹渊中往来,与同伴比着,是谁游得最快。他这才想起来,原来从那之后,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也一直,害怕着水。他吐出胸膛中的最后一口气,向前奋力一挣,便彻底陷进了无垠的炼狱里。漂浮着的魂灵突然重重地砸进身体里,商别云尖啸着倒吸了一口气,骤然睁开了眼睛,然后便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咳。身旁的李东渊也浑身湿透,见商别云醒来,才松下心来,仰倒在他身旁,脱力地大口喘起气来。其余的人都围在商别云身边,身上也尽是湿的。湛明跪在商别云身旁,双手正死死握住商别云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掐着他的经渠穴,见商别云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样子,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痛惜,还是不忍,只是用着全力稳着自己的声音:“老糊涂了?”商别云堪堪平下气来,倒先笑了一下:“一时心急。”洄娘跪趴在一旁,见他这么一笑,眼圈迅速又红了,恨恨道:“凭你心急什么,起码支使我们这些没有被封鳞的去,我们虽也断了尾,可也不至于在水里憋死!你知道黑沉沉的水里,要找一个人有多难,多心焦吗!”商别云用手臂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两指曲着,弹了一记洄娘的额头:“好了,我这不没死吗。再说你们下去也没什么用,又看不到鲛人血。”说罢将一直握着拳的右手摊开来,手心上躺着剩下的那两半坠子,还沾着些池底的淤泥。湛明将两半玉片捏了起来,在僧袍上蹭了蹭,举起来,对着阳光:“有字。”“哦。”商别云倒没有很惊讶,将玉片接了过来,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去。果然,阳光透过剔透的料子,使人得以看清,两片料子上都被人用极细的工笔刻着几个小字。字迹虽小,可行笔老道,堪比名家。“只抓一个怕你不来”刻在金鱼尾的背面。刀斧案的那半片上,却刻着没头没尾的三个字:“三百两”湛明几人彼此对视了两眼。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丛音也是被澜公子掳走了,而且从时间差上,他是从袁府离开,直奔的这里,而且是挑衅一般,留下的线索。只不过从留下的字迹来看,他似乎是在跟商别云玩着一个游戏,抓走丛音跟程骄,只是想要逼商别云自己找上门来。池边血迹不多,湛明的众身也没有感应到什么,因此丛音的性命,应该一时之间无碍。可这没头没尾的三百两,又是什么意思?众人看向商别云。商别云将两枚玉片放在之间摩挲着,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我们跟季澄风商定的是几天?”“三天。”湛明接道:“考虑三天,无论成与不成,三天后在望湖楼碰面。”“不等了,现在出发,他应该在县衙。”商别云将玉片收进袖中,站起身来。季澄风带着姚轲,与商别云一行人在观澜街附近碰上的时候,彼此都稍微有些惊讶。姚轲看见商别云,眼睛里几乎喷着火,季澄风不得不微微抬着手拦着他,才叫他不至于直接冲过去扑到商别云身上:“商大家,这是?”商别云瞥了姚轲一眼:“正要去县衙找你。”季澄风一笑:“巧了,我与商大家心有灵犀了一回。”“怎么说?”商别云挑了一下眉毛。“……可。我这边没有问题,姚轲是无藏楼少主,基本代表无藏楼同意了一半。只不过我们还没跟他哥哥通过气,需要你跟我们一起去一趟无藏楼拜见一下。另外还有一些东西,我们要约法三章,比如……”商别云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答应了就别废话,跟上,回袁府。”季澄风话还有半截卡在嘴里,愣了一会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拽着姚轲,跟了上去。商别云脚下缀着风一样,一路走得飞快,姚轲几次想跟他搭话,结果根本没有机会。几人一路走回到袁府,远远地见到那条街上还尽是些人头攒动着。青州几年来没出过这样的大案,老百姓虽进不去门,可也不肯放过这样的热闹,仍三五成群地围在府门前,对着大门兴奋地谈说着。商别云停下步子,等季澄风跟上来,斜斜地朝他看了一眼。季澄风与他僵持了片刻,苦笑着摇头,示意他们跟上来。几人转到了袁府的后巷,后巷隐蔽,没有行人,只不过门前也有两个值守的捕快,将季澄风带着一群人过来,有些疑惑。季澄风随便一展腰牌:“几个上面来的参议,要看看案发原景。”两个捕快赶紧躬身行礼,将众人让进了门里。进了门,季澄风收着腰牌,半真半假地抱怨:“商大家用我也用得太顺手了些。什么都没露呢,我怎么觉得我自己像个冤大头一般。”商别云不接他的茬,只是问:“你们的人都查验过了?袁府有没有地窖、暗室、黑牢一类的地方?”“马马虎虎验过了,只不过都是些毛头小子,商大家有什么线索?可以亲自再去验一番。”季澄风懒洋洋的。商别云看了他一眼,先朝祠堂的方向走了过去。祠堂内的尸体都被搬空了,只不过地上的血迹没有清理,淌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血迹渗进了砖缝里,已经干涸了。这样的痕迹,想必几年之内,都很难褪得干净。商别云绕着地上的血迹走了几圈,蹲下身子来,按了一按,敲了一敲。手下触感密实,回声闷重。季澄风立在他身侧,饶有兴致地看着。商别云不去管他,走到案桌旁、四面柱子、各处花瓶摆件,都一一细细查过,并无什么异样。季澄风不来帮手,反而闲闲道:“看不出来,商大家也是查案的高手。要是肯来县衙投个功名,想来就没我什么事了。”商别云无甚发现,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家现在是一伙儿人了,不用打言语机锋了,你不累吗?袁家的书房在哪里?”季澄风被他说得一愣,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袁老爷有一个书房,袁少爷也有一个,去哪一个?”“先去袁少爷的那个吧。带路。”商别云毫不客气,接着支使季澄风。季澄风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脾气:“是。”笑嘻嘻地走出门去。商别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涩不明,胸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了自己身旁一脸懵懂不解的几个人,却不成想,看到了姚轲的脸,他不去跟着季澄风,反而满脸热忱希冀地,挤在自己身边,眼神几乎要把人烧个洞穿。商别云回想起来,好像这一路上他是都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不由皱了皱眉:“你不跟着你们季捕去?”“——”姚轲倒吸一口气,兴奋地跺起脚来:“跟我说话了跟我说话了!”说完把脸凑到商别云身前来:“大家,神仙,菩萨,等闲下来,脱了衣服让我看一看行不行?”商别云深呼吸了一口,甩开他,紧紧迈了两步,追季澄风去了。作者有话要说:科学怪人小姚,不行哦。我们那个谁还没看过呢。第50章袁公子的书房紧靠着内院小门,是一个独栋的院子,虽然偏僻,但是胜在曲径通幽,是个僻静读书的好地方。只是房间不大,人都挤进来,怕是转也转不开。商别云干脆遣开了众人,包括姚轲,让他们去府上的其他地方搜捡搜捡,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细微线索。只与季澄风两个人,进了这间书房。房间里现在有些乱,捕快们已经将这里草草翻检了一遍,书画筒倒了,还有几本书散落在地上。季澄风用刀背在书架上磕了磕,那上面杂七杂八放了不少书。商别云也走了进来,站在屋子中间环看了一圈,也走到了书架前。他抽出几本书来,闲闲地翻了翻。“《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山海志异》、《梦粱曲》、《小西厢》。”季澄风看了两眼商别云抽出来的书的封皮:“看来我们袁公子不是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呀,别说,看书的品味我还挺喜欢。只不过这个《梦粱曲》,是不是柳巷里面唱龙阳的戏词来着?”袁公子爱读什么便读什么,商别云并不很关心。他将书架上的书草草翻了一遍,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见书画筒歪在地上,商别云扶了起来,从中抽出一副来。画裱得细致,本以为按着袁府的家境,是什么名家的藏款,没想到展开之后,是一幅画得平平的春江花月图,落款也仅有一个,从名号上猜,应该是袁公子自己的款。“技法一般,也没什么新意,是袁公子的墨宝?”季澄风隔着商别云的肩膀,看了眼这幅画。商别云想起来,季澄风也是爱画懂画的。他没有搭理,将画卷起来放回了画筒里,又抽出来几幅,无一例外,都是袁公子临摹的名家之作,看来还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幅,都装裱地十分精美。画也没什么特殊的,商别云在画筒里翻了几下,刚要放下,突然见到一张没有裱起来的纸,卷着放着,被挤在画筒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商别云将它拿了出来。将其展开,青儿含羞坐在桃树下的侧颜,跃然出来。画中人眼角带怯,用桃花同色的朱笔摸了一笔,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仿佛画上人鲜活着,眼波马上就要流转过来,软软地看上画前人一眼。商别云展着画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季澄风凑过来,画风写意笔墨恣意,他没认出是青儿来,眼前一亮:“嗯?这幅倒是很有意思,与前面那几幅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也是袁公子画的?想必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吧,画能传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商别云从胸腹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小画折了起来,当着季澄风这个捕快的面,光明正大地顺进了怀里:“这儿也没什么,走吧,去袁大人的书房看看。”袁大人书房设在前院最后一进院子,要跨两道横门,四方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可以严防的紧要之地。书房门前贴着带着青州县衙官印的封条。四品大员的主书房,按律州府衙门是不能搜查的,只能等上面另外派特使过来。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人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沿着胶迹将封条小心揭了下来,合力将门推开来。跟儿子的书房比起来,袁大人的书房就显得肃穆正统地多了。规规矩矩的四方中堂,暗花梨木,两侧暗铜的烛排没有点起来,人一踏进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闷压抑。季澄风敲了敲堂前的八仙桌:“黄花梨木,袁大人没少捞呀。”“这位袁大人可是国丈,一件木具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商别云翻检着桌上的公文。“什么国丈。”季澄风大马金刀坐下了,两只脚架在袁大人的黄花梨桌子上,看着商别云忙活:“听说那位丽妃娘娘从小就被当做后妃培养,没想到正赶上这几次皇权变动,都成老姑娘了,也没赶上一次选秀,还是他多方活动,好不容易献上去的。好歹得宠过两年,混了个妃位,可也没有个子嗣,想必早被圣上忘在一边了。在青州这样的地方,袁大人可排不上名头,多少真正勋贵人家,都看他的笑话呢。”“你对宫闱之事,倒知道得挺清楚。”公文没什么特别,商别云反身看着书架上的书。“这种程度的事,天底下可能就你一个人不清楚。老百姓对圣上卧房里面那些事,背地里可都津津乐道着呢。不过也不全是空口胡说,看袁大人的官职就知道了,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冒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谨小慎微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商别云拿起桌上的砚台来,嗅了一嗅,又放下了:“还有可能是明哲保身,闷声发财。”“岫墨,十金一锭,是进上的贡品。”他点了点砚中残墨。“金子做的不成?”季澄风对这些金贵物件没什么研究,手指沾了点墨水捻了捻,甚至用舌尖尝了尝,没觉出有什么好来,就是挺有股墨香的:“看不出来啊,老东西还是个文人脾气,在这一块儿这么舍得。”商别云摇了摇头:“岫墨贵,不只贵在墨色乌紫展而柔佳,更贵在没有墨臭,带着一股天然的墨香。真正的文人对这样矫揉铜臭的用物反而很有些排斥。你再看这件书房,砚是普通石砚,笔也只是竹木狼毫,为何单单用这么贵的墨?”季澄风抱起臂膀来,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听书人,兴致勃勃地等着商别云说下去。商别云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展开一页,转到季澄风面前:“况且你看,他平日里看书时的批注,墨色寡淡,显然用的不是岫墨。”“也就是说——”季澄风拖长了声音,“这位袁老爷,平时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货色,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金贵的岫墨。可即便是岫墨也没有什么水泡不溶火烧不烂的功用,无非只是香一点。”商别云眼波无澜,平平地接下去:“特别的情况,或者特别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书信。要看他的信的人,不喜欢寻常墨的墨臭,因而必得用到岫墨。”季澄风直起身子来坐着,手指上沾上的残墨还润着,他轻轻捻了捻:“砚中残墨还没彻底干透,按时间算算,袁老爷刚用这岫墨写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尽砚中残墨,便遭逢了灭门之祸。”商别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后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三百两。”“什么?”季澄风听清了,可一头雾水。“三百两。”商别云踱着步,走到书房后窗处,将窗子推开了:“你不是问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我的线索就是,三百两。”“我有这么几种猜测。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欲盖弥彰,答案就在眼前。澜公子在两个地方现过身,不过在我府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没时间做什么复杂的谜面,因而只有可能是在袁府。”书房的后窗推开,原来正对着那个干涸的大池。风带着柳梢吹进窗子里,吹得商别云的发丝轻轻绕在脸旁。他接着说道:“此地无银,我开始以为是需要掘地三尺,因而先检查了祠堂等紧要房间的机关。后来一想,此地无银,没有铜臭的地方,说不定,是书房。”季澄风站了起来,走到了商别云身后,手中掂着半块墨锭,一齐看向窗外:“十金一锭,可不就是银钱三百两。”“三个字,三重谜面。”商别云喃喃,像是对自己说着:“而且他知道,这个谜面,我一定解得开。”季澄风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将墨锭高高地抛起来,又接在手里:“所以?线索到了岫墨这里,可接下来呢?”商别云扶着窗框,深深吐息一口,回身一指:“书架靠着的左侧墙面,从右下角处数,左三上七排墙砖,后面有东西。”季澄风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身走到墙前,按着商别云说的数了一下,见只是块普普通通的墙砖,手摸上去也没什么缝隙,与周围的墙砖无甚区别,不由狐疑着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眼神却十分笃定。季澄风于是又回过头去,用刀柄在那块墙砖上敲了两下,仍没有动静。“先二后四,试一下。”商别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季澄风依言照做,用刀柄敲完之后等了两息,墙砖仍没什么动静,正要回头说话,听见墙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块墙砖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来。季澄风将暗格中的东西用刀柄拨出来,拿在了手里,回身朝商别云挑了挑眉毛。“二月初四,那幅小像上,有袁公子的八字篆,是他的生辰。”商别云淡淡解释。“哦?那这个墙砖的位置,也被袁公子写在那上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季澄风笑了笑,却不走过来。“适才屋内闷着,气味来源不定。窗子打开之后浊气排净,那墙砖后面传来的满满的岫墨的气味,我才能闻清。”“嚯,”季澄风眼中闪过一阵精芒,抖了抖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商大家的鼻子,怎么比我们衙门养的嗅犬还厉害。”“少说这些没用的挤兑话。”商别云懒懒走过来,不与他计较:“整整一本用岫墨写就的册子,看开是专门拿给那个要紧之人看的。打开看看,写的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季澄风:你来我们衙门当狗吧第51章季澄风捏着册子,迎着商别云走过来:“一起看。”商别云将册子接过来,摆在了桌子上,二人双手撑住桌子,头对着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季澄风伸手,掀开了册子。掀开第一页,二人都是微微一愣。册子的外皮是簇新的靛青版纸,可掀开来第一页,纸张是泛着黄的,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畏人,凶暴,不肯进食”“重伤两人,死一人,未进食”“尝试多种食物,仍未进食”“打洞,及时发现,加装黑石,防止外逃”第一页上写着这一类的话,没头没尾,多有重复,只看文字,像是在记录什么凶兽。“什么东西?”季澄风狐疑嘟囔着,伸手翻了一页。商别云沉吟着,没有言语。“拒绝进食,虚弱”“击晕后强灌一碗鱼糜,此法可行,日后可用”“出现自残自伤,只得断指拔齿处置”“初有成效,平稳长成,可期日后”季澄风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养的什么?虎豹?袁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一本猛兽驯养册子?”商别云面色沉沉,没有理会季澄风,又翻了一页,眼睛匆匆扫去。“断指长回,神之迹也”“取其肉,令人食之,无毒,亦无他效,待再测”“做人言,诱随从至池边,拖入水中用长尾绞死”“神物,不敢再有亵渎,静待公子吩咐”“啪”的一声,商别云将册子扣上了。季澄风只匆匆扫了一眼,还没看到几个字,先被商别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成了怀疑:“你做什么?”商别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可疑了。可季澄风双目炯炯地等在一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让他不看这本册子。商别云进退维谷,不免叹了口气,将册子重新掀开,看着季澄风,怀念起淼淼的好用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护住自身记忆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商别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季澄风通身扫了一遍。季澄风对上商别云的眼神,不免打了个寒噤,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先着紧去看那册子,只看了几息,面色便凝重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他指着册子上那下了浓墨,极为显眼的“做人言”三字,直愣愣地向商别云问道。“不知道。”商别云面色如常:“只是跟你一样,看到做人言三个字,有些吓到了。如果册子上所记载的是真的的话,看来这就是袁大人的秘密了,他养了个通人语的怪物在家里。”“吓到?”季澄风的眼睛盯死在商别云脸上:“可上面还有一句呢。“断指长回”,我亲眼见商大家施展过,还以为,这是你的独门本事呢。这可真是巧。”商别云展开臂膀,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季大人是觉得我与这册子所载的不通教化、长着长尾尖牙的怪物有关系?要不要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有没有尾巴?”季澄风一滞。“不过说起来,我的独门本事是长生不老,在季大人眼中,应当也是怪物吧。不过没关系,待此时毕后,我随叫随到,供你们研究,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精力放在这边?”商别云将手背到身后,不再理会季澄风,手指掀动册子,又翻了一页。季澄风默了一晌,没再说什么,凑回桌前跟商别云一同看了起来。再掀开的这一页,却是一张书信,被贴在了册子上,信的纸张用的洒金兰花笺,看起来也不很新了,信上的字迹与袁大人的明显不同,十分清隽贵气,只见信上这样写着:“已做驯服,三日内着人送到你府上。尾已斩断,不会再生,亦不记得过往种种。你需开祠立书,告知众人她是你乡下原配的孤女,将她认到你的名下,教以诗书六艺,养成嘉淑贵女,不得慢待。此间不必联络,也不要将她展于众人面前。待到六七年之后,她将成年的年纪,会发热昏迷一次,届时来信报我便可。”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顺着后背脊梁攀了上来。“丽妃!”二人异口同声出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惊恐。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街上还没有点灯,不是饭点,望湖楼也不是很忙。整个二层楼的雅间里,只有一间有人。商别云跟季澄风一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主位,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着窗外澄湖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均有些凝滞。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打扰,整个隔间里寂寂无声,连小二进来添茶,见到席间的氛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姚轲如坐针毡,嘴里叼着茶杯的边,也不好好喝水,眼睛不时瞟着坐在商别云身边的湛明,心中盘算着怎么能跟他换个座位。他是最不常读空气的一个人,又忍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风哥,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季澄风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先说说你们的吧,在宅子其他地方发现什么没有?”姚轲摇摇头:“我就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觉得那个池子怪怪的,袁家也不是没钱,池子干了怎么不修好呢?枯在那里这么难看,对风水也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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